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龙宁
好久没见到父亲
这天,他突然回来了
满身沾着泥土
散发着稻花的清香
卸下肩上扛着的铁锹
铁锹的底刃
闪耀着熠熠的亮光
就像我在梦里
看见的父亲的形象
坐下来,和母亲说话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像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掏出旱烟袋,呷几口绿茶
和闻讯赶来的村民寒暄
满屋子,谈笑风生,烟雾缭绕
几十公里外的长江边上
有生产队的圩堤、稻田
父亲和抽调去的村民
长年坚守在那里
防汛抗洪,大面积种植水稻
多年的辛劳,累弯了笔直的腰杆
两鬓,又添了许多白霜
墙上,悬挂着一块金匾
公社敲锣打鼓送来的褒奖
奖励生产队超额完成征购粮任务
作为队长的父亲
脸上无上的荣光
处理完队里的大事
又过问家里的琐事
父亲睡得很晚,很香
夜半的鼾声,像江上洶涌的波涛
第二天一早,不见了父亲的身影
早早回到了圩堤
扛着那把发光的铁锹
四朵云
做了一个又一个噩梦
经常从噩梦中惊醒
我,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在遥远的边疆
一晃,三十年过去
故乡,早已物是人非
四位亲人,我再也不能
把他们一个个喊回
在一个夏天的夜晚
父亲突发疾病
躺在三哥的怀里
永远闭上了眼睛
那个十月,那个金秋
没能留住母亲匆匆的脚步
她,还没来得及向大西北
看我最后一眼
就追随父亲去了
在父亲离开后的第七年
最可怜的是二哥
患了肝癌,到了晚期
还被当作胃病来治
一直被蒙在鼓里
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走的时候,只剩下
一副皮包骨头
大哥,退休才一年
在外地,返聘当电工
从两三米高的架子上掉落
后脑勺着地,造成脑死亡
一两天后,心脏停止了跳动
我爱了又爱的亲人
就这样,一个个猝然离去
远在新疆的我
没能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送行
我看见天上飘来的四朵云
急速地向西而去
我大声地呼喊,请它们停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