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毛泽东的人事布局:对老同志更为倚重

2022-05-30 10:48陈晋
读报参考 2022年22期
关键词:张春桥李先念叶剑英

1974年下半年以后,经过反复比较,毛泽东对抓得起、稳得住的老同志更为倚重;把他们摆在党政军的什么位置,对全局的稳定会起到什么影响,对工作的展开能发挥什么作用,毛泽东时常掂量,胸中大体有数。

“九大”时想把各种人拢在一起

“文革”开始后,一大批老干部因跟不上“形势”靠边站,或被视为“走资派”猛然间受到批判和批斗。对这种情况,毛泽东是知晓的,甚至认为是难免和必要的,但绝无全部打倒的意思。到1967年初,出现了打倒一切、全面夺权的错误思潮,老干部挨整的情况引起毛泽东的警觉,他开始思考如何评价、保护和使用老干部的问题。

毛泽东最早是在1967年2月6日指责中央“文革”小组犯了“一切老干部都打倒”的错误。2月10日,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上放出相应信号,提出要请陈毅、谭震林、徐向前、李先念等人参加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这个提议的用意不难揣测——在动乱局面中,中央领导层不能缺少一批有政治经验、能办实事的老同志。

到1969年初筹备召开“九大”时,毛泽东设想应该把各种人拢在一起,使“九大”成为他期望的“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这时,对老干部斗也斗了,批也批了,接下来应该是用起来,到新的实践中去改的问题了。于是,毛泽东有关老干部的谈话在“九大”前夕越发频繁起来。

1969年2月19日,毛泽东特意召集陈毅、李富春、李先念、徐向前、聂荣臻、叶剑英等开会,当面对在座的几位老同志到工厂作调查研究的活动表示肯定,又说:“你们几位老总研究一下国际问题,由陈毅挂帅,徐向前、聂荣臻、叶剑英参加。”正是出于恢复正常秩序的考虑,毛泽东在这次谈话中忽然问道:“还有一件事,今年的计划,五年计划还有两年,你们在搞吗?”在座的李富春回答:“现在正在搞。”毕竟,抓革命是为了促生产,“文革”运动可以交给江青、张春桥这些人去搞,但经济、军事、外交战略这些大事、实事,是离不开老同志的。

3月22日,他再次召集上述人开会,想法又进了一步,明确讲:“你们几位老同志为国家工作,不要只管一个部门,聂荣臻不能只管一个国防科委,叶剑英不能只搞一个军事科学院,钻进去就出不来。要管宽一些,军事、政治、国内、国外,你們经验多一些。”

这些想法,最终都要落实到“九大”人事安排当中。事实上,就在3月22日那次会上,毛泽东就提出了让“老同志参加到九大各代表团中去”的要求。4月11日,在酝酿中央委员会选举时,毛泽东说,我提议一些老同志要选进去,我在开幕式上的讲话就有这个意思。他当时提到的老同志有朱德、陈云、邓子恢、张鼎丞、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李富春、李先念、陈毅。这些老同志后来都被选为中央委员,有的进入中央政治局,有的成为中央军委副主席。当然,陈伯达、康生、江青、张春桥、姚文元几个人也进了政治局,这些人主要在意识形态方面发挥作用,但在经济、国防、外交方面实际上插不上手。

毛泽东晚年用人上的基本思路

1971年林彪事件后,在毛泽东的主导下,解放了一大批老干部。此后,调整和稳定中央领导层的结构,成为他一再考虑的要事。除继续让中央领导层的老干部发挥作用外,他设想从工农中间提拔一些,从相对年轻一点的领导干部中选一些。由此,从1973年8月的“十大”到1975年1月的四届人大,在中央领导层逐步形成四拨人:以周恩来、叶剑英、邓小平、李先念为代表的老一代革命家;以李德生、华国锋、纪登奎、吴德为代表的“中生代”领导干部;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则为“文革”路线的代表;还有陈永贵、吴桂贤、倪志福这些工农代表。

这四拨人中,老一辈革命家最有经验、资格和威望,可主持大事;“中生代”也有经验,可操持实事;工农代表有象征意义,可学习办事;至于“四人帮”,与“文革”运动相生相伴,是维系“文革”成果之必需。这种安排,反映出毛泽东晚年用人上的基本思路——照顾了各个方面、各种倾向,有利于结构平衡,而且是老中青结合。但是,这个试图把方方面面拢在一起的结构,看起来合理,实则脆弱而充满变数,势必会出现毛泽东担心的团结问题。因为以老一代革命家为代表的党内健康力量和“四人帮”之间的矛盾,根本上难以调和。

《毛泽东年谱(1949-1976)》详细披露了1974年12月23-27日毛泽东和周恩来、王洪文在长沙的谈话内容,主要涉及四届人大筹备工作和人事安排。毛泽东和周恩来心里都清楚,这或许是他们生前最后一次人事安排了。毛泽东对周恩来说:“你的身体不行了,我也不行了,难啊。”

