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怒放

2022-05-30 10:48李国彬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2年8期
关键词:麦子姐姐

李国彬

元旦前几天,已经很冷了,西北风呼呼的,带着尖厉的声音。从窗户看去,大街上颜色凝重,行人不能完全舒展开来,袖着手畏缩着身子,向前伸着头,还一点一点的,捣蒜似的。

在屋里,张嘉奇掐着一支烟,眯着眼,和我说话时脸上带着笑,笑时眼角纹很重。他不停地抖动着腿,算是习惯也为了驱寒。从他嘴里我知道他们刚从淮南搭慢车过来。

张嘉奇和我说话时,乔麦子走了进来。见是一个女孩子,张嘉奇赶紧弯下腰,把烟头狠劲在鞋跟上摁了几下,然后站了起来。坐在他旁边的小顾和陆算也先后站了起来,他们一起微笑着和乔麦子打招呼,显得很客气,很真诚。乔麦子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指了指张嘉奇,冷着脸对乔麦子说,这是我大哥;又指着小顾和陆算说,这是二哥和四哥。乔麦子脸红了一下,她看张嘉奇一眼说,噢,大哥、二弟……四弟。接着问,你们还没吃饭吧?

我知道乔麦子这么问,只是我们家乡的客套话,这个时候哪有不吃饭的呢。张嘉奇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呵呵。停了一下说,算了,算了,都很晚了。

他们还真没吃饭。我看了看墙上的钟表。那是一个老式圆盘钟表,同花牌的,在家里都挂了好几年了,上面堆积着厚厚的时间的锈迹,此时显示的是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乔麦子连忙向外走,说,那我去做饭给你们吃。谢谢,谢谢!张嘉奇再次咽了口唾沫,连连说,并双手抱在一起,向乔麦子作揖,于是乔麦子就出去了。

你姐姐?乔麦子走后不久,张嘉奇笑着问我。我点了点头。张嘉奇就不吭声了,并示意我把门关上。

待我把门关上,张嘉奇指着旁边的包说,带了点货,在你这先放着。

我看了一下,是两只米黄色的帆布包,很新,上面都加了锁。我问,是什么?

张嘉奇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把蓝色的精巧的钥匙,慢慢地打开锁。我伸头看了看,心顿时狂跳了起来。

包里装有许多金项链、金锁、手镯、胸针等,显然都没有被用过,光鲜得很。有装在盒子里的,有裸露在外面的,有绞缠在一起的。

看到了吧?张嘉奇问,这些都是我们从家乡带过来的。先在你这冷着,我们先去山东,大概一年后吧,再过来拿。行吗?

见我站在那发癔症,他又笑着说,到时候你和我们一样,人人有份……都是平均分,一个螺丝都不会少你的。他说这句话时看了看旁边的小顾和陆算。

他们俩连忙笑着点头,嘴里还唔唔哝哝说着什么。

我看了看大哥。这个我知道,从认识大哥起,大哥就不欺负人,凡物,哪怕是一粒瓜子都是对半分,若是汤水,也必定是一人一勺,他嘴里有叮咚,你嘴里也有响动。有时为了别人,他宁愿自己少分些,没有了或者不够分,就干脆不要了。

我说好吧。我心里暖暖的,一阵阵喜悦撞击着我,这分明是不劳而获,太巧了,嘻!我努力控制或者说掩藏着自己的情绪。我觉得我在牌桌上输的那些东西,一时间都有救了。这时大哥讓小顾和陆算把包收了,放在靠桌子的地方。那里一片黑暗,两个包裹往那一放,里面的东西立刻就黯淡下来。

不一会儿,饭菜上来了,热腾腾的。他们向乔麦子纷纷表示感谢,便开始吃喝起来。太饿了,他们吃饭时嘴里都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喝稀饭时,声音更响。

