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公益从被边缘化逐渐走向公益慈善的舞台中央

2022-05-30 07:47王慧
环球慈善 2022年6期
关键词:慈善力量公益

王慧

【嘉宾简介】

卢磊,民政部培训中心社会工作学院副教授,香港理工大学社会工作硕士,兼任多家高校社工硕士生导师、社会组织理事及基层社工平台督导顾问,专注于城市社区治理发展、本土社会工作和社会组织治理,致力于社区发展、社会工作和社会组织的生态建设。

随着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范围内肆虐,社区成为疫情防控第一线,社区志愿者在抗击疫情的攻坚时刻,弘扬慈善精神,汇聚抗疫之心,通过自发的内生力量,成为抗击疫情的重要基层力量,让社区公益从原来的被忽视化和边缘化,逐渐被人们看见和肯定。社区公益作为公益慈善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肩负着其独特的社会责任,正式走向公益慈善的历史舞台,走进寻常百姓家。本刊记者专访民政部培训中心副教授卢磊,解读后疫情时代的社区公益。

1以往被忽视的社区公益

《环球慈善》:请介绍一下社区公益的现状。

卢磊:社区公益在过往一直不被政府和公益慈善界领域所看重。原来的公益慈善大部分都是在宏大的叙事背景之下去做事情,并没有真正把社区公益作为公益慈善领域的直接议题,甚至说,社区公益一直没有被基层党政部门纳入到重要的工作规划中,社区公益一直受到忽视和被边缘化,这是过往的一个现象。

近几年,社区公益在公益慈善领域的地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第一,疫情因素促使社区公益慈善浮出水面。新冠肺炎疫情让两类职业人群涌现在大众面前,被深度地看见,获得更多认可,那就是医护人员和社区工作者。医护人员为民众提供医疗保障,而社区工作者是最接近基层的疫情防控者被公众看见,也就是“社区”被公众看见。在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居民之间的自助互助防疫活动变成了一种自救和互助运动。在社区防疫工作中,公益话题和互助话题被慢慢地放到桌面上,走到公益慈善的舞台中央,尤其是针对疫情下的困境老人、残障人士和儿童服务方面,这也是我国民生问题中非常重要的议题,在疫情下显得更加突出。

疫情之下的一些社会服务需求比较容易被忽略,比如空巢、高龄老人,因年龄较大、行动不便、患有慢性病等需要定期去医院,以及生活用品采购和入户陪伴,这让社区公益的话题不断被看见,被人们意识到。公益慈善不是宏大的活动,它包括了每个居民作为主体在社区里、邻里间开展的互助活动和志愿公益行动。可以说,新冠肺炎疫情把社区公益这样一个议题从被边缘化逐渐推向舞台中央,从隐性存在到显性可见的过程中,不仅为群众服务,还涉及社区公益的各类话题,住在社区里的居民都应具有公共意识和公共精神,很多社区治理议题也都跟其相关。比如,社区公共环境治理和小区停车,都涉及了公共议题,包含公益元素。不管是从国家治理角度还是基层治理角度,社区公益都是非常重要的发展议题。

我特别想说的是,老百姓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对美好幸福生活的追寻一定不是從管理管控中获得的,而是在大量的有平台的互助行为和有温度的民生服务中感知的。社区公益作为社区发展的软性建设,与社区硬件更新同等重要甚至更重要,它是增强百姓参与感、获得感和幸福感的重要途径。进入新时代以来,以社区为本的服务需求呈现爆发式增长之势,同样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利益诉求,这就需要基层党政部门、基层社区工作者和社区公益组织共同推动社区公益的进一步发展。

第二,2016年我国出台的《慈善法》里面有一个提法,就是鼓励发展和推动社区层面的公益慈善及志愿服务,2017年民政部颁布实施了《关于大力培育发展社区社会组织的意见》,着力发展包括登记注册和基层备案在内的各类社区社会组织,这为社区公益提供了组织化的载体。也就是说,无论是从立法还是从政策制度来看,推动社区公益慈善实际上都有依据,但是这些内容往往被忽略了。

