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津锋
“1954年十一月在斯德哥尔摩开世界和平理事会的时候,我告诉法捷耶夫,中国已派定三个人的代表团出席苏联作家代表大会,但自己如大会时在莫斯科,愿意去旁听。法捷耶夫当时满口答应,但事后苏尔科夫等却认为我是被邀参加大会的客人。我从布拉格将此事电告了中宣部时误会为被邀请出席大会,但后来又打电更正了。中宣部回电说我无参加大会之必要,也就再无必要自己再通知我驻苏使馆了。但我到莫斯科的当天晚上,还是向张大使说明和请示了,他不主张我到会即使旁听也不必,我也就没有去了。
……
“此事我最初的错误在于不顾国家与国家及组织与组织的关系而仍通过我和苏联作家特别是和法捷耶夫个人的朋友关系谈这样的问题,这是很不对的。这也当然使人怀疑我是在做私人活动。我承认犯了错误。”
这是1956年8月萧三写给中国作协党组和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的一份说明材料。在材料中,萧三特意谈到自己之所以有可能去参加苏联作家第二次代表大会,主要还是自己“特别是和法捷耶夫的个人的朋友关系”起到了决定作用。
从1930年二人初识到1956年法捷耶夫自杀,萧三与法捷耶夫有着长达26年深厚的“老乡”情,其私交极好。
1930年11月,萧三与法捷耶夫是在苏联哈尔科夫举行的“第二次国际革命作家代表会议”上初次相识。那时,萧三是“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参会代表,法捷耶夫则是苏联著名作家组织“拉普”(俄罗斯无产阶级作家联合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和苏联知名作家。
在这次哈尔科夫大会上,萧三与法捷耶夫一起分在了远东小组。二人在开会中,对于被分在一组的原因进行了饶有兴致的交流。
萧三对法捷耶夫说:“我曾在远东疗养和旅行,远东就等于我的家。您呢,法捷耶夫同志?您是加里宁州人吧?”
法捷耶夫答道:“我在远东读书、工作和战斗过,我的《毁灭》就是写远东游击队的,我自然要被分到远东组喽!”
“啊哈,那我俩是老乡喽!”两人开心地笑着说。
就这样,他们成为了“老乡”并开始交往。
后来,在法捷耶夫等苏联作家的肯定与鼓励后,萧三在苏联开始了自己的革命文学创作。随着作品的不断问世,萧三的诗歌渐渐在国际上产生了广泛影响,先后被译为俄、英、德、法、西、保等多种文字。萧三逐渐享誉国际诗坛,他被称为“中国革命诗人”和“世界无产阶级伟大诗人之一”。
1934年8月17日,苏联第一次作家代表大会在莫斯科职工大厦隆重开幕。萧三代表“中国左联”作家发言,他首先代表鲁迅先生向大会和代表们致意,而后着重介绍了鲁迅在中国革命文学中的领导作用,以及茅盾《春蚕》《子夜》等作品。萧三的大会发言受到与会代表的热烈欢迎。
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经中国共产党驻莫斯科支部批准,萧三在“老乡”法捷耶夫的介绍下,于同年9月加入苏联共产党。随后,又成为苏联作家协会会员。不久,萧三又被选为苏联作家协会党委委员。1936年,苏联作协主席高尔基因病逝世。萧三作为苏联作协领导成员为高尔基守灵,并与法捷耶夫等人组成护灵队,护送高尔基遗体火化,并参与第二天全苏联为高尔基举行的国葬。
在苏联作协工作期间,萧三与法捷耶夫的交往更加频繁,法捷耶夫在工作中也给予了这位来自中国的作家很大帮助。
1936年10月23日,萧三在莫斯科得知鲁迅先生19日在上海去世。他强忍着悲伤第一时间用俄文给《真理报》写了一篇悼念鲁迅的短讯。法捷耶夫看到该文后,亲自给萧三打电话,对鲁迅先生的逝世表示沉痛的哀悼!并请萧三转达他对中国人民、革命作家和鲁迅先生的家属深切的同情和慰问。12月3日,在苏联作家协会的大力支持下,萧三在莫斯科作家俱乐部大厅举行了隆重的“鲁迅先生逝世追悼大会”。大会由萧三主持,法捷耶夫担任大会主席并致开幕词。
1938年初,上海“鲁迅纪念委員会”致信萧三,希望他能征得法捷耶夫、绥拉菲莫维奇的同意,请他们担任鲁迅国际纪念委员会的委员。萧三收到该信后,亲自前往拜访并分别致信二人。同年10月,为了向苏联人民更好地介绍鲁迅,萧三决定在“纪念鲁迅逝世二周年”大会后,用俄文编辑出版一套《鲁迅选集》。在校订译稿的过程中,萧三担心自己的俄文校订与鲁迅原著有出入,他特意去找对鲁迅比较了解的法捷耶夫,请他从艺术文字上帮助自己把译稿再重新校订一遍。这时,法捷耶夫已是苏共中央委员、苏联作协的主要负责人,他的日常工作已经十分繁重。但在萧三向他提出这个请求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萧三感激地对法捷耶夫说:“中国的文学界将深刻的感激您这个艰苦、耐心而有绝大意义的工作!”在萧三与法捷耶夫共同的努力下,这部俄文《鲁迅选集》当年顺利出版,精装本第一次印刷就一万册,之后的普及本发行量更是高达100万册。
