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来了领头人

杨力

话还要从十年前说起。

那一年，在县交通局工作的姜远程，经组织批准到了全县最边远的白岩村当第一书记。白岩村是个丘陵村，山高路远，经济发展非常缓慢。姜远程要去那儿工作，最不理解的是他妻子王翊，人到中年，不好好守着家过平静日子，瞎折腾什么。

安排好一切，姜远程到了白岩村。搁下行李，他就在老支书的带领下去村民家中走访。第一站，是去一个叫“苦娃子”的村民家。苦娃子年过三十，是个老光棍，见老支书带着陌生面孔来，却不理不睬，只顾喝他的闷酒。

老支書说：“苦娃子，这是咱们村新来的姜书记，快端凳子沏茶，别只顾喝你的马尿。”

苦娃子仰起脸，斜着眼说：“不管老书记还是新书记，能给我找到媳妇就是好书记。说吧，你想了解什么？”姜远程打量四周，见苦娃子家屋子破旧，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当，窗户上满是蜘蛛网，屋角落满了灰尘。

姜远程无话可说，随老支书走出了屋。站在地头前的果树下，老支书伸手摘了两个果子塞在了姜远程怀里。老支书说：“这是红橘，吃两瓣，就当解解渴吧。”

姜远程塞了两瓣在嘴里，酸得直吞口水。他想扔掉，但老支书探寻地望着他。老支书说：“这红橘，是咱白岩村最值钱的经济作物，家家户户都种植了不少的红橘树。但白岩村没有像样的路，去一趟山外很不容易，红橘卖不出去，最后都烂在了家里。”

姜远程大学学的是工程造价，知道修一条通往山外的路，所需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但他有“靠山”，那就是下派他的县交通局。

姜远程赶回局里，急切地向组织汇报了他的想法———筹集资金为白岩村修路。让他意外的是，局里表示全力支持。

姜远程喜出望外，正想问修路工作最快什么时候能展开，局领导却话锋一转：“脱贫攻坚不仅仅是一条路的问题，如果没有优势产业，真正的脱贫致富是不可能完成的。配套资金的落实，首要前提是为白岩村找到致富的产业项目，这是省市县为脱贫攻坚做的长期布局。”

姜远程脱口而出：“有红橘！”局领导笑着摇摇头：“红橘？不行，落后了，再找找别的思路。”

姜远程回到家，闷闷不乐。妻子王翊正在一边包饺子，她让姜远程来帮忙，姜远程却爱理不理，王翊见状，立马明白了七八分。

王翊说：“红橘个小味酸核多，没有市场价值。村民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把红橘当宝贝，殊不知这种柑橘早已被市场淘汰了。”

姜远程定定地望着王翊问：“你咋知道这么多？”王翊说：“你忘了，我可是干这一行的。”王翊是县农发局的技术专家，简单一句话，却很有分量。

姜远程一拍脑袋，一下明白“落后了”三个字的深意。白岩村落后的，不仅仅是红橘，还有观念。老百姓不知道红橘早已“过时”，一味地怪罪于没有路。

想到这儿，郁闷一扫而光，姜远程主动帮忙擀饺子皮，同时讨好地对王翊说：“我怎么忘了，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干交通负责修一条通行路，你干农业技术负责指一条致富路。于公于私，你都要帮我！”

王翊没好气地说：“我感觉你这不是在请求，而是直接命令我！”王翊告诉他，其实白岩村的困难，已经纳入县上农业发展的帮扶计划中，通过前期对白岩村土壤环境的考察，白岩村非常适合嫁接改种一种水果，那就是黄金果。黄金果原本是一种野生柑橘，农技部门通过多年高改嫁接反复实验，已经试种成功。最关键的是，黄金果微量元素丰富，符合未来市场需求，前景好。

要全村锯掉红橘树，改为嫁接黄金果的消息很快在村里炸了锅。村民们不知道黄金果的价值，砍树就觉得心疼。

苦娃子更是带头反对砍树，守在自己的果园，举着一把锄头对前来做动员工作的姜远程说，不砍树都找不到媳妇，砍了就更没念想了，谁要是强行砍树，先得问问他手里的锄头答不答应。

工作做不下去，但嫁接黄金果苗的事情耽搁不得，最后还是村委班子和几户老党员带了头。从第一棵黄金果苗嫁接开始，姜远程心里就没踏实过，苦娃子和一些村民都在观望，如果改种失败了，他没法交代。

县里也很重视，王翊和其他农技专家天天深入白岩村的田间地头，为农户指导，帮村民讲解。与此同时，从山下开始修建的水泥路，正慢慢往山上延伸，和渐渐舒枝展叶的黄金果苗一样。

时间眨眼而过，白岩村人迎来了新一季的秋天，也迎来了第一季挂出的黄金果。新修的水泥路通车了，闻讯而来的商贩直接把收购水果的小皮卡开到了果园边，新结出的黄金果成了抢手货，苦娃子和其他农户的红橘却无人问津。

很快，县上脱贫攻坚的现场会也开到了白岩村，亲临现场的县领导捧着新挂出的黄金果对大伙说：“这不只是黄金果啊，这就是让村民走上致富路的黄金啊！”全村老百姓的积极性一下调动起来，纷纷找到姜远程，要求对地里的红橘树全部高改嫁接，苦娃子行动最积极，不但主动向姜远程赔礼认错，还拍着胸脯说要变成学技术的能手。

五年过去了，白岩村的黄金果蔚然成林，大家走上了致富奔小康的路。姜远程挂职期满，要回县里了，可老百姓舍不得他走。

苦娃子专门来请姜远程到家里做客，到了苦娃子家，姜远程第一次喝了酒，闻讯而来的村民轮番敬酒，感谢他五年来做的一切。

当天晚上，姜远程打电话和王翊商量，他还想在白岩村干一届，王翊用调侃的语气说，她都是白岩村的义务兵了，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姜远程又上任了，除了继续发展黄金果这一优势产业，他还动员家家户户广种花木。植下樱花树，种上芍药花，栽下桂花树，培育大黄菊，让白岩村被鲜花覆盖，四季常绿。此外姜远程还让家家户户整治卫生，用干净整洁的院容院貌，争创美丽幸福院落。

这天姜远程又去了苦娃子家，苦娃子正带着他挺着大肚子的媳妇在院子前栽花，只见修整过的新房子干净整洁，院前屋后绿植成荫，与开着洁白花朵的黄金果树相互映衬，很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见姜远程来了，苦娃子连忙沏上新茶，热情地说：“姜书记，我有了新想法，我要开一家民宿，让城里人不但来买黄金果，还要停下脚步，亲近大自然。”

姜远程点点头，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辛苦都没有白费。人到中年，他不坐办公室，非要跑来偏远的白岩村瞎折腾，究竟图啥？他也问过自己，三十年前他考上了大学，可家里一贫如洗，是远近乡邻凑钱供他读书。但是穷不能一直倚靠人的善心，而是要靠真正的付出和努力。看着苦娃子如今的生活，这才是姜远程想要实现的目标，脱贫只是第一步，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又是五年过去了，过去山高路远的白岩村，已然成为观光旅游的好地方，村里办起的农家乐和民宿成了香饽饽，村民们逢人就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白岩村是尝到了甜头啊。

十年风雨路，也是十年阳光路。姜远程带领白岩村甩掉了穷帽子，相信未来的白岩村会是远近闻名的小康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