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出钱进，菲越还不安心

王悦

2020年5月28日，菲律賓帕拉纳克市，返回的海外菲律宾工人在候机楼外排队等候前往各省的巴士

6月28日是菲律宾的“国际家庭汇款日”。这一天，时任菲律宾外长特奥多罗·洛钦向数百万菲律宾移工致敬，感谢他们对家庭和国家的重要贡献。

洛钦说：“今天纪念国际家庭汇款日，是为了向数百万勤劳无私的迁徙劳工致敬，他们一生致力于支持家乡的亲人。”

在与菲律宾隔海相望的越南，海外移工并不享有同样的荣誉，因为很多越南移工是靠“偷渡”离开自己的祖国。越南政府更热衷于夸耀自己在国内领导的“革新开放”所获得的经济成就。

菲律宾和越南，政治体制和宗教文化不同，但都依靠本国的人口红利发展经济。两国的国民为了尽快摆脱贫困，都向往着海外发达地区的工作和生活。对两国来说，人口红利固然是发展经济的优势，但总有吃完的一天。

菲律宾：打折的人口红利

2014年7月27日零时6分，裘琳娜在马尼拉一家公立医院出生，菲律宾人口正式突破1亿。菲律宾人口委员会为刚出生的裘琳娜买了蛋糕，庆祝她成为该国“第一亿个宝宝”。

菲律宾人口委员会希望每个育龄妇女从平均生育三个孩子减少到生两个。

2014年7月27日，“第一亿个宝宝”裘琳娜出生

“第一亿个宝宝”实际上不是只有一个。在此之前，人口委员会的官员已经根据2010年的人口普查推算出，27日在公立医院内诞生的100名婴儿将使全国人口达到1亿。为了纪念这一重要时刻，菲律宾人口委员会决定，从全国各地挑选100名在27日零时6分或之后几分钟内出生的婴儿作为象征性的第一亿个公民。每个婴儿都获得了价值5000比索（约合人民币750元）的纪念品。

菲律宾人口委员会主任胡安·安东尼奥·佩雷斯当时向媒体表示，人口过亿是机会也是挑战。因为人口增长不仅意味着劳动力更强，也意味着国家有更多人需要抚养，而那时有1/4的菲律宾人口还生活在贫困中。正因为如此，菲律宾人口委员会一直在尝试减少出生率，希望每个育龄妇女从平均生育三个孩子减少到生两个。

事实上，即使让菲律宾家庭仅生养3个小孩，都有困难。菲律宾有八成人口是天主教徒，很难推动计划生育政策。菲律宾政治人物大多避免得罪影响巨大的天主教会，而以模糊和保守的态度对待计划生育议题。

2012年，时任总统阿基诺三世签署了《生育健康法》，允许政府拨款向民众发放安全套，并在学校开展性教育。教会指责该法侵犯其“核心价值”，并发挥强大的社会影响力，不仅怂恿各级官员在编列预算时删减相关经费，还促使最高法院否决《生育健康法》。

杜特尔特是极少数不怕得罪宗教势力的政治领导人。2016年，新当选的铁腕总统杜特尔特在公开场合表示，为了提速菲律宾经济，他上任后将积极推动人工节育政策。

他说，“孩子太多，家庭只会陷入更深的贫穷”，并且重申“一个家庭3个孩子为好”。他甚至在电视节目上痛批天主教会与神职人员让民众对控制生育“变得无知”。“你们告诉信徒说‘他们会下地狱，其实地狱就在这里。”

2021年11月25日，菲律宾马尼拉，全球最大的宜家门店开业

越南胡志明市街景

虽然菲律宾人均GDP仅3000多美元，但很多菲律宾人秉持“及时行乐”的人生哲学，有着惊人的消费力。据当地媒体报道，菲律宾人的储蓄率在整个东南亚敬陪末座。菲律宾央行更在2017年公布，近86%的菲律宾家庭连银行账户都没有，因为他们没有多余的现金需要银行帮忙保管。

2021年，瑞典知名家具制造商IKEA在马尼拉建成全球最大卖场，正是看好菲首都生活圈2400万居住人口的庞大内需。不过，由于疫情的冲击和海外移工的归国，菲律宾的失业率在今年4月达到了6.4%。庞大的失业和贫困人口，反而成为经济复苏的阻碍。

越南：懒于生育的年轻人

越南人口9960多万，位居东南亚第三。虽然越南的人口结构仍然非常健康—多个研究指出，越南将能享受人口红利至2040年代，但是为了促进经济的可持续增长，越南政府也已开始积极鼓励育儿。

相比于菲律宾，越南要更快面对老龄化问题。1979—1989年，越南人口增长了22.7%，但是1989—1999年，其增长率下降到18.5%。这部分是由于1988年，越南为抑制人口飙涨实施计划生育。

因为生育率越来越低，人口红利渐渐失灵。越南于2017年在数个地方取消施行多年的“二胎政策”，让当地夫妇可以自己决定子女人数。不过长远来看，老年人口比重增加带来的隐忧还会持续很久。

在过去的几十年，人口和计划生育工作的成果，使得越南人均GDP每年增长2%，为消除饥饿和减少贫困做出了重要贡献。越南从2007年开始进入人口黄金时期，平均寿命已经从1960年的40岁显著提高到2019年的73.6岁。

