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秦怡
宰鸭女孩婷婷改造前后
刘润(左)经常要“游说”村里嬢嬢寻找美妆线索
刘润时刻都在捕捉新的目标。菜市场拐角处那个宰鸭子的微胖女孩,如果帮她穿越回唐朝,裙裾飘飘,活脱脱一位富贵大气的唐风美人;昨天来家里修水表的那位小姐姐,画个挑高的眼线,搭配深棕色眉粉,瞬间就能化身眼神冷冽的国风超模;眼前正在上菜的餐馆老板娘,脱下油腻腻的套袖和围裙,整一套墨镜皮裤,编个脏辫,就是又酷又帅的女rapper了……层层叠叠的画面感扑面而来,刘润无比兴奋。
刘润是一名乡村美妆up主,老家在四川内江的一个小村子,那里的嬢嬢(阿姨)与姐姐,基本上都“逃不过”她的化妆笔和镜头。粗糙又不起眼的乡村女人,经她一手包装,秒变精致的cool girl。这其中的反差,自然是她的视频吸引网友的原因,但更重要的一点是,她的镜头轻松搞笑,一点不做作,为人们了解乡村女性的生活,甚至本地风土人情,提供了一个难得的窗口。
刘润太迷恋乡土气息了。大学时在山东,她想念家里的辣味儿想哭了。毕业后,她在成都工作过一段时间,当过培训机构的老师,做过销售,最终还是听从内心“滚回老家”,认认真真做一个乡村美妆up主。“回家的感觉太好了,有自家的菜,有院子,哪里空间都很大,在村里把车横着停都没关系。”她调侃。
她甚至有一个更宏大的心愿——让老家的农村女人,都可以吃上互联网这口饭。她在内江成立了一家公司,准备带领村里的人一起做自媒体,“她们本身就生活在农村,很会干活,不是演出来的,只要努力运营一下,就可能被喜欢。”
以下是刘润的自述。
最初邀请村里的嬢嬢拍照时,她们第一反应都是直接拒绝,“我哪里行,要不得嘞。”
说服她们也没什么特别的技巧,无非是脸皮厚一点,搭讪卖力一些。我告诉她们我是哪家的姑娘,还要反复强调“拍摄绝对免费”,再把我的视频账号给她们看,证明我不是骗子。
一边说着,我一边观察:如果对方非常抗拒,或者根本不用眼睛瞟我,这种就算了;如果对方显露出一点点意愿,扭捏推脱“我哪里拍出来会好看哦”,就说明有门儿。我进一步解釋,如果对方笑着说“这么大年纪了,别人要笑”,这句话已经表明她想拍,只不过还有点心理负担。
村里的人还是偏保守,所以,这些女人们一穿上旗袍、古装,立马就变得害羞,一再要求“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拍,别人要说我的”。
可谁说在农村就一定要穿长裤长袖?
前几年,我就想为村里的女人们化妆、拍照,于是先拿我妈做了实验,拍了一组写真。从我记事时起,我妈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没化过妆,也没拍过正式点的照片。拿到照片,她特别开心。当时我就想,镇子上的其他妈妈们应该也是这样。
我从小生长在农村,看到村里很多男人对自己老婆一点也不客气,整天骂骂咧咧。还有的小孩子觉得妈妈很丢脸,不让妈妈接他们放学。我为她们感到委屈。她们是美的,只是没把时间、精力和金钱花在自己身上。我要让那些男人们看看,他们的老婆有多漂亮。
我希望我拍的视频有意义:为什么要拍这个人?她的背后有什么故事?拍完会不会让她们增加一点自信?这就需要我深入了解每个人的故事。有一个问题是我经常问的:之前有没有拍过婚纱照?
据我所知,对当地很多40岁以上的农村女性来说,这是她们人生中第二次正式拍照,第一次是拍身份证照片。对她们来说,化个全妆在镜头前摆pose,想都不敢想。
这就需要在拍摄时讲究一点技巧。为了让她们表现得更自然,我会根据拍摄主题提前买好道具。比如,拍民国装可以准备一把扇子、一支毛笔,拍古装可以准备一本古书。不然她们就不知道手要往哪里摆,整个人的姿势会很僵硬。
音乐也能让人放松。比如拍古风照片,现场放一些古风音乐,她们就可以迅速进入角色,身体、眼神都灵动起来了。
最重要的一点,摄影师要有耐心。她们是很敏感的,我要是表露出一点不满意,一个眼神就很有伤害力,会让她们觉得“我长得不怎么样,问姐(刘润在网上称自己为‘问十四)都生气了”,这种状态肯定不行。
不论是小孩,还是年龄比我大的嬢嬢,我都不是用姐姐或者晚辈的口吻去跟她们聊天,而是尽量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去交流。她们就会很乐意讲述自己,拍照时也不会拘束。
我拍的第一个对象是我干爹的儿媳妇,她今年39岁,我叫她“姐姐”。她是那种长得特别好看、特别乖的类型,但她美不自知。她老公也没有觉得自己老婆有多漂亮,我就想让他们惊艳一下。
姐姐的五官比较立体,我给她化了偏欧美风的妆容。化妆的时候,她一直说“哎呀,妆好浓,太浓了”。但是化完以后,她又感慨“要是我自己会化妆就好了”。我把拍好的照片通过微信发给她老公,问他好不好看,他开玩笑地回复“没有你好看”,但心里估计已经乐开花了。
还有一次拍一个超市老板娘,我问老板“老板娘好不好看”,他虽没有正面回答,但答案已经写在脸上。可以看出,他们夫妻很恩爱,老板娘皮肤那么好,一点不像快四十岁的人,一看就知道她的家庭很幸福。
让大家印象最深的,还是宰鸭子的女孩婷婷。刚见到她时,我以为我们年龄差不多,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结果她才17岁。真的看不出来,她手上全是茧子和裂口。后来我才知道,她五六岁时,妈妈抛下她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走了,爸爸和爷爷身体又都不好,她读书读到17岁,就主动不读了,每天待在店里,帮爸爸宰杀鸭子、看摊子,和爸爸一起挣钱供弟弟上学。每次我去镇上赶集,看她来回穿的都是那一两件T恤。
无意中,婷婷跟我说起一件事:有个亲戚难得从外地回来一次,却不来店里看她,因为觉得她身上很臭。我听着很心酸,安慰她“干活哪有香喷喷的,又不是在城里”。
那时,我就想帮她改造一下。
第一次,我给婷婷拍了一组新年写真,很多人看到后觉得她特别可爱,脸圆圆的,建议我再给她拍一组唐风照,所以有了第二次的拍摄计划。两次拍完后,婷婷告诉我,以前别人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全是三十多岁或者二婚男性,现在有人给她介绍25岁的了。
其实,一个女人不管多大年龄,内心都还有小女孩的一面。她们看到我拍的照片都很开心,直接一键三连——“换头像、发朋友圈、发抖音”,整个人自信多了。我也很开心,哪怕带给她们一点点改变,都让我觉得做的事有价值。
以前拍摄时,我在化妆上花费时间比较多,不会问那么多问题。现在,我喜欢构思拍摄氛围,尽可能地展现她们的人生故事,让大家去思考、有共鸣——如果你也遇到类似的情况,过得很不如意,你要相信,有一天,好运会来到你身边。
摘自微信公众号“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