第三,我国公益慈善事业和政府购买公益服务在很多地方发展了多年,但社区层面的公益慈善并未得到充分发展。比如,北京市的政府购买公益服务是在2009年前后正式较大规模开始的,但是持续几年后出现了一种现象,即在过往社会组织承接的市级或区级的项目,并没有切实落地到城乡社区,或者由于多方面原因项目持续性不足,政府和公益组织需要对社区公益给予更多的关注、思考和行动。

社区公益急需被纳入到我国的公益慈善事业之中,更要成为公益慈善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呼吁政府有关部门和公益慈善行业看见、参与并支持到社区公益发展中。

要让公益慈善走进寻常百姓家,就应不断支持具有专业性的社会组织下沉到街道和社区,只有下沉到最基层的街道、乡镇和城乡社区以及最有需要的地方,公益慈善才会被深度地看见和被公众更深入地感知。在这方面,有不少地方做了有价值的实践探索,比如,北京市朝阳区在2015年前后,由当时的朝阳区社会工委与专业社会组织合作创设了“社区创享计划”,逐步引导公益组织向城乡社区下沉,并依托这个专项计划不断地挖掘社区公益达人,在专业公益组织的陪伴之下,从发现社区公益议题到在不断赋能基础上形成小微公益项目,并动员更多社区居民参与到项目落地实施中,推动了社区内外公益行动的升级发展。后来,这一操作方法被很多地方借鉴,以社区小微公益项目大赛为主要形式,推动社区公益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展。

2   社区公益已逐渐成为公益慈善的重要版图

《环球慈善》:社区公益为什么越来越重要?

卢磊:做好社区公益,既可以巩固基层政权建设、夯实国家发展地基,更有助于提升社区居民的参与感、获得感和幸福感。我们现在常说的“人民对更加美好生活的需求”“实现共同富裕”,都跟城乡社区公益紧密关联。

比如,对于老年群体,他们的幸福不只是吃饱穿暖,还包括心灵陪伴、精神慰藉在内的专业性服务。解决精神和心理层面的服务需求,不少老年人可以作为内生力量参与到社区公共事务和社区公益组织中来,无论从被服务的角度来看,还是从参与社区公共事务的角度来看,其需求是非常大的。也就是说,我们应培育和发展社区公益,一方面引入专业性强的公益组织回应社区内相关人群的深层次服务需求;另一方面基层政府和城乡社区群众自治性组织应搭建社区居民参与社区公共事务和社区公益的具体平台和载体,营造社区公益事业发展的良好氛围。

无论从事什么职业,每个人回到社区都是一个居民,很多问题和需求就会在社区产生,但由于基层服务力量薄弱且专业化、职业化和规范化水平有待提高,社区内各种服务需求体量很大且日益提高,甚至可以说很多方面严重不足甚至处于空白状态。同时,因为公众的学历结构、知识结构、权利意识在日益改变,其表达自己利益诉求的途径也越来越多,现在跟过去大不相同,各类媒体尤其自媒体高度发达、互联网平台众多,更需要积极面对,并通过主动服务带动更多人和组织参与进来一起解决出现的问题,这一点跟公益精神是相符的。在未来,多元化、复杂化和个性化的问题和需求会积累得越来越多,推动社区公益或以社区为本的公益服务有助于这些问题的缓解或解决。

基于基层治理,社区公益已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议题。疫情就是一面镜子,折射出了社区公益的重要性。我国当前的基层社会治理在面临类似疫情等重大事件时,出现了很多短板,并显现出了社区的脆弱性,也就是说韧性不够,而提升社区治理的韧性就需要提升民众参与度,下大力气推动社区互助和培育社区志愿力量。这样的话,由社区公益、民众自发力量和专业组织力量形成的社会力量就能发挥巨大作用,这在汶川大地震和武汉新冠肺炎疫情等重大事件中都得到了体现。需要强调的是,社区内外部的公益力量在重大事件中起着重要作用。社区重建中,重建的不只是一座房子、一条路,而是心灵创伤的抚慰、社区关系的修复和社区发展的未来之路。当然,我们不是因为出现了重大事件之后才明白这一点,而是经过反思来证明社区公益的重要性。从另一个方面来讲,社区公益发展有着巨大空间,它既应是党和政府在基层社会治理和民生服务中的关切点,也应是与社区里的每个人密切相关,关乎到每个人对幸福生活的追寻。