1939年,为回国抗战,萧三只身离开莫斯科回到延安,而他的妻子叶华和两个孩子则远赴斯德哥尔摩。1940年9月经党中央批准,萧三的家人将在苏联相关部门的帮助下经莫斯科—阿拉木图—兰州,前往延安与萧三团聚。在叶华和两个孩子到达莫斯科后,法捷耶夫专门安排苏联作协的同志负责接待与照顾,并亲自给阿拉木图当地作协打电报,让他们尽全力帮助萧三家人顺利前往中国。叶华到达延安后,将法捷耶夫给予她们的大力帮助告诉了萧三,萧三对于这位已担任苏联作家协会书记的“老乡”非常感激。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苏联政府决定派遣以法捷耶夫为团长的苏联保卫世界和平代表团和由卡尔蒙诺夫为团长的苏联艺术代表团前往北京参加开国大典。周恩来专门安排萧三前往哈尔滨迎接。9月28日下午,法捷耶夫与萧三在哈尔滨火车站再次相见,法捷耶夫爽朗地对萧三说:“多少次和你说过,我要来中国。现在果然来了!哈哈哈……”
10月1日下午,萧三陪同法捷耶夫登上观礼台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庄严而盛大的开国大典。10月2日,萧三陪同法捷耶夫等苏联代表团前往中南海勤政殿与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见面。这是毛泽东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接见的第一个外国代表团。10月7日,当萧三得知法捷耶夫身体不适,急忙赶往北京饭店探望。法捷耶夫感谢老友的关心,当即从箱子里取出一本新版《毁灭》送给萧三,并在扉页上写上:
“亲爱的埃弥·萧,很高兴地赠送你这本书,它能使我们记起我俩曾经年轻的岁月。法捷耶夫,1949年10月7日,北京。”
1950年3月,作为中国出席世界和平大会的全权代表,萧三只身前往瑞典参加斯德哥尔摩特别会议。当斯德哥尔摩特别会议正式开幕,萧三进入会场时,大会郑重宣布“中国代表埃弥·萧来到”,坐在主席台上的法捷耶夫与其他代表一起热烈鼓掌。等萧三到达主席台后,法捷耶夫与他热情亲吻、拥抱,并对萧三说:“你一个人?应该带个代表团来。”
萧三作为常驻世界和平大会理事会的常务理事,他与法捷耶夫在布拉格一起工作了3年。因对“老乡”萧三深厚的感情与信任,法捷耶夫常把苏联对理事会的意见拿给他看,并不保密。这对萧三在理事会的工作开展给予了很大帮助。萧三与法捷耶夫一直为世界和平事业并肩战斗并保持着深厚的情谊。1952年秋,萧三在莫斯科把中国在北京召开了一个亚洲及太平洋保卫世界和平大会的事情告诉了老朋友法捷耶夫,法捷耶夫很感谢老友的坦诚。他对萧三说:
“世界和平理事会不要分裂,但你们这个会不算分裂。你们太平洋、亚洲可以单独成立委员会。”
法捷耶夫对萧三不仅在工作上给予支持,在生活中也给予萧三无微不至的关心。1951年3月,萧三在布拉格开完一次会议后晕倒,连话也说不清。法捷耶夫碰巧在场,他对萧三妻子叶华说:“萧三一定得去苏联好好疗养一下,你必须陪同去;他的身体如此糟糕,你不能让他一个人去苏联。”他说在奥斯陆会议结束后,他就安排萧三夫妇赴苏疗养。果然4月初,法捷耶夫就向蕭三夫妇发出赴苏疗养的邀请。
1953年萧三再次从布拉格到莫斯科治病时,法捷耶夫把他安排在莫斯科最好的克林姆林宫医院治疗,并到“巴尔维赫”高级疗养院休养。在克林姆林宫医院住院期间,在莫斯科访问的周恩来曾前往医院看望萧三、蔡畅和李德全。周总理知道萧三和法捷耶夫的关系很好,问萧三:“是法捷耶夫把你安顿在这儿的吧!”
萧三说:“对。”
随后不久,萧三在“巴尔维赫”疗养院时出了一次“车祸”,头碰在树上,脑病加重。法捷耶夫闻讯,立即从莫斯科赶来看他,并对萧三说:“我们准备了一顿很好的早餐,你不能来,太可惜了!”萧三笑着说:“我没有口福嘛。”
就是这样一位对朋友热情与真挚的作家,1956年5月13日却在莫斯科作家村自己的别墅中饮弹自杀。1956年5月15日,萧三在北京通过电台得知法捷耶夫自杀身亡的消息。那晚,萧三难过至极,他为好友写了一篇长长的悼词。在他心中,法捷耶夫是他最为知心的苏联朋友,是他一生永远的“老乡”。萧三在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排解法捷耶夫去世给他带来的痛苦。随着以后中苏关系的破裂和国内不断出现的政治运动,萧三,这位法捷耶夫的“老乡”不断受到政治冲击。因为早年在苏联长期工作,萧三在1964年后不断被要求交代、坦白与法捷耶夫等苏联人士之间的关系。在“文化大革命”中,他也因此受到了极大的政治迫害。
1982年,历经劫难的萧三在法捷耶夫逝世26周年之际,应邀在《人民文学》撰文,他深情讲述了与法捷耶夫兄弟般患难之交的友谊,在文章最后萧三写道:
“今天写这篇短文的时候,三四十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它使我俩记起年轻的岁月。”
萧三以此文告慰他早已远行的老友法捷耶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