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假装恩爱，孩子感受到的只有伤害

晓林

父母冲突频繁，却在女儿面前假装恩爱，没想到女儿早已洞察一切

翟女士和丈夫徐先生是大学同学，虽不算青梅竹马，却也知根知底，恩爱有加，被许多同事羡慕。但女儿小燕上小学以后，夫妻俩经常为辅导小燕做作业以及其他家庭琐事闹别扭，拌嘴、冷战成了家常便饭。

“但是我们从来不当着女儿的面争吵。”前来咨询时，翟女士一再强调，“我听许多姐妹讲过，父母吵架对孩子伤害很大，甚至会影响孩子一辈子的幸福。我和丈夫约定，就是闹天大的矛盾，也要私下解决，不能让女儿看出来。”

“真是负责任的好父母！”我由衷称赞，“女儿在你们的呵护下，一定很快乐吧？”

“要是那样，我就不来咨询了。”翟女士长叹一声，“燕子现在上小学六年级了，正是小升初前的关键阶段，本来挺拔尖儿的成绩却莫名其妙地下滑了。班主任在电话里说，燕子很聪明，学习基础也不错，成绩下滑多半是心理原因，家长要多关注，尤其要营造和谐的家庭氛围。班主任还小心翼翼地打听，燕子曾向要好的同学透露爸妈要离婚，不知有没有这事。”

我问：“最近你和燕子爸爸是不是又闹别扭了？”

翟女士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算是默认了：“可是，小丫头是怎么看出来的呢？昨天我趁她不在家，偷看了她的日记。这一看可惊到了我：原来她早就识破了我们的伪装，只是看破不说破，还把自己看得抑郁了！”

说着，翟女士从包里拿出一本封面贴了许多花花绿绿贴纸的日记本，一看就是小姑娘的东西：“您看看，燕子是不是得了抑郁症？”

我摆手拒绝：“没有得到燕子的允许，我不能看她的日记。日记是她的隐私。”

翟女士尴尬地笑笑：“我是她亲妈嘛。”她合上日记本，向我转述她看到的若干片段：

▲这是一个冰冷的家。他们假装恩爱，可是骗不了我。他们可能要离婚，我将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没人要，像一条流浪狗……

▲他们早就不再相爱了，可能因为我不够可爱，不够努力，钢琴没过10级，让他们在朋友面前丢面子了。

▲什么琴瑟和谐、夫唱妇随、举案齐眉，恶心死了！他们演技这么好，不去拍抖音当主播真是屈才了！

▲爸爸不爱妈妈，可能是因为妈妈不漂亮。我也不漂亮，以后结婚了也会被嫌弃。

▲今天爸爸在吃饭的时候说某富豪的劣迹，妈妈快速瞥了他一眼，只是一闪而过，爸爸马上闭了嘴。我知道，妈妈嫌弃爸爸工资低，没资格议论有钱人，爸爸当时的表情特别自卑。爸爸好可怜！以后我赚了钱，都给爸爸。

我说：“看来，你们作为父母，低估了燕子的观察力和感知力。”

翟女士苦笑：“没想到，现在的孩子这么聪明。我和丈夫一直赔着小心，压抑自己的情绪来扮演恩爱夫妻。想想真可笑。”

我说：“人与人交往，口头语言、肢体语言、交流状态，甚至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能显露出真实感情。燕子与你们朝夕相处，深知你们的语言习惯和表情寓意，怎么会察觉不出异样呢？”

翟女士委屈落泪：“她看出来了，总能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吧？我们都是为她好，怕她受到不良影响……”

“不，燕子不会领情。”我断然否定她的一厢情愿，“当她发现你们在她面前表达爱意的举动不是发自内心，她会感觉被欺骗。燕子的心是凉的，还得陪你们演戏，伪装成蒙在鼓里的幸福孩子。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心理包袱，再加上小升初压力，她没有崩溃算是幸运的了。”

没有温度的家庭，再完整也只是一个冰冷的空壳

翟女士问：“现在我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但是，相比于当着孩子的面吵架、打架，父母假装恩爱对孩子的伤害会小一些吧？”

我沉默片刻：“事實胜于雄辩。我来讲两个真实的故事吧。”

穆女士是一名中学数学教师，文静贤惠、知书达理。她丈夫有赌博恶习，屡教不改。他们的婚姻名存实亡，却都不肯离婚，因为怕伤害儿子。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翟女士感叹，“后来呢？他们的儿子怎样了？”

我说：“他们的儿子小时候白白胖胖的，乖巧，很少哭闹。但是上学以后，问题就来了。老师多次反映他在班里不合群，不跟同学一起玩耍，上课纪律很好，但是成绩很差。”

“燕子在班里也不大合群！”翟女士惊呼。

我继续讲述：“穆女士没有在意，认为儿子只是性格比较内向，不算大问题。至于学习成绩不好，可能是因为年龄小理解能力不够，等长大点自然就好了。直到儿子上了初中，她才意识到儿子有心理问题，找到我诊断。”

翟女士急问：“结果怎样？”

“孩子得了孤独症。”我如实相告，一个家庭幸福与否，靠的从来就不是演技，而是真心。没有真正的幸福与温暖，父母只是在孩子面前假装恩爱，其实是另一种自私和不负责任的表现。很大程度上，这只是父母为减少内心负疚感的一种方式，并不是真的为孩子好。

