作者简介:
胡丽娜, 文学博士,儿童文学博士后,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研究员,从事儿童文学、传媒文化研究,出版有《大众传媒视阈下中国当代儿童文学转型研究》《返观与重构:儿童文学论集》,在《人民日报》《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童话若干,翻译有“斯丹利去学校”系列、《为什么我在这儿》等绘本。
小时候,夏天的夜晚静谧美好,最怀念的是一家人围坐在大树底下,在虫鸣犬吠声中听长辈讲故事。
外公是方圆几里有名的“话痨”,他那缺了门牙的嘴巴里藏着无数令我们神往的故事。只是想听到故事并不容易,需要特别的耐心。我们往往早早地做完作业,狼吞虎咽地吃过晚饭,乖乖地等待着外公。可是,外公吃饭极为讲究,一小口一小口细嚼慢咽……漫长的等待之后,外公终于笃笃地敲着烟斗,拎着老竹椅,朝着门口的大梧桐树下走去。我们笑嘻嘻地站起,蹑手蹑脚地尾随,安静地坐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外公清清嗓子就开讲了。外公说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旧事了,但就是这些陌生又稀奇的故事,让我们听得入迷,正是这些故事温暖着我们童年的夜晚。
长大以后,我还时常回想那些故事,是那些故事维系着纯真年代夜晚的所有美好。我上初中的时候,外公已经七十多岁了,因为多年的哮喘和积劳成疾,很多时候他只能卧床休息。每逢周末的夜晚,外公就会拉着我,让我陪他讲话。说是讲话,其实是读书上的故事给外公听。外公最喜欢听傻女婿的故事。我讲故事没有外公那么绘声绘色,只会照着书本一字一句地念。外公很喜欢这些傻头傻脑却又幸运无比的傻女婿,很多时候都会笑得合不拢嘴,接着就是“排山倒海”的咳嗽。每每這时,母亲就会出来制止,劝外公早点休息。外公嘴上应着,待母亲一转身,就央求我再讲一个。我干脆地应允,偷瞄着母亲的背影,放低声音,和外公偷偷地乐着。这是属于我和外公的秘密与乐趣。外公一直认为女孩子不需要读太多书,他觉得一个女娃能写自己的名字,认得钱和简单的数字就够了。而当我一字一句给他念故事的时候,他就会满足地感叹:认字多好啊!我知道,那些书中文字组合成的故事,温暖着年老而孤寂的外公。
十多年前,我号啕大哭着送走外公,心里仿佛被挖开了一个洞。我很害怕那些外公给我们讲故事,以及我给他读故事的记忆会随着他的离去而消逝,我害怕他带走那些记忆。于是我毅然走进更深的文字世界,选择文学作为我的职业,每日与文字打交道。我沉迷于文字编织的故事世界,一一念诵那些古今中外的故事。这些遥远而陌生的故事曾是我童年时代不可及的希冀,是当年的我未能触及、没有来得及念给外公听的故事。如果当年的我就知道这些丰富无穷的故事,那我的童年与外公的晚年该是怎样的景象呢?
十年前,我当了母亲,成为一个小男孩的妈妈。我选择亲子阅读来陪伴儿子,我喜欢用故事来滋润他成长的每一个夜晚。我给他讲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讲《萝卜回来了》,讲国外绘本《鸭子骑车记》 《和甘伯伯去游河》。这些中国的故事和国外的故事成为儿子小小心灵感知世界的温暖入口。一天天过去了,儿子成为能说会道的小学生了。他最着迷的居然是各种“小时候”的故事。他好奇于妈妈小时候、外婆小时候的故事。于是,我就给他讲我小时候的往事,包括当年外公给我讲的那些故事……儿子惊奇地瞪着眼睛,仿佛看到了夏日夜晚的树下我偎依着外公听故事的情形。
外公给我讲的那些故事又成了儿子童年的记忆。我不知道如何来描述这种故事的反复与流传。我讲给儿子的故事已然不同于外公当年的讲述,长大的我洞悉了外公讲的故事中的种种漏洞,可我仍然愿意讲给孩子听。我想让孩子知道:当我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外公曾用故事温暖着我童年的夜晚;我深爱着自己的外公,也曾用故事慰藉着他晚年的孤寂。现在这些故事再一次充满活力,它们融入了儿子的童年,一遍又一遍地被讲述,温暖着孩子的每一个夜晚。
感谢故事,故事温暖着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