到十二点多的样子,他们吃喝完毕,乔麦子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去睡觉了。

我们几个又坐下来吹牛。到了凌晨一点多,我们开始讨论在哪里藏宝。藏宝地点是大哥亲自选定的,就在我的床下。我先是有点为难,觉得东西放在我的床下有点不好,但是我很快就想通了——反正摆放的时间也不长,暂时放上再说。于是,我们先用被子把窗户和门都堵实了,然后挥动着铁锹挖起来。

很快一个半人深的大洞掏了出来,向里看黑乎乎的。接着我们把东西提过来,塞进去再培上土,又把床放过去,做得稳稳当当的,接着大家洗手,和我小声地告别。告别时大哥还笑着对我竖了竖大拇指。

凌晨四点多钟,我总觉得有个人影在我床前晃动。我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加上昨晚干活太累,太疲倦,浑身酸痛,就没有动。一直睡到十点多钟,我感觉那个人影又出现了,我睁眼一看,是乔麦子坐在我的床前。我一愣,我刚想问她什么事,她又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了出去。我想了想,感到奇怪,便开始穿衣服。

等我把衣服穿好了,乔麦子在那边说,吃饭呀。

我“嗯”了一声。

吃饭时,我看到乔麦子突然间变得那么瘦,眼睛红红的,好像一夜没睡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她走了过来,坐在我对面,神色严峻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复杂,是那种多疑和审视的样子(她已经很久没用这种目光看过我了)。

我想了想,难道她昨晚发现了我们的举动?不可能。因为我们住在两处(我们家还是老式的房屋,我住在前屋,她和父亲住在后屋),她早早地就睡了。

这时,她说话了。她叹了口气说,我妈早早地就走了,我爸眼睛又瞎,这个家撑成这个样子不容易……

我感到她话里有话,我有点很不耐烦,就打断她的话,没好气地说,你想说什么就说。

乔麦子吓得一哆嗦,她看了我一眼说,欣一,我问你……他们是什么人?

我心里一紧,却虎虎地看着她,不耐烦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又没好气地说,他们是过路的。我朋友。

她看着我,很坚定地说,不对。又说,他们不像是好人。

你说好人是什么样?我大声地问,把碗筷推到一边,并猛地站了起来。其实,我心里还是很虚的。

她又愣了一下,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红着脸说,他们的话我都听到了。她这么说时,看了一下门外。然后走到门前,将门关上了。

我感到很意外,愣愣地看了乔麦子半天,才歪着头问她,你听到了什么?

乔麦子看着我说,那包里的东西。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接上来说,是偷来的,说是抢来的也对。

我脑海中嗡的一下,感到眼珠子很大,而且胀得难受,如同要向外掉落一样。

乔麦子又说,他们把偷来的东西交给你,说明年回来分,对不对?

我脸红了。我家的厨房在院子中间,我们谈这个事的时候,乔麦子明明在厨房做饭,她是怎么听到的?此时,我知道乔麦子已经完全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胆子反而大了起来,我叹了口气说,是的。你打算怎么办?我觉得我的眼睛是斜睨的。

乔麦子迟钝了一下,看着我说,你是无辜的。又说,你不能平白无故地落个罪。你把东西还给他们。

她说完这话时,眼神忽然坚定起来。她的这种坚定和自信,我已经多年没见过了。

我笑了笑,蔑视地看了看她,并“哼、哼”了两声,说,我不会的。我停下来,用手指在她眼前比画着说,既然知道了,我也希望你学乖点,这个——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吗?

