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明
杨赤《连环套》剧照
“嫂娘亲她把那真情话讲,肺腑言感天地荡气回肠。明是非主正义贤良高尚,劝包拯爱黎民永做忠良。深施礼谢嫂娘恩高义广,小弟我放粮回我孝敬嫂娘”。2022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春节晚会上,随着铿锵的锣鼓,著名京剧花脸表演艺术家、大连京剧院院长杨赤演唱了京剧《赤桑镇》中这一经典选段,他那洪钟大吕般的嗓音,高亢明亮,气贯长虹,赢得现场嘉宾和观众热烈的掌声。
说到杨赤,在当今中国京剧界,可谓一位令人瞩目的人物,作为演员,他文武双全,唱念做打俱佳,曾获戏剧梅花奖、京剧梅兰芳金奖等一系列国家级大奖,演出足迹遍布美国、英国、法国、香港、台湾等20多个国家和地区,因铜锤花脸、架子花脸“两门抱”,有“全才花脸”之美誉;作为剧院一把手,他锐意改革,不断进取,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迎风斗浪,打造出了一支国内一流的演出队伍。
作为净行袁派艺术创始人袁世海先生的高徒,他扛起了继承袁派艺术的大旗,在继承的基础上先后推出了《风雨杏黄旗》《西门太守》等新编剧目,为京剧袁派艺术的传承和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是京剧界公认的袁派艺术优秀传承人。
杨赤1961年出生在滨城大连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家境一般。由于父亲喜欢京剧,每天听广播,长此以往,杨赤也渐渐喜欢上了京剧。
1972年,大连艺术学校京剧班恢复招生,杨赤父亲得到消息,便带他报了名。或许是从小受到熏陶的缘故,杨赤一路过关斩将,顺利被录取,成为经过千挑百选的50多个幸运孩子中的一员。入校后,杨赤被安排学习老生行当。
杨赤知道学习机会来之不易,因此开课后学习非常刻苦,小小年纪的他,上课认真听讲,下了课刻苦练功,学校的练功房里洒下了他无数辛勤练功的汗水,人小志大的他,立志长大后要当一名优秀的京剧演员。然而没想到,就在杨赤努力学习之时,命运却在他刚刚起步的艺途上亮起红灯。开学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杨赤突患感冒,虽然不是很重,但嗓子发声出了问题,尽管积极治疗,可好长时间仍不见好转。这一状况让任教老师皱起了眉头,觉得杨赤不是唱戏的苗子,思考再三向校領导反映,建议劝他退学。杨赤得到消息,伤心至极,一个人跑到校门口,望着艺校的牌子哭泣。这时,一位花甲之年的长者经过校门口,看见杨赤泪流满面的样子,停下脚步关切地询问:“孩子,你哭得这么伤心,出什么事啦?”杨赤认出他是学校里的老师,便告诉他:“学校要劝我退学!”“为什么?”“因为我感冒,嗓子坏了。”“那你能不能唱两句我听听?”“行。”随后杨赤铆足精神,唱了两句。老者听杨赤唱并观他的模样和精气神后,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这孩子倒像个学花脸的料嘛。”随后拉起杨赤的小手,把他领到教花脸的刘金昌老师面前,推荐给刘老师:“这孩子培养好了,将来在花脸表演上一定有出息。”接着他又找学校领导说了自己的看法,促使校领导留下了杨赤。这位老者叫曹艺斌,刘老师和校领导之所以相信他的眼力,是因为曹艺斌是京剧生行中素有南麒(周信芳)北马(马连良)关外唐(唐韵笙)之称的两位大师——周信芳和唐韵笙的得意弟子,全国闻名的文武老生。杨赤是幸运的,德高望重的曹艺斌先生的爱才之举,让他峰回路转,从此改变了人生命运。
这场风波后,杨赤仿佛一下长大了许多,学习和练功更加玩命。他每天早晨5点起床吊嗓子、练基本功,吃罢早饭,上午上3个多小时武功课,下午上完文化课,晚上接着练功。京剧的基本功训练是很苦的,压腿、劈叉、下腰,刚练时很多动作不到位,杨赤就让老师和同学们扳着他的腿压、劈、弯,每次尽管疼得直咧嘴、冒汗,但他始终咬牙坚持,决不退缩;踢腿、跑圆场、翻跟头,别人练10遍,他就练20遍、30遍,直到大汗淋漓、胳膊腿发麻才肯休息。寒来暑往,无论北风呼号的严冬,还是烈日炎炎的盛夏,杨赤几乎天天如此,从不偷懒。正是凭着这样一股劲头,经过5年磨砺,1977年毕业时,杨赤不仅练就了一身扎实的基本功,演起《铡美案》《二进宫》等大戏来也有模有样。伴随着社会变革,我国文艺事业又迎来了“百花齐放”的春天,为了使杨赤这批学员能补上传统戏这一课,大连市领导决定在艺校成立“青年实验京剧团”,让他们边演出边继续学习。这期间,杨赤除了继续跟艺校老师学习外,还主动向大连京剧团老演员以及方荣翔、李长春等花脸名家求教。由于虚心、刻苦,很快,在前辈和名师指点下,他的演技有了大幅提高。
1980年,大连青年实验京剧团排演了传统戏《秦英征西》,杨赤在剧中扮演秦英。演出中,他的唱腔嗓音洪亮韵味十足,开打虎虎生风干净利落,将名门之后秦英的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一个年仅19岁的年轻演员,基本功扎实,唱念做打俱佳,立即引起了京剧界的关注,很多名家看了杨赤的演出认定,他是花脸行当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杨赤(右)跟袁世海学戏
杨赤在晚会中演唱
京剧界有句话——“千生百旦,一净难求”,意思是说在各个行当中,出一个好的花脸演员最不易。杨赤崭露头角后,剧团为了更好地培养他,1982年专门请京剧花脸表演艺术家袁世海先生来连授艺。当时袁世海已66岁,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高足和继承人,希望将自己创立的袁派艺术传承下去,但始终未发现中意的好苗子。直到见到杨赤,看了他的表演,袁世海不觉眼前一亮,顿生爱意,当即决定收他为徒。
