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时间

2022-05-30 10:48邓安庆
文萃报·周二版 2022年29期
关键词:姜糖田地侄子

邓安庆

十岁的时候我站在家后面的皂莢树下,突然感到时间的停滞。我的视野里只有寂静的午后村庄,没有风,没有人,空气均匀地铺展在池塘的深绿水面上。

我在这种突如其来的空寂中,不敢妄动,与此同时心中涌起永恒的瞻望。我想我永远不会长大,鸭蹼状的宽大树叶也永远不会扇动,而放眼望去青砖平房、柴垛、洗衣石板都永永远远在这里,不会变动一分一毫。片刻后,第一声狗吠从巷口穿透时间凝滞时形成的雾状薄膜,从咿呀奏响的门洞走出扛着锄头的人,小孩子在天台上望着奔腾而去的伙伴放声大哭,我从一种清亮的空寂时间一下子坠入纷杂的轰隆隆的时间洪流中,一直到现在。

我在城市的时间里看到了时间是属于摇滚的,一年前还是土堆成山的地方,呼啦啦拔地而起一片一式一样的楼群。而当我回到村庄,在我生命的二十多年间,它几乎没有什么变动,老屋拆去,新屋盖起,住的依然是原来的人家。时间在村庄宛如丝绸,平滑完整,几乎不留痕迹。

然而时间在村庄没有痕迹吗?我试想与我相差二十岁的侄子,我跟他在同样的村庄长大,同样看到的是田地、池塘、泥路,同样可以攀附在江边的桑树上吃桑葚。

然而,他再也听不到每天早上在窗前一直喊到我起床的卖米糕的小贩声音了,再也听不到敲着清脆响亮铁板卖姜糖的“叮叮哒”,再也不会跟我一样挤在老人家堆里坐在垸礼堂听戏了。从前的农村,手工艺人展现技艺的时间感是缓慢的、耐心的。我记得雪亮的刀片顿挫地划过竹身,随着拨浪鼓的“咚咚声”,婶娘们拥出门围着小贩买小针小线,而满身棉絮的匠人在堂屋用巨大的弓弹着棉花,宛如翻搅起漫天雪花。

而我的侄子只能看到事物的最终状态,时间在“需求—供应”模式下被挤压成薄片。他睡在从家居市场买来的床上,吃着从菜市场买来的菜,玩着从超市买来的玩具。虽在农村,却与在城市几无差异,还好他能看到跑动的鸡和狗,认识生长在田地里的棉花和小麦。

我想在我父辈以前朝朝代代的祖先们,都在这个村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种同一片土地,喝同一脉井水。我想时间于他们是绵长、悠远的。而到了我这一代,空间变动,时间却慢慢压紧加快……

(摘自《纸上王国》)

猜你喜欢
姜糖田地侄子
安其的田地
我们也来尝姜糖2
尝姜糖4
尝姜糖3
尝姜糖2
怎么不早点儿问
门口
认字
田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