乔麦子的眼神畏缩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愣愣地看着我,然后又低下头去。

说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吧。

我父母亲是在学校读书时恋爱的,于是结婚生子,然后有了她和我,她就是乔麦子。

小的时候,我们姐弟俩真好,我甚至有点依恋她,和她在一起时我经常撒娇。她比我大八岁,无论到哪都保护着我,生怕我吃亏。我能记得她背着我在路上奔跑时的情景,那天我牙疼,嗷嗷叫。她跑起来时头向前伸着,露出了多毛的脖子;腰向后拖着,满脸的汗,任由我的腿四下蹬着。我还能记得她为我烤棉裤的情景。那天我在塘边捞冰块时,一不小心滑了下去,她忙把我拽上来,然后脱光了我的衣服,把我塞进被窝里,给我烤棉裤。等我母亲回来时还没烤干。我母亲认为她没有好好带我,打了她一顿。母亲打她时,她也不跑,任凭母亲手里的树条上下飞舞。母亲走后,她哭着为我穿棉裤,然后把我从床上抱下来。我能记得她受委屈的样子,噘着嘴,两行泪水在脸上挂着。看到姐姐委屈的样子,我为自己给姐姐惹的祸而惭愧。我决心长大了要好好对她,做她的保护神,不再让她受委屈。在我八岁的时候,只要谁和姐姐吵架,我就会和他们对吵,如果看到谁打了姐姐,我就冲上去,像条恶狗一样撕咬着对方,一直撕咬到对方撒腿就跑。那时候有一些大男孩子,故意在我姐姐面前炫耀(当然,我姐姐真的很漂亮),以表明自己的能力,好引起我姐姐的注意,但是都会被我当场戳穿,最后尴尬地被我撵走。总之,我是那么爱着我的姐姐,我不能看到她受一点苦……

事情发生在那年深秋,我十岁了,她十八岁。她像一枝花,那么鲜活,那么招摇,那么有活力。

当时,是上午,我父母去二十里外的大舅家出礼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姐姐。我在村子南头玩耍,她在家里整理被褥。住在村南的胡大个子挑着一担玉米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胡大个子比我姐姐大两岁,对我姐姐一直很好,有“那个”意思,但我姐姐看不上他。那天,胡大个子看见我,停了下来,严肃地对我说,你来。我感到很奇怪,就走了过去。胡大个子向四周看了看,严肃地说,你回家看看。他只说这么一句话,然后挑着担子一扭一扭地就走了。

我正玩得一身汗,本来不想回家,但聽大个子这么一说,想了一下,便撒腿向家里跑去。

我们那时候的家和现在的家差不多,前面三间,后面三间,院中间里盖了间厨房。我一口气跑到了前屋。到了门口,伸手去推门,却推不动,门从里面锁上了。我转身向院墙跑去。紧靠院墙的是一棵粗大的楝树,我三两下就上了树,然后顺着树干滑了下去。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堂屋门口。还好,大门开着。

我清了清嗓子,悄悄地喊了一声,喂,有人吗?

从大门向右看,能看到我们家的那张大床,正好有个人影快速地从床上滚落下来。这个人我认识,是村西头的苏与其。他脸色通红,一边快速地系着裤子一边往外走,显得非常狼狈。

我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从我身边慌乱地走过去。

过了一会儿,姐姐慢慢地走了出来。门口也有一张床,她坐在床上,脸通红的,一时半会儿没有话语,只是喘息。

我坐在地上,脑海中一片空白,感到以前那个漂亮、纯洁、清白的姐姐没有了。我伤心透了,我真想哭……

这时,姐姐叹了口气,在自言自语,好像是在骂谁,又好像不是……

我脑海中一片空白。我猛地站了起来,准备去找苏与其,姐姐一把拉住我说,其实我俩……

我懂了她的意思,我鄙视地看了看她。

姐姐继续说……他对我非常好……

姐姐流起了眼泪,说他家里太穷,我爸根本就看不起……

姐姐结结巴巴地说着,大致把事情说明白了。过一会儿,姐姐掏出十元钱来,慢慢塞给我。她擦着眼泪说,你先拿着,我以后有了都给你。

那个时候,钱对于我来说还是很重要的。我把十元钱轻轻地装在身上,然后走开了。

此后,我不再和姐姐说那么多话了,也不敢看我们家的院门,门只要是关上的,我就神经兮兮地往家里跑。

后来姐姐竟然忘了自己在我心中的形象,有时不知深浅地训斥我,我就尖叫一声,突然跳起来揪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又厚又黑又滑,我抓住它们时,像抓一把沙子。赶上有人在现场,就过来拉我,我只好放手,这样的事发生了好多回。