不过，社会经济状况和人口特征的变化也带来新的人口问题。根据越南卫生部、人口与计划生育局的统计，尽管不限制三胎，但有多达21个省市（越南全国划分为58个省和5个直辖市）的人懒得生育小孩。如果生育率长期处于低水平，将会导致人口迅速老龄化、劳动力短缺，并影响社会民生保障。

越南人口与计划生育局人口规模司副司长梅中山2020年曾表示，人们越来越懒于生育的原因，是晚婚所导致的低生育意愿。再加上城市化速度加快，找工作、买房、生活与抚养等费用增高，越来越多夫妇不愿承担照顾孩子的压力。

在越南，工人的平均工资只有几百万越南盾（100万越南盾约合人民币289.5元），而送一个孩子上幼儿园至少要300万越南盾，两个孩子就要600万。越南目前也还没有足够有力的政策鼓励人们生育两个孩子。

目前越南的人口政策是，倡导低生育率地区生育两个孩子、高生育率地区降低生育率。

这样的情况，在东南部和湄公河平原这些经济发达的省份尤为严重。有21个省市生育率小于2个小孩，覆盖人口占人口总数的39%（另有33个省市生育率大于2.2个小孩，覆盖人口占比达42%）。胡志明市是越南生育率最低的城市之一，生育率仅有1.39个小孩。相较而言，北部山区、中部等社会经济条件艰难的地区，生育率普遍较高，但这些地区的人力资源质量相对较低。

目前越南的人口政策是，倡导低生育率地区生育两个孩子、高生育率地区降低生育率。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南部发达省市生育率偏低，但是人口却以惊人速度增长。这是因为越南北部地区的人口，一直在向南部迁移。由于人口不断向城市地区迁徙，越南大都市的房子供不应求，房价、租金也因此上涨，这反而会进一步阻碍城市人口的生育意愿。

移工与偷渡

由于长期的贫困问题，很多菲律宾人和越南人都想要远赴海外，寻找工作机会。尤其菲律宾一直鼓励国民出国务工，只要他们会把赚来的血汗钱汇回国内。

菲律宾人远赴海外工作的传统，可追溯到16世纪。但在早期，菲律宾劳工都是被西班牙和美国殖民者强制征召出国的。1946年，菲律宾第三共和国独立后，由于国内经济萧条，国家不能提供足够就业岗位，菲律宾人又开始自发前往海外工作。

西方国家最先成为菲律宾移工的目的地。欧洲的轮船、美国的农场，甚至美国的雇佣军中，都能看到菲律宾人的身影。1980年代石油危机后，中东国家在基建方面发展迅速，人力资源需求庞大，大量菲律宾人转而拥入中东国家务工。

远赴海外的不仅有菲律宾的年轻男性，还有年轻女性。菲律宾的年轻女性恰好满足了国际市场对家庭佣工和护士等职业的劳动力需求，来自菲律宾的女佣被认为是“世界上最专业的保姆”。

在菲律宾马尼拉参加家政课程的学生

在阿联酋迪拜工作的菲律宾快递员

2019年10月，39名越南人在英国埃塞克斯郡被发现死于一辆货车中

然而，菲律宾劳工在海外会遇到很多困难。除了常见的歧视和压榨，当各国遇到经济危机之时，当地企业会优先保障本国劳动力的就业权利，外籍劳工会被优先辞退。但对这些劳工来说，高薪和工作条件的诱惑，往往超过了在外国工作的危险和困难。

由于国内经济不景气，菲律宾人到海外务工的收入往往是本土就业的十倍到十几倍。他们寄回国内的钱，除了补贴家用，主要还是用于子女的教育。他们希望通过教育改变下一代的命运。

外劳汇款不仅可以支持家人，还为国家经济做出贡献。海外移工每年赚的外汇，已经超过菲律宾GDP的10%，超过国民总收入的8%。

不像菲律宾，越南并不鼓励国人远赴海外务工。很多越南人铤而走险，选择“偷渡”出国。2019年10月，39名越南人在英国埃塞克斯郡被发现死于一辆货车中，一条由越南至英国的“非法偷渡路线”也引起各方关注。

有英国媒体指出，虽然近年来越南经济成长向好，但并非所有人都享受到经济发展的红利，越南长期存在“劳动力过剩”的问题。世界银行2016年的报告曾表明，有9.8%的越南人生活在国家贫困线以下，少数民族的贫困率则高达35.7%。

有胡志明市反人口贩卖慈善组织的工作人员介绍，此前选择前往欧洲和英国的越南人，大多来自海防市或广宁省。“无论是以非法还是合法的方式，这些越南人出國工作，是为了可以往家里寄钱。”

不过，“偷渡”需要向蛇头支付巨额票价，从1万到5万美元不等。由于越南的文化是以家庭为中心，他们相信在国外工作可以给家人寄更多的钱，所以很多越南人都愿意承担“偷渡”风险，不惜卖掉越南的房子和土地。

虽然大量的人口输出一定程度缓解了国内的人口压力和贫困问题，菲越两国也深知这绝非长久之计。两国近年来都在解决国内贫困方面成果斐然，并对未来早有计划。

菲律宾新任财长本杰明·埃斯托斯塔·迪奥克诺相信，到2028年，即总统小马科斯“邦邦”任期结束时，菲律宾的贫困率将下降到1/10。与此同时，越南政府也在2021年第13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公布了到2045年成为高收入国家的目标。

不过，考虑新冠疫情和俄乌冲突对世界经济的深度冲击，菲律宾和越南能否在预期的时间达到减贫目标，也还存在很大变数。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