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学
菲律宾伊罗戈的海岸线
2022年7月27日,菲律宾伊罗戈(Ilocos)附近发生7级地震,对区域内的两处世界文化遗产地(维甘、抱威)造成一定的破坏。这场地震使我重新回忆起多年前的吕宋岛之旅。
伊罗戈是菲律宾吕宋岛西北的大区,其下设有4个省份。这里东倚科迪勒拉山脉,西临南中国海,在过去的数百年中融汇了西班牙、中国、美国、日本和本地原住民的不同文化,成为东西方文明交融、冲突的缩影。
碧瑶坐落在科迪勒拉的山脉之中,是菲律宾北部最大的城市。在这里休整一天之后,我继续向西出发,离开了科迪勒拉山脉,前往西部的伊罗戈,渴望邂逅古老的巴洛克教堂、西班牙风格古城与优雅的海岸线。
地理爱好者对“科迪勒拉”并不陌生。在地球的另一面,纵贯南北美洲的科迪勒拉山系,将落基山脉、安第斯山脉纳入麾下,是世界最长的山系。而菲律宾的“科迪勒拉”要迷你袖珍得多,不过两者的词源却是相同的—它们都来源于西班牙语,意为“由多个山脉组成的连绵山系”。
在菲律宾的历史上,西班牙的角色不可忽略。1521年,环绕世界航行的麦哲伦船队抵达菲律宾群岛,是地理大发现时代最高光的事件之一,但人们却常常忽略了他悲剧性的命运结局—这位以“环球航行”著称的航海家本人,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完成环绕世界的壮举。在菲律宾群岛的航行中,他的船队与土著发生冲突,麦哲伦本人死于乱箭乱石之下。一年半后,当余下的船队艰难完成航行回到西班牙时,出发时的270余人只剩下了18人。
麦哲伦的船队并没有抵达我所在的吕宋岛,但半个世纪以后,西班牙的后来者们最终从葡萄牙手中,夺取了这座菲律宾的第一大岛。当时的吕宋,仍延续着千年来的“分裂”状态,许多独立王国和部落各自为政。而西班牙殖民者凭借坚船利炮统一了吕宋,岛上的许多城市便以西班牙语命名。
伊罗戈大区的首府,设在南海边的圣费尔南多。这座城市的名字,就来源于西班牙国王。
从碧瑶到圣费尔南多只有60公里,但车程却要2~3小时。当结束了科迪勒拉山脉里蜿蜒崎岖的盘山公路后,海岸线终于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从碧瑶来的54号公路与从马尼拉来的2号公路,在圣费尔南多的市中心交汇,构成了这座城市里最重要的T型路口。从这处T型路口往南约3公里处,有一处鲜有人至的Pindangan遗址,只剩下一些教堂的残垣断壁,却是伊罗戈地区最古老的天主教遗迹之一。
当西班牙人最初航行至此时,他们不仅要与已经抵达此地的中国、日本商队争夺海上利益,还要提防东面群山中的土著—吕宋的北部山区一度以“猎头族”闻名。而这些教堂不仅是传教布道的中心,同样是西班牙人的权力与防御据点。
当维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时,曾被评价为“亚洲保存最完好的西班牙殖民城市”。
在T型路口的东南侧,则是Pindangan遗址的“继任者”。在Pindangan教堂毁于18世纪中期的几场地震之后,西班牙人另行择址,建造了这座天主教堂,如今的巴洛克风格已是屡毁屡建后的产物。
这座城市并非只敬奉西班牙人的圣母,城市北面的隆天宫就是闽台移民修建的妈祖庙。来自西班牙与中国的两位“圣母”比邻而居,似乎成为“科迪勒拉”与南中国海的保护神。
在等车前往维甘的间隙,我顺着一条小路走向海边。海边有一排简陋的干栏式民居建筑,让人不免担忧是否真的足以抵御南海的海潮。
而在这些民居的簇拥下,一座水泥平台的顶部竟然有一座篮球场,不同年龄段的孩子正在这里打篮球赛。倍感新奇的我,看了会儿这场海浪声中的篮球赛,便很快被同样倍感新奇、要求合影的菲律宾孩子包围了。
