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特朗普炙烤“纸牌屋”

冯璐　郑敖天

2022年8月9日，美國前总统特朗普在纽约特朗普大厦前向民众挥手致意。

8月8日晚，位于美国佛罗里达州棕榈滩的海湖庄园褪去了白日的喧嚣，连日的暑热也开始消散。砖红色的西班牙式建筑笼罩在一片暗色中。

突然，数十名不速之客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他们向门卫亮出美国联邦调查局（以下简称FBI）证件，随后破门而入，闯进一个个房间，似在寻找什么重要物品。庄园主人特朗普年轻时的画像挂在墙上。在画像中那个身穿白毛衣的小伙子的“注视”下，搜查人员带走了十几箱文件，其中包括大量机密文件。

特朗普成了美国史上首名被“抄家”的前总统。他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一个“大的回应”正在酝酿。8月22日，他提起诉讼，要求联邦法院任命特别主事官，阻止FBI查阅文件。

文件里藏着什么秘密？谁是这场突袭的始作俑者？特朗普与其又有什么恩怨？

精心算计的“抄家”

海湖庄园是特朗普当总统时的“冬季白宫”。他卸任后，庄园恢复为私人俱乐部，但共和党高层和大金主们仍不时到访。

2022年7月20日，特朗普与家人参加其前妻伊凡娜的葬礼。

FBI特工前来“抄家”那天，偌大的庄园外围满警车。特工们花了近10个小时，将卧室、办公室、储藏区搜了个遍，连保险箱都被撬开。

搜查时间显然经过精心算计。当时，特朗普正在纽约。7月20日，他到纽约出席前妻伊凡娜的葬礼，此后一直留在那里。FBI特工们似乎以此避开了尴尬场面——万一特朗普阻拦，总不能把他“铐走”吧？

但在特朗普私人律师朱利安尼看来，FBI此举是“政治行为”，打破了“美国240多年以来的先例”。

和总统前辈们相比，特朗普的画风的确是“狂野”一些。他不仅在一届任期内两次遭弹劾，还在2020年大选告负后拒绝承认选举结果，声称拜登“窃取”了胜利。如今，已下台近两年的他突然被“抄家”，也是美国历任总统前所未有的“待遇”。

对前总统住宅进行搜查，需要FBI及司法部最高级官员批准才可获得搜查令。搜查本身意味着特朗普可能有犯罪行为。有知情者称，FBI在海湖庄园寻找的物品包括与核武器有关的机密文件。此前，美司法机构已宣布将调查特朗普，其中就涉及机密文件处理。据称，特朗普在白宫期间，有官方文件被撕成碎片冲进马桶。还有人怀疑他离任时窃取了数十份机密文件。根据美国法律，任何未经授权保留或销毁白宫文件的行为都是犯罪。

8月12日，FBI公布了海湖庄园搜查令，并宣布特朗普涉嫌的3项联邦罪名：违反《反间谍法》、妨碍司法公正及非法处理政府文件。FBI公布的清单显示，探员共从海湖庄园带走26箱文件，有10箱为机密文件，1箱为最高等级的绝密文件。美司法部称，搜查令经联邦法院批准，符合规定，但受法规等约束，不能提供有关此次搜查的更多信息。

强势归来的“王者”？

事件发生后，特朗普很快在自己建立的社交平台“真相社交”上发表了一份火药味十足的视频声明。视频一开始使用黑白色调，在风雨交加的背景乐中，他指责搜查行动是民主党对自己进行的政治迫害，目的是阻止他参加2024年的美国大选。“对于美国来说，这是一个黑暗时期。”特朗普称自己将“继续为了伟大的美国人民而奋斗”。此时视频画面变为彩色，音乐换成管弦乐。视频最后来了这么一句：“最好的还没到来。”

视频发出后，特朗普团队开始给支持者群发邮件：“对突袭，愤怒！对政治迫害，反对！对民主党和拜登政府，警告！”