那是我十二岁的样子,家里杀猪。院子里围着很多小孩,等着杀猪的师傅能把猪蹄壳子给他们,然后再问杀猪的师傅要点猪油加在猪蹄壳子里,点灯火玩。我见到他们就对这些孩子大声地叫着,要他们马上滚开。我姐姐认为我态度不好,就说人家在这看看怎么了,你说话声音小些。我很不满地看了一眼姐姐,没有吭声。不一会儿,杀猪的已经下了几个猪蹄壳子,几个孩子围着要,我见状大声地骂着,那帮孩子连忙往后退去。我姐姐又训斥我,说炮冲的,你怎么骂人,不会好好跟人家说吗?我内心的怒火突然间就燃烧起来。我叫了一声,猛地跳了起来,一下子就抓住她的头发,然后狠狠地往地上拉。当时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不知道我怎么了(他们简直不相信我会因为姐姐的一句话而发怒)。愣了一会儿,才有人过来劝阻。他们想掰开我的手,但我的手太紧了,根本就掰不开。我看到姐姐因为疼痛,眼中的泪水直往下流。我大声地粗野地呼吸着,嗯——嗯——发出狗护食的声音。就在这时,我母亲回来了。我松开了手。

母亲冲上来刚想打我,我撒腿就跑。

我心想,母亲一向娇惯我,这一次追打我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哪知,我围着村庄跑了三圈,母亲在我的身后就追赶了三圈。我没想到母亲那么能跑。我实在跑不动了,我问母亲,你想怎么样?母亲说,给我回去!

我这才知道,这个时候,母亲绝对不会放过我了,只好往家里跑去。

我到家时,姐姐已经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在哭泣。婶娘就坐在她的旁边,在不停地劝说着什么。母亲进来了,她捡起地上的一把扫帚,向我狠狠地打着,一边打一边喝令我跪下。我坚决不跪,母亲再次扬起扫帚,不顾婶娘的阻拦,没轻没重地打着我。

跪下!母亲再次说,声音很大,她的嗓门都沙哑了。

我没有反应,我眼里一滴泪水都没有。这时婶娘挡住母亲,對我说,孩子,你听婶娘的,跪下吧,我们错了。

我誓死不跪。

就在这时,父亲回来了,那时父亲的眼睛还没有瞎。他从地下操起一把铁锹就向我走来。婶娘看见了,连忙说,孩子,听我的,快跪下,快!我扑通跪下了,我感到一身的委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天我就在姐姐床前一直跪着,当父母和婶娘都走时,姐姐从床上起来拉我。我愤然地甩开了她的手,我鄙视她……

