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韧性的肖像：王跃的绘画形态学

画家王跃

王跃，1958年生于湖南长沙。曾任湖南文艺出版社美术编辑、湖南省考古学会长沙窑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装帧艺术研究会会员。 2013 年开始创作《生命肖像》系列作品。现创作大幅作品约二十幅，小幅作品百余幅。主编和编著有《毛泽东墨迹大字典》《书家毛泽东》《长沙窑作品集》《长沙窑》《唐风妙彩——长沙窑精品与研究》等作品。

我们已经进入一个迫切需要“新韧性”的时代，我们已经处身于一个越来越变化不定又危机四伏的时代，面对此不正常却已经常态化的不安状态，只有一种结合了“坚韧”与“柔韧”双重性的生命姿态，才可能帮助我们度过艰难岁月。也许每一个生命已经是压伤的芦苇，但也不会被轻易折断，一旦生命恢复到其自身的韧性，并且培养自身的可塑性，就可能伸缩自如，回到欢畅的呼吸，再次进入生命的大自在。

我们看到王跃最近几年的线条作品，就有他自觉命名的《韧》系列，其最初的灵感来自于云南大理。 2012年底他前往大理那个偏僻与安静的地方去带刚出生的孙女，位于苍山脚下的房子前面有一丛丛野生的地涌金莲，他当时还不知道这种植物叫“地涌金莲”。王跃每天都会观察这种植物，到了冬天，它的叶子开始枯萎蜷曲起来，他便收集了一些自己喜欢的卷叶，因为震惊于它的结构之美。无疑，他一开始就被一种生命美感的张力触动了。接着，艺术家发现更为具有意思的是，只有这个地方的叶子在大风大雨之后才会展现出不可思议的各种形态，而别的地方的就不行。其卷曲的结构和张力深深地吸引了王跃，其翻转变化的韧性和不会折断的柔软，让他着迷。他开始画这些卷曲的叶子，几乎每一天都会画上几笔。

观察王跃的这个绘画经历与觉察过程，我们可以发现绘画本身就是生命的觉感与觉悟，他被“地涌金莲”这奇特植物的生命形态所打动了。

首先，这种植物的名字就很神奇，她又名千瓣莲花、地金莲、不倒金刚，看起来如同芭蕉叶，呈莲座状，在花序上方层层逐渐开展，由上而下，花期一年长达250天左右，似乎这是大地倾吐出来的精华，而又有着莲花神秘的象征指涉，这体现出其大地性萌发的饱满，所谓不倒金刚神圣品格的暗喻，这也来自于其坚韧的形态，无论怎么卷也不会折断的顽强。

其次，这是王跃被新出生的孙女所感动，一个新生命的出生与成长，是一个充满喜悦与担忧的过程，生命自发的成长展现了生命自身的活力，似乎艺术家自身的艺术潜能被再次唤醒，好久没有绘画的心田也涌现出灵感与激情。他再次拿起了画笔，绘画也重新获得了生命。

再次，当我们回到植物本身的形态与绘画的可能表现，就可看到这种植物的形态尤为特别，冬天的枯萎与蜷缩，是植物面对寒冷的自我保护与被迫内缩，但却形成了卷曲的迷人形态，似乎植物的灵魂状态更为苏醒了。

最后，更为奇妙的是这种植物在大风大雨中的展姿，越是被吹动，越是翻卷，也越是呈现出多变跃动的包裹形态，这些在大风中飞扬的卷叶，不仅没有折断，反而更为昂扬，更为多姿。

艺术家王跃在“地涌金莲”的生命形态上看到了一种罕见的韧性，他要以最为直接、最为坚定的笔法画出这种罕见的形态，于是他以钢珠笔开始捕捉植物在风中的形态，这不仅仅是描绘，而是书写，是生命线的书写，是生命纹理的书写，是日记一般的书写，日常、自然，坚定明确又充满期待。

对于要画出植物灵魂出窍的姿态的王跃，如此日常又自然的书写，是生命自身的肖像，也是生命最初的样子，就如同既是诗人也是科学家的歌德所言的植物的变形记中的“原叶”，是植物的原型理型，但又具有每一次展现时的张力变化。因此，王跃的绘画也异常质朴单纯，就是以一种最为质朴的素描式画法，通过无数的线条、自身的微妙曲折变化、細微的明暗对比、巧妙的穿插交织，在画面上形成各种卷曲的形态。

这是植物的形态学与变形记，这也是生命不屈不挠的形象的涌现，不断的变化与涌动，她们看起来，仿佛花苞，仿佛包裹，仿佛肌肉，仿佛绷带，仿佛织网，总是在翻卷中形成各种不同的柔韧形态。乍一看，好像如同植物挂图，而具有写实的精确，但肯定又不止于此，怎么看，这些卷起的形态都好像是某种生命的肖像，似乎有一个灵魂的形象正在涌现出来，似乎是一个灵魂在展现自身的昂扬姿态，不屈服，但又能够蜿蜒曲折、绵绵不绝。

甚至，这些不止息跃动着的形态，也要把我们卷入其中，这些具有韧性的形态，顺服于自然大道的法则，但却又不仅仅是展现自身，而是来包裹我们，甚至可以包裹我们受伤的心灵，让我们纷乱的心绪得以安宁。

这种安静的力量来自于哪里？这来自于形态的纯粹与色彩的单纯，哪怕是红色，也是独立而坚韧的。一幅画艺术家大约要画两到四个月，每天大约画四到八个小时，这是缓慢的工作，不断地从局部到整体，再从整体回到局部，从局部慢慢的汇聚成型，最后才形成整体。

这样一个缓慢而持久的工作过程，是需要全身心的投入，是顺从事物的生长，是绘画自身的伦理，绘画有着集养的过程，如同生命的生长，如同年岁的经验。艺术家王跃在85新潮就开始创作，但随后的岁月中，他成为了湖南长沙窑的卓越收藏家，一个好的艺术家应该是一个特别的收藏家，因为收藏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持久缓慢地寻找与等待，长沙窑的日常性与诗意质朴也许培养了王跃的感知与坚韧，一旦时机到来，艺术的灵感就不可抑止地萌发出来，卓越生长，绵延万千。

除了《韧》系列的素描式绘画，王跃还画有一些瓷器质感的抽象油画作品，可以看出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生命感知的外在表达形式，而“韧”就是此生命形式的个性化表达。作为湖南的艺术家，王跃具有楚文化的性格，坚定而顽强，但他的性格又非常沉稳低调，洞察一切而泰然自若，只有具有此生命韧性的品质，才可能钟爱艺术并且被艺术所成全。

（夏可君，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哲学家、评论家与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