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
我现居住在瑞典南方小镇,这里人口一万左右。
和北京、东京、伦敦这些千万人口大都市相比,小镇的生活实在过于简单。这里的商店一律下午6点关门,本应在霓虹灯里绽放的夜晚,街道上早已空空荡荡;还有这里的选择项,五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四间超市,五处食肆,一间电影院,一座游泳馆——对于占据居民人口一半以上的退休老人来说,这样的配置完全够用,至于另外一半居民,尤其是15至25岁之间的年轻人,他们旺盛的躁动,只能在小镇之外释放。
从我居住的小镇出发,驱车半小时到达另一个小镇,人口只有可怜的155。那里有几座房子,有大片大片人迹罕至的森林,还有一座咖啡色的木制大平房。在冬日惨淡的光照下,大平房看上去更像一座仓库,散发着请勿打扰的寂寞气息。但正是在这幢森林深处的普通房子里,每年9月到次年4月会举办六场演唱会,从上世纪30年代起,它承包了方圆一百公里之内的所有小镇年轻人全部的放纵。这个名叫Balders Hage(以下简称为B.H.)的地方,身上披着许多“斜杠”,既给公司和私人提供聚会场所,同时也是年轻人狂欢的地方。借用大城市的词汇,B.H.就是集宴会厅、酒吧、迪厅于一体的综合娱乐场所。
B.H.经营多年,名声在外,所以演唱会总能请到北欧境内颇为出名的歌手。这次来演出的歌手来自挪威南部城市,艺名叫Ringnes-Ronny,他同时也是一名网红,在Instagram(一款社交应用)上有三万多名粉丝。除了唱歌,他最大的特色是出场必定以面具示人。他说,戴面具是为了保护隐私,平日就算以真实面目示人,也可以和平常人一样出入公共场所。不过他的身形十分高大,加上一头金色长卷发,不戴面具时也很容易被认出。
这个挪威大男孩的音乐风格为乡村派对音乐,混有电子音乐元素,又加了点儿挪威传统音乐。他说,自己的创作灵感源于挪威的高中毕业传统,那儿的高三学生会从4月开始进入整整一个月的派对时光,货车、巴士会被租用来当作不同主题的派对场所,载着劲爆音乐到处播放。六年前,他决定把自己创作的歌曲推送给这些高中生派对,并上传spotify(一个正版流媒体音乐服务平台)。不到三年时间,他的音乐已经进入挪威本地榜单前30名。
不过就算有人气,演出也得自己张罗。他租了一辆大巴和司机,从挪威首都奥斯陆开了六小时到达这个小镇。大巴上可以睡觉,但没有洗手间,路途中只能停靠在路边解决。他的DJ和舞台经理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和他一样是26岁左右的小伙子,他们和场地工作人员打交道,一点儿都不胆怯。
歌手还在后台做着准备,场外的年轻人已经迫不及待要进场了。瑞典酒吧大多对年龄有限制,起码18岁以上才能进入。B.H.是难得允许低至15岁少年来撒野的地方,专门把地上一层留给这些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大人儿们。地下一层则属于已经成年的年轻人,他们可以在这里购买酒精饮料。瑞典对酒精饮品实行严格管控,要是发现向未成年人售卖酒精,相关部门会被吊销此地营业执照。因此通向楼下一层的两个通道由警察和工作人员把守,逐个将人和证件对照过,才会放行。
场地通常晚上9点开放,年轻人随着音乐释放攒了许久的荷尔蒙。12点是当晚最高潮的时刻,歌手要上场了。年轻人早就挤在一层舞厅,Ringnes-Ronny一出场,舞厅顿时嗨起来,大家纷纷高举双手,跟着音浪舞动歌唱。
演出之后,还有许多年轻人留下来继续跳舞。我看到好些人脚步已经站不稳了,也目睹了几场小范围的斗毆事件,但整体还是很有序的。为了防止年轻人吸毒,场内场外都安排了大量警力和保安,一旦发现吸毒者,立即驱逐。听这里的工作人员说,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场地长久经营。
凌晨1点半,工作人员开始清场。挪威歌手和他的团队进来收拾音响道具,他们晚上就在大巴上睡觉,第二天再开回挪威。
我带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Balders Hage。第二天太阳一出来,这里将再一次隐藏在无人的森林深处。午夜发生过的热闹,像一场梦,永远留在黑夜。
(摘自2022年第11期《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