从此以后,我和姐姐的关系越来越不好,我越来越看不起她,渐渐地,我连姐姐都不喊了,就喊她的大名——乔麦子。

看上去这件事我是吃亏的,实际上以后姐姐更怕我了,有时即使姐姐有理,只要我眼一瞪,她也不敢说话了。姐姐为了那段秘密在我面前吃尽了苦头。

下午我听父亲说,这阶段你姐怎么老是叹气。又问我是不是她个人的事情碰到了什么麻烦?不会呀……

父亲说的这个“个人的事情”就是指姐姐的婚事。

父亲很不容易。母亲是在我读到初二时病逝的,那时母亲才四十多岁,真是黄泉路上无老少。

我听了父亲的话,心里有了数,就对父亲说,她就那样,你忙你的。

父亲就不再吭气了,低着头,眯着眼,一把一把地编自己的东西。

我想了想父亲的话,便有点紧张,觉得乔麦子一定还在琢磨那件事,至少那件事还在她心里转着,于是我一边盼着北方快来人把东西拿走,一边注意她的动静。

星期二那天上午,乔麦子提着菜篮子去了街上,大约两个多小时才回来。在街上的这两个多小时,我一直尾随着她。我亲眼看到她在向人打听着什么,因为我们有一定的距离,无法听到她问的是什么。当乔麦子走后,我便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三四十岁干部模样的男人,个子不算高。刚才乔麦子就是跟他搭讪的。他胳膊里夹着一个小皮包,正站在路口等车。那人有点秃顶,头皮亮闪闪的。我走过去问他,刚才那个女孩都跟你说了什么?干部模样的男人捋了一下围在头皮四周的头发,上上下下,警觉地看着我,并不理我。我这才感觉到了自己问得太唐突,尴尬了一番,便逃也似的走了。

接下来我发现乔麦子和一个卖电器的老板说话,我又向他打听。这老板同样警觉地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然后埋头干自己的事,等我要走了,老板才说,那能说什么?

我这才意识到,想打听一个人在背后说你什么并不容易。我只好到一个卖烧饼的那里,准备买两块烧饼充饥。

这大千世界真有意思,许多事情实在让你无法想通,往往你想得到的,未必能得到,你不想得到的,却处处都有。

卖烧饼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脸上有一些“哩哩啦啦”的白色的斑块,看到后让人感到十分恶心,根本就没有食欲。我正准备走,这老男人说,哎,是怕我脸上的斑吧?哈哈,不传染,别怕。来来来,我给你说件事。

我忽然感觉这个老头很有意思,就站了下来。老头用围裙给自己擦了擦汗,接着说,刚才有个女的来买烧饼,说到一件事情,很奇怪,她问我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却要给人家担挑子,担责任,要是被抓了能判几年?你说一个女人家的,还是个姑娘家家的,问这个干什么?呵呵……说着又到铁毡子里一块一块向外捞饼。

我觉得老头很有意思,就说给我拿一块。说着我用手机给他付费。

他很高兴,说,好嘞!然后把饼捞了上来递给我,就说,你说说,那个女孩有没有意思?哎,我劝她去派出所。我估计她有什么事。他撇着嘴说。

是的,是的。我假意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我走后,老头迷惑地看着我。显然他是准备跟我讨论一番的。

我心里清楚,老头嘴里的“那个女人”十有八九就是乔麦子,而且问的就是我的事,只可惜当时我没有问老头,“那个女人”手里可拿了只篮子,自己家编的,毛糙得很……

我越走越快,怒火也在我的心头呼呼燃烧。我甚至骂了一句脏话。

回到家,我刚把身上的衣服脱掉,就看见乔麦子往外走,我问,哎,乔麦子,你去哪儿?

乔麦子站住了,她默默看着我。她一脸的疲惫,人也瘦了。

我捋着衣袖说,乔麦子,你不说我也知道。

什么?她问。

我说,你上午出去了,打听了半天,好像别人都不帮你啊!

我的话里充满了讥讽,斜眼看着她。

乔麦子说,我没有……

我打断她的话,说,没有?你别说瞎话了。去告我?

乔麦子不动了。她的额头上有了汗珠子,很细小,但在阳光下很显眼。

我告诉你。我手下有人,到处都能看到你。我故意这么说,夸耀我的能力。你下午去哪儿?还去派出所吗?你去吧,看他们能不能把我抓起来。我走近她,歪着头问,我被抓了,你很好看?那么好看?呵呵……