在圣费尔南多的路边,很容易搭到去维甘的班车。抵达时已近午夜,我们住进了古城中心一间西班牙风格的小旅馆Grandpa's Inn。旅馆的许多房间被设计为马车主题,这也是维甘的城市特色。直到今天,这座古城内仍然保留了超过200辆木轮马车,本地人称之为“卡乐萨”(Kalesa)。乘坐马车摇摇晃晃地穿越维甘的大街小巷,成为许多人深刻的旅行记忆。
2015年9月3日,圣费尔南多海岸边的篮球赛
2015年9月4日,维甘街上具有中国传统建筑风格的民居
2015年9月4日,抱威的圣奥古斯丁教堂
維甘地处南中国海的东侧,它还有另一个更好听的中文名字—移民此地的闽南商人将这里命名为“美岸”,西班牙人的“维甘”就从闽南语的“美岸”演化而来。
今天的维甘,所保留的中国痕迹已显得有些“隐蔽”。城市里放眼望去,皆是西班牙风格的民居与教堂,全然找不见一处来自闽南的红墙或燕尾脊。不过,那些殖民式建筑上倾斜的屋顶,似乎有着来自中国传统建筑的影响。而据当地人介绍,一些本地人还保留着中国的姓氏,只是在经历了数百年与西班牙人、菲律宾人的联姻之后,来自中国的移民已经很难从面貌上或文化上分辨。
维甘是菲律宾保存最完好的古城之一。菲律宾是二战的重要战场之一,许多古城都毁于炮火,维甘则是幸运儿。在一个广为传布的传说中,一位日本军官的妻子曾在这里避难,使这座城市幸运地避免了日军的轰炸。维甘遂从菲律宾俯拾皆是的西班牙式城镇中脱颖而出。
维甘是一座典型的棋盘状城市,继承了文艺复兴时期西班牙城市的典型设计。城市内部为规整的方格路网,在古城的最北端是两座相邻的广场,周围坐落着城市里最重要的公共建筑,包括主教堂、市场、议会大厦与市政厅。
从这一核心区域向南漫步,数百栋西班牙式的民居分布在石板路的两侧,的确显现出鲜明的文化融合印迹:建筑的主体来自西班牙的传统,而木门木窗通常有中国或伊罗戈的元素。许多窗格镶嵌着来自附近海域的贝壳片—经过仔细打磨后,這些贝壳片有着良好的透光性,成为玻璃的“平替”。
维甘的大多数建筑都显得沧桑破败,许多民居的墙皮剥落乃至结构倾斜。我们所住的Grandpa's Inn可算是维甘为数不多获得良好修复与成功活化的历史建筑。二战之后,由于维甘的经济地位迅速衰落,城市内的大多数建筑再也无力更新,只有少数建筑有财力改建为博物馆或精品民宿。
也许正因如此,维甘相继避免了战争与现代建设带来的大规模破坏,反倒成就了其在东南亚地区独一无二的城市地位。1999年,当维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时,曾被评价为“亚洲保存最完好的西班牙殖民城市”,同时又“融合了来自中国与欧洲的建筑风格”。
与维甘同被列为世界遗产的,还有北方小城抱威的一座教堂。
早在1993年,“菲律宾的巴洛克教堂”就已成为菲律宾的第一项世界遗产,包含了菲律宾各地的四座天主教堂。抱威的圣奥古斯丁教堂,是我心目中最为雄奇壮观的一座。
以抱威教堂为代表的这一巴洛克风格,最为适应本地地震多发的自然背景。
从维甘到抱威没有直达的班车,只能先乘车到达Batac,再换乘前往抱威的小巴或三轮。抱威教堂始建于17世纪末,当时的西班牙传教士们并没有建筑或工程学的教育背景,建造教堂时往往非常依赖本地的菲律宾或中国工匠,因此教堂形成了与欧陆存在显著差异的巴洛克风格。
抱威教堂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其两侧有多达24根极为厚重、庞大的石柱,构成了一座稳定的三角形教堂。其建筑理念似乎是从哥特式教堂的“飞扶壁”中获得启发,但卷曲的造型又极富巴洛克特色,甚至让人联想到中国建筑的抱鼓石。
这些石柱,系当地工匠以本土的珊瑚石作为建筑材料,以甘蔗汁、芒果叶、稻草等作为黏合剂筑成,成为建筑与本土文化、自然环境相互融合的绝佳案例。而以抱威教堂为代表的这一巴洛克风格,最为适应本地地震多发的自然背景,也被专门称为“地震巴洛克式”。
我们抵达的这个傍晚,狂风暴雨呼啸而来,又很快席卷而去。太阳缓缓沉入西面的南中国海,在最后的时刻,金色的阳光突然穿破乌云,恰好照在抱威教堂的正面,仿若神迹。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