京剧是门口传心授的艺术,为了杨赤能得到真传,袁世海来大连的次数明显增多,每次来,都一句一句教唱腔、念白,一招一式教身段、动作,回到北京后,再通过電话为杨赤继续打磨,一年四季,从不间断。为了使杨赤尽快掌握袁派艺术精髓,袁世海手把手教完袁派代表作《九江口》后,还不顾年事已高,在大连披挂登台与杨赤一起合演《九江口》,一前一后分别饰演剧中主角张定边,一位年近七旬的艺术大师与一位二十刚出头的年轻演员同台献艺,一时成为京剧界的一段佳话。
就这样,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仔细。《九江口》《群英会》《黑旋风李逵》……一出出大戏;张定边、曹操、李逵……一个个人物,杨赤会的戏越来越多,艺术积累越来越丰厚,对袁派艺术的精髓把握得也越来越精准,迅速在京剧花脸行当“十净九裘”的局面中脱颖而出,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既能唱裘派戏,又能精准地展现袁派风韵,频频在全国各类重大活动中亮相,赢得了“全才花脸”的美誉。于1990年,以袁派名剧《九江口》在首都北京一炮打响,摘得中国戏曲最高奖项——“梅花奖”,成为国内京剧界公认的袁派艺术继承人。
大连京剧团是东北地区四大京剧院团之一,拥有曹艺斌、闻占萍、张铁华等一大批著名表演艺术家,在国内京剧舞台上具有很高的声望。然而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由于受影视及多种文化娱乐形式的冲击,与全国各戏曲院团一样演出锐减,失去了曾经的辉煌,虽经多方努力,直到2000年仍无大的改观。面对这种局面,大连市领导想到了已闻名全国的杨赤,决定由他出任大连京剧团团长,承担起重振雄风的重任。
梨园行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能带千军万马,不带戏子杂耍。”戏班不好领导,是文艺界人人皆知的事,杨赤心里也清楚。按照杨赤当时的名气,他完全可以离开大连,到名家荟萃的大城市谋求更好的发展,但当有关领导找到他说明想法时,他爽快地答应了。很多亲朋好友听说后纷纷劝他:“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你何必自讨苦吃。”杨赤听了后回答:“我生在大连,长在大连,是大连这一方水土和人民哺育、培养了我,我要为大连京剧事业的发展贡献出自己一份力量!”在这份热情支配下,2000年底,杨赤走马上任, 挑起了重担。
此时的大连京剧团,生存条件已相当困难,多年来演出少得可怜,无力添置新装备,服装道具等早破旧不堪;原有的小剧场,因长年失修,四面透风,到了几乎难以维持正常的演出的地步。偌大的剧团,财务账面上只剩区区4000多元钱!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杨赤一上任就展现出了他管理方面的才能和胆魄,大刀阔斧地实行改革。首先打破了收入分配上的大锅饭,接着以优厚待遇从全国招募青年艺术人才,然后千方百计开拓演出市场,一环扣一环,全力谋求生存发展之路。与此同时,他还利用自身影响力,四处奔走,寻求市领导的支持,为剧团争取到许多优惠政策和扶持措施。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仅短短几年时间,大连京剧团便走出困境,焕发了生机:剧团聚集了一大批优秀表演、演奏人才,在继承传统剧目的基础上,创编演出了《西门豹》《风雨杏黄旗》等轰动全国的新剧目,获得了“文华奖”“中国京剧艺术节金奖”等多项全国大奖;小剧场修缮一新,周周为市民奉献上精彩演出;在市政府支持下,收回一座具有百年历史的大剧场,全面改造成演出主阵地,每月邀请一位国内京剧名家前来献艺,于魁智、奚中路、李胜素、康万生等都曾在此粉墨登场,剧团每年的演出达120场以上,数量位居全国京剧院团前茅。不但如此,杨赤还将目光瞄向海外演出市场,率领剧团走出国门,先后到英国、法国、巴西等20多个国家和地区进行商演,成为大连市一张亮丽的文化名片,再现了昔日的辉煌。鉴于剧团的长足发展和取得的成就,2007年,大连市政府将大连京剧团升格为大连京剧院,任命杨赤为首任院长,此后,杨赤率领剧院不断前行,现在大连京剧院已跻身全国京剧一线院团行列,成为弘扬国粹艺术、振兴京剧事业的中坚力量。近年来,京剧电影工程、央视空中剧院直播、全国各地巡演中,人们经常能看到大连京剧院的身影。
由于成绩卓著,杨赤先后荣获“辽宁省劳动模范”、“全国青年德艺双馨艺术家”等一系列称号;担任辽宁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大连市文联副主席,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并经常参加全国性大型演出,与中国京剧院著名老生于魁智、青衣李胜素频频合作,被誉为京剧界的“黄金组合”。
如今,已过花甲之年的杨赤,依然精神饱满地为京剧事业奔忙着,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京剧这门艺术永远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喜欢。他说:“坚守梨园,弘扬国粹艺术,将袁派艺术发扬光大,是我终身的使命!”
杨赤(左)在《风雨杏黄旗》中饰演李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