上图：位于美国佛罗里达州棕榈滩的海湖庄园。左下图：允许联邦调查局对海湖庄园展开搜查的搜查令。右下图：2 0 2 2 年8月8日，一辆警车停在海湖庄园门外。

2022年8月14日，特朗普的支持者在位于新泽西州的特朗普国家高尔夫俱乐部外高举“特朗普2024”的标语。

特朗普的支持者们聚集在海湖庄园外，挥舞着写有“特朗普2024”和“拜登不是我的总统”等口号的旗帜。还有特朗普的“粉丝”戴着“让美国再次伟大”的红帽子，去纽约特朗普大厦前“应援”。

反特朗普人士则租了架小飞机，在海湖庄园上空飞了3小时，拉了条标语“哈哈哈哈哈哈”，嘲弄特朗普。

特朗普似乎很享受这场对决，并“欣慰”于自己受到的鼓励。达巍对此解读：“截至目前，FBI尚未给出任何有力证据证明特朗普犯罪，因此外界很难对本案发展做出准确判断。如果FBI没能获得有力证据，此次搜查反而有利于特朗普对支持者进行政治动员。”

不少美媒分析称，在某种程度上，FBI突袭反帮了特朗普一把——他把握机会，把自己塑造成“腐败政府的受害者”，争取民众好感。如果拜登政府最终拿不出说得过去的证据，擅于造势的特朗普会一直念叨这件事，直至2024年大选结束。“特朗普绝对在把这件事转变为政治机会。他正在凝聚力量。”民主党策略师库柏曼说。

特朗普本人的确在频繁刷“存在感”。他冒着高温搞巡回演讲，在毒品、移民等保守派民众重视的话题上积极发表意见。他认为正是自己执政期间任命了3名最高法院保守派大法官，才成功推翻了“罗伊诉韦德案”，让保守派民众心心念念的“废止堕胎权”成为现实。

特朗普从未打消重返白宫的念头。败选后，他积极为共和党内支持他的候选人背书，力挺他们角逐州长、州务卿、国会议员等职。他确定背书人选的方式也很有趣，要求对方来到海湖庄园，发誓自己相信2020年大选成果被民主党以舞弊等手段窃取。为将共和党与自己高度捆绑，特朗普不仅要求本党议员必须投票反对民主党人发起的弹劾案，还想将那些同意弹劾他的本党议员赶出共和党。共和党由此迅速“特朗普化”。

有分析称，特朗普正在“强势归来”。总统大选还有两年多举行，而今年11月的中期选举将检验特朗普对共和党、对美国社会的影响力。

有些“急眼”的民主党

面对特朗普政治势力的扩大，民主党人有些“急眼”。严峻的经济形势，居高不下的通胀，已经让民主党支持率跌至低位。随着11月中期选举的临近，民主党加紧对特朗普的政治追杀。有分析称，海湖庄园一向被认为是特朗普“秘密”最多的地方，最有可能找到打压他的证据。通过“抄家”孤注一掷，或许能最大程度上避免民主党人败选后遭到清算。

不管真相如何，特朗普已把自己放在“受害人”位置上。得知海湖庄园被搜查后，他立即将矛头指向执政的民主党。8月22日，他宣布起诉签署搜查令的美国司法部，并在诉状中表示，司法部的决定受到了政治因素的影响，“（美国）司法部门应当是保护美国人的盾牌，不应被当做实现政治目的的武器”。他还要求冻结FBI从自己家中带走的材料，由法院任命一名独立的特别主事官来审查这些材料是否可被采纳为法庭证据。

达巍说：“在美国政治体系中，司法部的位置比较特殊。司法部长虽然是行政部门的一部分，但其强调尊重法律，保持自身独立性。但在实践中，其决定是受到总统影响的。因此，在新的证据出现前，民主党对司法部施加影响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由于美司法部长是总统任命的，总统往往会对其施压来达成自身政治目的。特朗普执政期间任命的司法部长威廉·巴尔，就曾多次干涉对特朗普亲信的司法调查。特朗普曾在社交媒体上公开表示：“如果我赢了（2020年选举），就算我让巴尔舔地板，他都会照办。”