这时,乔麦子转过脸看着我,忽然红着脸说,是的,我去了。我是为你好。你不应该为他们担这个罪。说完抬脚就准备走。

见她承认了,我心里一紧。我一步跨到她的前面,拦着她,晃动着手指说,我跟你说,只要你不去,我一定不会把几年前的事情说出来,那是什么事你心里清楚。

这时我看到乔麦子的两眼渐渐地就有了泪水。

我知道我的话打到了她的痛处。我再次强调我的观点,跟她说话时却看着外面,我小声地说,真的。还有,你不是准备结婚了吗,他们打算分一笔钱给我,我会给你一部分买嫁妆。

当我说这句话时,乔麦子看了我一眼。我再次得意地说,真的。

乔麦子坐了下来。我舒了口气,我知道女人总会被钱打动的,而且是关乎她一生幸福的钱。还有,她可是正准备出嫁的人啊。

见她投降了,我转身走了。当然我也说话算话,当天晚上我去了城里,在百货大楼给乔麦子买了一件红色的毛衣,飞鸟牌的,看着红彤彤、亮闪闪的,色泽非常鲜艳。

这以后,乔麦子安稳了许多,主要是不独自外出了,我也渐渐地安心了。她还拿著我给他买的那件红色毛衣,到处对人说,这是我家弟弟给我买的。瞧她那个满意劲,我很得意。我知道她能在别人面前炫耀我,自然是把这个事忘了——是的,她毕竟也要为自己考虑了,那件七八年前的丑事在她心里放着,像压了一块砖,并不轻快,而且她还要风风光光地结婚,对于女孩子来说,这一次结婚非常重要,而且要顺顺当当的。

很快我就从人家那里得到一个消息。这阶段乔麦子并没有闲着,她一直在外活动,而且还去了律师事务所。

那天下午,律师事务所的杨律师接待了她。

你说的这件事是不是在你家发生的?

嗯,是的。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事?

很丑吧。说出去会被别人骂的。

这个事涉及的主体是谁?

他是在犯罪,我们整个家都要背黑锅。

这个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唉,我家弟弟啊,我很疼他啊!

……

感觉到杨律师一定要打听出事情的源头,而乔麦子找律师只是想了解一下我能判什么罪,所以在介绍情况时,显得很支吾,避重就轻的。

见乔麦子支支吾吾的,杨律师把手里的笔一扔说,你不跟我说清楚,我也不好给你拿意见呀。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意见?杨律师问,上上下下看着乔麦子。她身体很好,嘴唇通红,牙齿雪白。

乔麦子越来越漂亮,今天她留着短发,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脸颊红红的,细长的脖子好像在飘动……

乔麦子尴尬地笑了笑问,假若是我们家的事,这个事……这个事怎么处理?

杨律师喝了一口水,撩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又瞥了乔麦子一眼,摇着手说,不能假设。呵呵,这就像看病,我是医生,你是病人,或者说你是来向我描述病情的,但描述要准确,要把这个事情掰开看。

乔麦子叹了口气。她捏着自己的衣角,想了半天才说,是的,那个……是我家的事……

杨律师咂了一下嘴,点了点头,说,嗯,你家的事。谁的事呢?

乔麦子就再也不吭声了,胸口在剧烈地起伏着。

杨律师瞥了乔麦子一眼,轻轻地敲着桌角,自言自语地说,唉,事情很严重,非常严重啊!

听杨律师这么说,乔麦子的两只手紧紧地抱在一起,浑身颤抖成了一团。乔麦子懦弱的样子,让杨律师看到了一种希望,他走到乔麦子的身边说,那……

要看你的态度——乔麦子低着头想着杨律师的话。

杨律师悄悄地把手放在乔麦子的肩上,问你到底想不想办这个案子?

乔麦子突然感觉到杨律师的手在自己的肩上摩挲着,她顿时感到自己的头皮像掠过了一阵电流,便连忙站了起来。她先和杨律师保持着一段距离,然后说,回头说,回头说……说完,撒腿就跑了。

以上这些事,是乔麦子的女友告诉我的。

乔麦子一口气跑到家,哭得像个泪人,最后她擦去眼泪,走到我的房间。我正在电脑前玩游戏,看她进来也没跟她说话。这时乔麦子嗫嚅着说,欣一,我……我了解了一下,事情怪麻烦的……

我很生气,知道她说的必定是那件事。我把鼠标呼啦一下扔到一边,然后点一支烟。烟雾缭绕中,我脸色极为阴森而且难看。我问,谁让你去问的?我的声音低沉而又吓人。可乔麦子没有低下头去,她看着我说,不要再抱幻想了。明天我就带你去投案。

哼!我倔强地“哼”了一声,很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烟叼在嘴角,又玩起了电脑,随即一串串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被开水烫了似的,在我手里烦躁地响了起来。由于激动,我的脸火辣辣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红着脸说,不投案,你……你会被判重刑……

哪个给我判?我愤怒地压低声音问,并猛拍了一下桌子,你判?