“难”在哪里呢?难在人事安排的紧迫性和复杂性,需要慎重;难在这次安排涉及两人身后的政治格局和走向,需要把领导层人员的特点分析清楚,还要表明态度,有些话就需要说得透底直率一些。于是,毛泽东在谈话中第一次提出“四人帮”这个概念,对他们表示强烈不满,分别让江青和王洪文作检讨,不让江青“组阁”,只让她研究国际问题,让张春桥管党务(而组织工作另由纪登奎负责),姚文元管宣传出版。

在老同志方面,毛泽东坚持朱德拟任委员长,副委员长中董必武、宋庆龄排在前面;尽管周恩来已经病重,毛泽东毫不犹豫坚持,“总理还是我们的总理”,这个职务非周莫属;他还讲,“国务院的工作要能办事的”,周恩来生病期间,“国务院的工作由小平去顶”;再次明确,邓小平担任党的副主席、国务院第一副总理、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毕竟,党和国家当时面临的纷繁复杂的艰难局面,还是要靠“能办事”且久经考验的老干部才撑得起来。

对中央领导层的期望

1974年下半年以后,毛泽东很关心三件事情:一是安定团结,二是把国民经济搞上去,三是学习理论防修反修。这种工作布局,也相应地反映在他对人事布局的考虑之中。

对第一件事“安定团结”,毛泽东通过反复批评“四人帮”搞宗派来解决,并说1975年的“上半年解决不了,下半年解决;今年解决不了,明年解决;明年解决不了,后年解决”。

对第二件事“把国民经济搞上去”,则主要让老同志和“中生代”去做。张春桥虽然担任副总理,排名靠前,但只分工管文化教育,与姚文元的工作重叠;而邓小平主持国务院工作,李先念、纪登奎、华国锋又是常务副总理。至于军队方面,则由叶剑英、邓小平主持;张春桥虽然兼着总政治部主任,王洪文也参加会议,但他们事实上插不上手。

至于第三件事“学习理论防修反修”,则让张春桥、姚文元这些人去做,搞理论、造舆论,确也是他们的强项。

这时候,非常有政治经验的邓小平则努力把上述三件事拢在一起,提出“三项指示为纲”,实际上是为了突出第一件和第二件事,同时也意在强调三件事是一个整体,抓理论宣传不能同安定团结、经济整顿对立起来。与此同时,1975年,邓小平开始大刀阔斧地主持整顿。

总的来说,晚年毛泽东对中央领导层的期望是多方面的。既要有搞马列主义的理论水平,又要有治党治国的经验能力,最好还要有指挥打仗的本领。反复比较,他对抓得起、稳得住的老同志更为倚重。

关键时候,毛泽东信任周恩来,两人敞开心扉,一起敲定四届人大的人事安排;他评价叶剑英是“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他说“李先念会管经济,是木匠出身,腰里别着斧子,不是劈就是砍”,意指对各种经济项目该批的批,该砍的砍。

最后的人事布局

当然,毛泽东当时对人事布局的考虑也有前提。这就是,可以纠正“文革”中的具体错误,但不能从根本上否定“文革”路线和这场运动。这是他晚年内心世界最大的矛盾,也是他的悲剧所在。

1967年老干部们针对中央“文革”小组的做法爆发“二月抗争”,他支持了中央“文革”小组;在批判林彪集团时,是批其极“左”还是批其极右出现分歧时,他支持了江青等人,原因都在于这些事情都涉及“文革”路线是否能够和应该推行下去这个根本问题。

1975年秋冬,毛泽东再次面临选择。当他觉得鄧小平主持的整顿,逐步触及到是否维护“文革”路线这条底线时,想让邓小平主持作一个关于“文革”七分成绩、三分错误的决议,结果被拒绝,这就有了邓小平的第三“落”。

邓小平下去了,谁来接呢?他仍然没有把权力交给“四人帮”,而是交给了“中生代”中务实稳重的华国锋,并由叶剑英、李先念和一批“中生代”干部在实际工作中予以辅助。这个最后安排,毛泽东很用了一番心思,而且很坚决。

1976年2月,毛泽东先是任命华国锋为代总理,“四人帮”在政治局会议上提出,代总理会见外国人不好登报,意即希望重新考虑一个正式总理。毛泽东说好办,把“代”字去掉,中共中央副主席、国务院总理。两个小时后,又让人打电话说,在副主席前加“第一”。

华国锋后来曾说:“主席提议我为党中央第一副主席、国务院总理,这次我没有推辞,这次我没有让,再让就给‘四人帮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四人帮掌握这个权力。王洪文是党中央副主席,张春桥是政治局常委,没有第一副主席的身份,今后的斗争形势更加复杂、险恶。有了第一副主席的身份,我就摆在王洪文、张春桥的前面,有利于今后的斗争。大家都认为毛主席这样安排有利于我们,先念就特别高兴,大家就纷纷发言表示同意、拥护。‘四人帮虽然不高兴,但是他们也不好反对。会后,有人告诉我,张春桥就没有表态。当时,我都没有注意。”

这个最后安排,表明毛泽东对党的领导体制和国家的稳定大局,始终保持高度警觉和清醒认识。正因为党政军的大权、实权没有旁落“四人帮”,这才有了毛泽东身后发生的根本性的重大变化。老一代革命家在关键时刻奏响黄钟大吕,实现历史转折。

(摘自《党的文献》,作者陈晋曾任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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