“此话怎讲？”翟女士不解。

我告诉她，穆女士有比较严重的“烈士情结”，即以牺牲为荣，把别人（这里是指孩子）看得比自己重要，把自己经受的苦难当成对别人的爱和责任。也就是说，她与丈夫假装恩爱，表面上是顾及孩子的感受，其实是在扮演受害者的角色。

我特别指出：“父母愿意为孩子付出一切，多少都有些烈士情结，大多数不严重。但像穆女士这样的父母，往往会给孩子造成严重而持久的伤害。”

翟女士目瞪口呆。

另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名女大学生，名叫小妍。她性格孤僻、内向，很少主动与同学说话，对于男生的追求一概拒绝。在大学毕业前的聚会上她喝醉了，向同学敞开心扉，大家才知道她有多么可怜。

原来，小妍上中学时住校，每两周回家一次。她的父母很爱她，每次回家都给她做满桌子好吃的，陪她说笑，问长问短。但是，小妍渐渐感觉父母的笑容有些刻意，有时能从沙发下面找出碎瓷片和碎玻璃。她问父母是否吵架了，父母矢口否认。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父母告诉小妍，他们刚刚办理了离婚手续，从此一拍两散。

小妍如遭五雷轰顶，从此生活在愤怒、羞愧和自责的阴影之中。她觉得自己是多余、有罪的，耽误了父母及时追求幸福，为了她，父母遭了更多的罪。她变得没有安全感，也越来越自卑。

“她的父母也不容易啊！”翟女士感同身受。

“孩子更不容易。”我说，“不幸的婚姻中，夫妻俩互相折磨、伤害，长期生活在怨恨和痛苦之中，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又怎么会快乐呢？没有温度的家庭，再完整也只是一个冰冷的空壳。相濡以沫的婚姻，一辈子都嫌不够;勉为其难的婚姻，一天都恨太长。”

“早知道可以这样吵架，何苦忍了这么多年的窝囊气！”

翟女士告诉我，她与徐先生经常争吵，几乎都是对问题的看法不同，争起来互不相让，导致争执升级，谁都不愿先让步，于是冷战几天，其实没有原则性分歧，夫妻感情也并未破裂，顶多是性格不合。

我问：“能举个例子吗？”

“当然能，这样的例子在我家遍地都是。”翟女士笑道，“比如，我说燕子进入青春期了，可不要早恋，影响学习可就麻烦了。她爸就抬杠，说异性相吸是自然规律，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味提防，反倒是一种强调。我说孩子出现感情危机，吃亏的总是女方;他说据调查，失恋后难以自拔的男孩子居多……就这样，不知不觉就跑题了，把一个母亲的焦虑变成了社会问题研讨，哪里能吵得清楚？”

我说：“我倒是觉得你们的吵架内容挺好的，可以相互促进，共同进步，只是吵架的方式有问题。”

翟女士急了：“难道夫妻吵架还是好事？”

“吵架有攻击的意味，令人不快。”我说，“但吵架本身是一种交流和沟通，很多人是通过吵架表達意愿，同时了解别人意愿的。父母双方如果极力避免吵架，刻意营造表面的和谐，往往适得其反，要么阻断沟通，开始冷战，要么暂时压制愤怒，一有机会就集中爆发。相反，父母双方敢于面对冲突，用成年人的理智和技巧妥善处理冲突，才能化解冲突，既尊重对方，也获得对方的尊重。更重要的是，父母每次冲突和化解冲突，都是在给孩子示范，教导孩子人际交往的策略和方法。”

翟女士来了兴趣：“您倒是说说看，父母怎样吵架才是给孩子正面示范？”

我告诉她，以要不要养宠物狗为例，只要掌握以下五项原则，父母完全可以当着孩子的面争吵：

第一，说明双方意愿的正面动机。

比如，爸爸说：“我认为养宠物狗能培养燕子的爱心和责任心，还能养成早起遛狗的好习惯。”妈妈说：“养狗不卫生，传染给燕子狂犬病怎么办？”

第二，不得进行人身攻击及言语冒犯。

比如，爸爸不能斥责妈妈：“你这个人真没爱心！”妈妈也不能斥责爸爸：“你根本不在乎女儿的健康。”

第三，信任对方的善意。

比如，爸爸和妈妈都应该说：“我知道你这样想是为燕子好。”

第四，表现出妥善解决事情的诚意。

比如，妈妈说：“培养燕子的爱心和责任感确实很必要，让我们一起想想，有没有别的方式。”爸爸可以提出建议：“要不，养只猫吧，猫爱干净。”

第五，在达成妥协或一致意见时，父母双方要在孩子面前用行动给吵架画个句号。

比如，爸爸应该主动与妈妈握手：“感谢夫人的开明，明天我们一起去宠物市场，挑一只美丽、温顺的好猫。”妈妈要积极回应：“谢谢老公没有发火。好好说话的感觉真好！”

翟女士问：“要是不能达成一致意见呢？”

“那就问问燕子的意见。”我说，“家务事哪有那么多是非曲直，借机培养孩子的主见和参与意识，何乐而不为？”

翟女士如梦方醒：“早知道可以这样吵架，何苦忍了这么多年的窝囊气！”

【编辑：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