社区已经成为当前各类社会问题和民生服务需求的聚合场域,需要党政部门和公益慈善领域的高度关注,需要更高层次的可落地的法律法规和政策制度建设,以及来自社区内外不同公益力量在行动层面的聚沙成塔。当前,我国提出要发挥公益慈善在第三次分配中的作用,其中,社区公益也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在当今社会里,一直都有社区公益的些许传统或元素,随着城镇化的推进、随着人口流动的频率增高,以及高速发展带来的诚信危机,导致很多传统的价值理念“消失不见”,很多社区居民住在同一层楼却彼此互不相识,社区要让老百姓感觉到“这是我的家”,而不只是个睡觉的地方。基层社会治理要做得好,急需社区公益的全力发展,需要社区公益力量的不断壮大。

3  《环球慈善》:“五社联动”和社区公益是什么样的关系?

卢磊:“三社联动”“五社联动”等专业词汇不是公益圈提出的,是我国专业社会工作在发展过程中提出的,但是跟公益慈善、公益组织都是直接相关的。

最早的“三社聯动”就是以社区为平台,以社会组织为载体,以专业社会工作人才为支撑,这就是“三社联动”的机制。

“五社联动”是跟武汉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及其相关议题有关系的,武汉新冠肺炎疫情刚开始的时候,除医疗系统和政府的行动外,社会力量、公益组织也迅速行动起来,除了医护人员和社区工作者,社区里面涌现出很多居民志愿者,包括年轻人和低龄老人,自发地迅速组织起来,阻隔疫情,形成了社区里面的一种内生力量,即社区志愿者。当然,他们都有双重身份,既是社区志愿者,也是社区居民。

这里特别想说,除平时所说的青年大学生志愿者外,社区志愿者一直都是志愿力量中的重要构成部分,其作为社区公益的构成在过往一直被大志愿服务体系所忽视。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的考量之下,我们发现,社区志愿者作为持续性强的内生力量越来越重要,这里面既有社区公益发展的潜力,又有社区自治共治的内在因素。

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武汉疫情防控中还有大量的公益慈善力量聚拢,发挥了很好的作用。比如,一些公益组织的医疗项目跟很多医院的专家合作,他们认识的专家正好被派在武汉开展医疗援助;在新冠肺炎疫情初期很多医院也是缺乏医疗物资的,一些基金会就直接想办法筹集。在武汉疫情防控期间,很多公益慈善组织在解难、救急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新问题,即这么多公益慈善组织通过社会力量筹措的资源应如何高效分配,尤其是让有需要的人更加直接受益?由此可以看出,社会公益慈善资源成了社区发展中另一股重要力量。也就是说,武汉疫情防控中的社区疫情防控和服务中涌现了在“三社”基础上的两个力量:一个是以社区志愿者为主的内在力量,另一个是以社会公益慈善资源为主的外部力量,因此构成了“五社联动”,当然,这一新型机制有着多类型的实践样态。

“五社联动”是由“三社联动”升级而来的,具体来说,就是以社区为平台(服务、交往和空间平台)、以社会组织为载体、以社会工作人才为支撑、以社区志愿者为辅助和以社会公益慈善资源为补充的新型现代化的社区治理机制。“五社联动”里面的多个要素都跟公益有关系,同时又聚合于社区。

“五社联动”主要将发力点放在社区,过往的很多公益慈善并不是以社区为本的公益慈善,而“五社联动”提出以社区为本的公益发展理念。为什么会有“三社联动”“五社联动”的存在呢?就是因为社区层面面临的社会问题和服务需求越来越多,就使得联动机制开始出现。这个跟社会治理格局也有紧密关系,“党委领导、政府负责、民主协商、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法治保障、科技支撑”,社会治理的本质就是“多元共治”,这一格局的打造放置在社区层面也是可以的,即强调不同的主体性力量都参与进来,打造具有现代性的基层社会治理与服务体系。

4社区公益的未来发展

《环球慈善》:如何更好地推进社区公益发展?

