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凯
光阴辞
温情的眼睛还在替她行走,直至
将吠声走成月光,再将黑暗走短
老屋内仍旧保持她失明前的原貌
只有庭院外的栏杆是新的!
她喜欢站在屋外,捏着风梳理头发
也梳理彩色往事
梳完一遍,接着再梳一遍
老狗的视线也随她的手,上下摆动
最终成为一把含泪的扫帚
将负重的瞳孔,分摊进空气间隙
再把随时可能走散的思维牢牢编紧
时间依旧浑浊,被砖墙抽打过无数次的手
思虑再三,决定对着老狗头顶——
它看不见的部位,温柔道出月亮的预言:
我们都是被孤独淹没过的光
在与哭泣的不断磨合中
我们都将成为,彼此更为粗壮的光
冬日圆舞曲
欲望在白雪上留有一些缓慢足迹
开一瓶波兰伏特加,案板上柠檬片等候多时
我要用这个冬天去覆盖更多
围栏、沟壑以及阴暗处的破碎声
夜晚来临,善意被簇拥,脉动频率加快
凑近篝火,我们在彝族的火把节上扭动影子
仿佛特罗姆瑟小镇上的极光,在抚慰
都市的倦困。酒杯里盈满斑鸠的鸣叫
那是陶醉术在枝头上的栖息
输血的父亲
恰如眼泪从来没学会克制,静脉
时刻担忧着病床上的父亲
此刻,消化内科17病房没有一点杂音
护士与针管,认真地弯下腰。阴雨天
为何不能乖巧地将情绪,藏于乌云身后?
在输血袋下仰望,不自觉地将手掌合拢——
虔诚是我童年的救生艇,在回忆里
我已被溶解为飓风、洋流和暴雨,但父亲
望着吸顶灯,嘴角略微上扬地对我提及
他要在出院后,好好给我烙一张千层饼
草海
风是巧匠手里的工具,将这片草地
铸成天庭,或是理想国
仙气在身旁加密
格桑花,铺满模型化的平凡人世
在布防严实的地皮上寻找爱情
这与从刀子嘴里请出豆腐,一样困难
骑马行吟,蓝天抖了抖身上的白云
蝴蝶勘探完几朵花苞
在这个过程里,我的哭泣也刚好
熄灭了一场春天的波澜
我明白四季之外,肯定还有一个季节
能让普通人家的孩子在面对阳光时
也能无畏地喊出爱与愿望
落葉思
用树叶热敷,泥土从此拥有杂沓之美
秋虫于石缝间吟唱,白云在跛行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置身原野,在饥饿中
狼吞凉意。每当一片叶子脱离树枝
就意味着树木失去一块牌照
大片杨树叶、柳树叶、银杏叶,驾驶风车
以深秋的时速,编结成远方站台的披肩
所谓“社会生存法则”圈套逐渐生锈
我两眼之间是片未喝过瘾的洼地
容得下跋涉的野象,也收纳过翻浪的鲸鱼
如今我仍被困于镜中,与故乡
进行着僵持谈判。风轻轻拆开一滴眼泪
里面不止有专列在拉运落叶,还有
我不断后撤的童年,以及那些灰色生活里
屈指可数的英雄梦想
病房外的月亮
几天过后,鼻子就适应了
来苏水、过氧乙酸、84消毒液,冷空气
如鸡汤格言,已不值得我再为它动容一次把呼吸暂存在氧气瓶里,病房一不留神
便成为南极洲,孤独且无辜
在追寻光明的路上,我一直光明着
做自己的光,也用别的光来拯救自己
窗外,月亮是夜晚特效药,持续释放善意
某些时刻,太阳太过于耀眼——
往往无意间,会打击、伤害到簇拥者
而患病者即便面对消防应急灯,也容易
看成母亲。那么,月亮呢?