拜登上台后，他任命的司法部长梅里克·加兰承诺将让“司法部回归平常”，大力清除特朗普在司法部的影响力。加兰曾在2016年被奥巴马提名為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但该任命遭到掌握国会参议院的共和党猛烈阻击，最终被搁置。特朗普任期内则提名保守派法学家尼尔·戈萨奇担任最高法院大法官。在这种情况下，被“顶替”的加兰与特朗普之间显然存在历史恩怨。

加兰上任后，迅速展开了对2021年国会山骚乱的司法调查。在他的领导下，司法部不仅逮捕了大批骚乱直接参与者，还将调查范围扩大到特朗普的普通支持者与亲信。有说法称，此次针对特朗普的“抄家”，是国会山骚乱事件调查的后续动作。

尽管加兰否认对海湖庄园的搜查有任何政治动机，白宫也表示拜登对此次搜查“事先不知情”，但火药味并未淡化。共和党人、新罕布什尔州州长克里斯·苏努努说：“你不能就这样进入一位前总统的家，大肆搜查，然后说‘好吧，我们回头会联系你。美国人无法接受这种行为。拜登和加兰显然没有意料到美国公众对此的反应。”

“内战”成为美国的热词

1796年，美国总统华盛顿在告别演说中说，“政党精神会激起仇恨”。如今，美国两党之间的鸿沟日渐难以逾越，“抄前总统的家”加剧了两党的对立。美国政治的“纸牌屋”（此词源出美剧，常被用来形容充满勾心斗角和脆弱平衡的美国政坛）也陷入风雨飘摇。在美国社交媒体上，“内战”已然成为近日热词。不管特朗普是否有罪，失去底线的党争都将成为美国政坛的巨大隐患。美国的政治极化乃至社会对立从此也会大大激化。

极端案例已然出现。8月11日，一名42岁的退伍军人试图持枪闯入FBI辛辛那提分局。在被制止后，他与警方进行了数小时的对峙，最终被警方击毙。此人是特朗普的拥趸，曾参与国会山骚乱。在海湖庄园被搜查后，他在社交平台上公开号召特朗普支持者“准备战斗”。

2020年10月22日，特朗普和拜登在美国大选最后一场辩论中正面交锋。

在达巍看来，对海湖庄园的搜查又一次打破了美国政坛中的“政治默契”，即在政治斗争中不与位高权重的对手“撕破脸”。“抄家”给美国的政治恶斗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也让美国国内的政治撕裂上升到新的高度。美国一家权威民调机构最新报告显示，政治撕裂、枪支暴力和通货膨胀是美国人当下最担忧的3个问题。

“目前的美国社会，正处于20世纪70年代以来政治最为动荡的时期。美国历史上曾出现多次严重的政治撕裂。无论是19世纪中叶的美国内战，还是20世纪中叶的民权运动，其背后都是美国社会经济结构的变化。”达巍说，从经济角度看，美国政治撕裂现象折射的是冷战后“经济红利”的消耗殆尽。一方面，美国在冷战后发动的多场战争消耗了其国力，另一方面，全球范围内新兴经济体的高速发展也使美国没法在全球经济中“一家独大”。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坚持多年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导致社会分配不公、社会福利落后等弊病逐渐显现，并以族裔矛盾、地区矛盾等形式在政治中体现出来，最终成为当下美国政治撕裂的诱因。

达巍表示，美国政治自里根政府后形成了比较稳定的局面。其特点为在经济上主张放任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在政治上则寻求一定的“政治默契”。美国在冷战后获得的“经济红利”，掩盖了美国的社会矛盾，也使两党间党争依然能笼罩在一层“温柔”的表象之下。然而在进入21世纪后，这层表象逐渐被打破了。“这表明西方主导的所谓‘新自由主义秩序不可持续，也折射出美国制度的深层危机。”

唐纳德·特朗普

1946年生，美国共和党政要。早年经商，2017年1月出任美国总统，2021年1月卸任。任内两度遭国会发起弹劾，卸任前发生国会山骚乱事件，卸任后面对多起官司。2022年8月，其住所之一的海湖庄园遭FBI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