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韵希
地铁浩浩荡荡地驶向黑暗,摇摆着人们一天的疲倦与叹息。他们神情冷漠,紧闭双唇,衣着也都大同小异。偶尔会有人低声打电话,听着标准的普通话,我猜不出他们的职业,也猜不出他们的故乡。
“叮咚——”车进站,门开了。这时,上来一个衣着朴素的老人,他正冲着一个大屏手机嚷嚷,引得许多人侧目而视,我正想抱怨他素质低下时——等等,他或许就是我的老乡呢!
听听他的口音:绝非像普通话里的小溪,曲曲折折,绵绵长长,更像是浮土下的石块,风一吹,便显出了一份坚硬的本色。我继续听着,或许别人难以听懂这独具特色的方言,但我可全听得懂:他是在問家中的鸡娃生了几个蛋,猪饲料是否还需要添置……
很温暖,很亲切,不过是一份平常的絮叨,却让我想起了我的外婆、外爷。他们有着相同的口音,平日里也扯一些琐碎的闲话,他们也有一个院子,养的有猪、鸡、狗……他们有一方蓝蓝的天,面对青山,绿水环绕……
乡下的路难走,闲来无事要聊天,请人吃顿饭,只消在老屋前冲着那户人家长长地吆喝一声,不一会儿就见着对方了。眼前这位老人的大嗓门,便是这样训练出来的吧。他提着一个麻布袋,穿着布鞋,似乎能随时在某一个街角蹲下,就像在有太阳的田埂上随意一坐,抽支烟,吞云吐雾,潇洒快活。
他一定走过许多弯弯绕绕、难走的土路,像我一样;看过重重叠叠的山峦,像我一样;他回家时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说不定是我的熟人,我们从来不认识,但却在同一片地域里,有着相似的口音。
比起普通话的平滑无味,方言自有一份味道。有棱有角,抑扬顿挫,其间隐藏着一个人的故乡密码,静静等待着人们的破译,没有专业的训练与华丽的修饰,方言真真切切地反映着一个人的轨迹,或许来自一个荒僻的小村庄,或许来自现代的大都市。方言,其实是别在每一个人身上的一枚徽章。
“叮咚——”车到站了,门开了,我该下车了。我朝他笑了笑,他的眼里充满了疑惑,但很快报我以一个善意的微笑。
一句普普通通的方言,却在刹那间让我倍感温暖。或许我以后还能遇见说着家乡话的人,又或许不能。但在每一句方言的背后,我都能领悟到三个字:“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