卢磊:现在社区公益面临的问题不少,主要体现在现有的社区公益服务和治理还比较粗糙甚至是空白,缺乏精细化的需求研判、精准化的服务供给,根据不同年龄受助群体服务需求特点,需要引入更多的专业人才和组织来提供服务,同时还要充分挖掘和培育社区志愿者在内的内生力量。

第一,在我们国家推动社区公益,需要首先弥补相关专项顶层制度设计的缺失。如前面所提到的,社区治理和服务难题越来越多样化、复杂化和个性化,社区层面的社会问题和服务需求目前是爆发式增长,但是得到的回应比较少。我们需要将社区公益放置在基层社会治理和现代公益慈善事业发展的重要位置上,有必要在顶层设计层面进行专项的制度设计,为社区公益发展提供空間、环境和氛围。同时,我们也呼吁基层党政部门把更多的资源投放在社区公益的议题中,希望社会化的资源包括大量服务性公益组织,能够关注到社区公益这一发展方向,以社区为本推动社会问题的解决和人群服务需求的满足。

第二,在顶层制度和资源投放的基础上,社区公益发展特别需要多元主体的参与和合作。这也是社会治理格局打造中的各种力量,单一主体是很难有效解决当前相对复杂的社区公益议题的,需要推动社区公益上升到多元主体共同参与的新景象中来。因为社会问题和服务需求复杂化、多元化、个性化,就需要不同主体参与并发挥自身的优势,在各归其位、各负其责、各显其能的基础上,充分联动协作,并实现各获所需和整体发展的目标。这个过程中,有深度、实质性的联动协作机制是非常重要的,其实并不容易,需要每个主体有开放精神,相互接纳、互相包容,共同解决社区治理和服务民生的难题,目标共识是行动的前提和基础。具体来说,党和政府应给公益组织参与社区发展或者社区公益提供更多空间和支持举措,对于社区而言,公益组织是助力和帮手,不应排斥,而应接纳、包容和提供支持;对于公益组织来讲,需要放下身段,扑向基层,直面社区治理难题;多元主体应聚力于培育社区内生力量,培育社区居民的公共精神,构建社区居民参与社区公共事务或公共利益议题的平台和载体。

5  《环球慈善》:怎么才能吸引更多中青年人参与到社区公益中来?

卢磊:我们发现,参加社区公共事务的人,大多数是老年人,这个现象在全国很多地方都存在。需要说明的是,在社区服务参与中,中青年力量的缺失,不仅是中国面临的问题,也是其他各个国家面临的共同难题。

社区公益发展特别需要中青年力量的参与,怎么才能吸引中青年力量参与社区公益和社区公共事务呢?我觉得有以下几个方法可以尝试,其中一些在实践领域中已经有了不错的经验。

一、想让中青年人参加社区公益,首先要看他们关注什么。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可以从对孩子的服务入手,比如,依托中小学生寒暑假回社区参加社会实践来构建家长的社区公益参与网络,跟家长(中青年群体)和家庭产生互动、建立关系,牵引这些家长从关心孩子问题慢慢转变为对社区的关注,让家长更全面地了解社区和参与社区公益议题。

二、发挥好在职党员回社区报到的作用。通过在职党员到社区报到,了解其学历、专业、专长优势等信息,并充分了解其需求,以此跟中青年群体发生互动关系。同时进一步了解其到社区公共事务中适合做什么,将中青年党员带动起来,发挥其专长优势,对接社区需求,为社区公益发展贡献力量。

三、使用群团组织力量。以共青团为例,共青团有着联系青年、服务青年和引导青年的工作任务,共青团也有青年参与基层治理的议题,也就是群团组织要动起来,联系引导青年参与社区公益服务。北京共青团建了很多社区青年汇,有阵地、有专职社工,可以提供一些服务,当然还可以进一步拓展。

四、需要搭建更多平台和培养更多中青年社群。有些社区有“妈妈帮”“妈妈团”,即社区年青妈妈们自发组建的育儿经验交流互助组织,可以鼓励成立这样的社群,再逐步引导从她们关注的问题转向关注社区公益。每个人背后都是一个家庭,他们有自己的家庭资源,可以很好地整合在一起,为社区公益提供相应的支持。

五、想要吸引更多中青年力量参与社区公益,需要有开放式的社区公益空间。社区服务尤其公益服务的时间需要更加灵活,并运用好每个人的专长优势,参与到公益空间运维和建设中来,他们既是受益者也是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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