同病房的7岁男孩告诉我,他希望
月亮能变成一盏阿拉神灯
这样他就拥有了,逆天改命的能力
他想让生活里没有哀嚎
医院里能容得下白鹤栖居,还有
善良的小朋友,都能够安静地听遍
全世界所有的童话
山中行
向大风投降,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西山脚下,报刊亭已铁锈斑斑
病理学蔓延至城市边缘,文字如冷却的火
白杨树被秋天剥落的过程弥漫着落寞味
路标累了,常春藤上有两滴细腻的湖
山腰处,卖冰粉的婆婆还直挺地站着,凝望
一只燕子远去。灯笼裤里藏着避风的旧事
只有瓦房还在与她相伴着,缓解人世无奈
放下的事太多了,以至于眼角纹都差点长了
青苔。而她的梦里又似乎从未被修葺过
月光通过竹影渗进磐石。整座西山
试图利用漆黑来抵制外部灯光的聒噪
从山脚行至山顶,数百米高度,我共计花费
近十个小时。我理解为,是山的温度唤醒了
人的火焰,再由人,去叫醒满天繁星
抽树
我的耳膜就快拖不动乡音了
一棵树横在前方。此时
夜风微醉,福与祸正从枝头长出
手掌略显笨拙,却使劲向树干
申说着都市的乌云
有些话说着说着就陌生了
有些表情被吞咽进喉咙里
我胸腔里有啄水的野鸭,也有冲刺的猎豹
我的指缝间还残存有烟草气味——
那是对水平面的不甘,以及对着大海的
呐喊
琉璃脆
虱子草从车祸中脱险,被伤口碰落的阳光
在生命的指针面前抽泣
我不愿过多去描述这些悲伤场面
如同不忍再看到那些
远去的炊烟和人影
提把铁锹,去翻刨我返乡的心结
若还有春天,我将谢绝所有奔波的好意
即便是我长有冻疮的双耳
也愿替我身后的人,去阻挡更多的寒意
人世间
孤独的味道是那么好闻
酒樽里的你,不太爱说话
你期待着我主动点,我渴望着
你,温柔点
你需要穿越食道、肠胃
我需要忍受辛辣、麻木,以及
更深的孤独
出于某种顾虑,也可能是
某种矜持。我们最终成为彼此对立的黄昏
含泪,又互相打望
金黄心事
黄铃木下,时间仿佛静止
清洁工多为老者。簸萁里枯枝落寞地躺着
风筝在空中走动时,一直在恐惧时间
宽阔而博大的春季此时像一根禅杖
以师尊之姿苦苦支撑
關于长大后的心,能否在城市里克制浮躁
为了重复善良的形状。就像小时候
我们常常焦急地四处寻找——
母亲
两扇门
成年前与成年后
我都活在一场大雪里,不同的是
成年前,我在雪中玩乐
成年后,我在拼命除雪
春天刚刚开始
于她而言,春节是春天最好的说辞
面对而立之年就已双鬓长满银丝的归乡客
年迈的母亲收住眼泪,加快做饭节奏
花馍、碗秃、抿圪斗、莜面栲栳栳……
仿佛这些食物,才不会让远去的人走丢
多少年了,路标箭头在地图上来回穿梭
南方的油菜花此时正日益拥挤
地表升腾起清香的温度,那是执着的确认
更是美的召唤!他在南北穿梭间
找到距离的平衡——
从南方回到北方过年,春天刚刚开始
从北方来到南方打拼,春天刚刚开始
老虎
我似乎再也成为不了一只合格的老虎
或者说,我已被理性霸占
枯草略显寡淡,季节通过落羽松显形
毛驴驮着干粮在树影间闪过,偷偷瞄了一眼
禁跃的红线令我吞下嗜肉的冲动
自从先辈败给武松,每当遇到猎物
我便会掂量这招惹后的利害关系
谨言、慎行,并随时做好被捕后的卖乖准备
我偶尔也会替我那被收敛的虎骨而悲伤
毛毯上的城市动物园过于光滑,相较而言
我更珍惜这亩丛林自留地,以及自由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