乔麦子也态度坚定地说,那你就把东西还给他们。你不能沾。

我一挥手说,不可能。

乔麦子看着我,呼呼地喘息着,一副毫无办法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我冷静了一下说,本来一点事没有,你知道后,倒成了大事。现在我去投案,到底对谁有好处?对你?梁谦友一旦知道了,我敢保证,你们俩的婚事就完了,到头来还不是你自己把自己的婚姻毁了。

梁谦友就是她的男朋友,也是我未来的姐夫,每次到我们家来,都对我不错。总之,小伙子很好。

我提到了梁谦友,乔麦子愣了,她一直在看着我。显然她在全力忙我的事,把自己的事,把梁谦友忘了。

我看了看外面,又压低声音说,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你也不看看这庄子上可有你这么大女孩还在家里转的。这场婚姻一旦破了,保证你一生难找到好人,我跟你说。还有我爸身体不好,虽说他两眼瞎了,还是能见到点光亮的,如果他知道这件事,要是两眼完全黑了,黑透了。我倒想问问你,你想让他怎么活?让他气死?

乔麦子看了看外面,沉默了。

我说,我真想不出来,还有人伸头去找鞭子的呢?还有姐夫对你那么好,事事顺着你……我把话说在前面,你要是胆敢去报案,我就把你的事情说出来,反正大家都不想好了,到时候无非是把我爸气死,姐夫与你分手,你在大街上被人骂。你不看看,街上都住着什么人……

过去我从来没有称呼过梁谦友为姐夫,今天我故意把梁谦友说成是姐夫。我是看着她的眼睛说的。

乔麦子看着我,她的脸红红的,眼里泪湿湿的。

此刻我觉得我的话像一只只尖锐的箭头,正一支一支地扎在了她的心上。她感到了疼痛。她收缩着自己的身子。她老实了。

这以后,我发现乔麦子瘦了,越来越瘦了;还见她经常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呆,或者遥望星空,一直望到漫天的星星乱成一团。

蓝县位于我们鹿永县的北面,离鹿永县有七十多公里。那里发展得很好,交通也很方便,属于沿海地区的一个城市,很洋气,也很漂亮,按照划分应该属于江苏省。我们属于滁州地区,要说去滁州赶集,腿就短了些,平时大家赶集都喜欢去蓝县,那里近而且交通也方便。

大概是5 日吧,我在打牌时听到一则消息,蓝县县城的北部有一家金银店,规模不小,两个月前,在凌晨时分被人盗了。通过勘察,发现盗贼是四个人。这四个人很狡猾,进店前不知怎么就把监控系统给破坏了,现在是性别不明、年龄不明、形象不明。其他情况,相关部门尚未公布。

这个消息让我心里一惊,也产生了联想:会不会是张嘉奇他们干的?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像。那天他们从淮南远道而来,与蓝县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再说这都是两个月前的事,离张嘉奇等人相去很远。还有张嘉奇,张哥为人沉稳厚重,那两个人也很腼腆老实,要说让他们去弄个小店还可以,弄这么大的店面就有点过了,他们不会出此重手。至于他们丢在我这里的东西,哪里的都有,极有可能是一种巧合,还有公安部门说是四个人,他们是三个,这个很关键……

想是这么想,但我的心里还是很忐忑,七上八下,一直到中午才安定下来。

我回到家时,乔麦子正在院子里铡草,见我进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繼续干她的活。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乔麦子走进了我房间,随手将门关上。我打了哈欠,问你有事?

乔麦子没有吭声,我紧张起来。我看了看她。她说,北头的雪妮来了。

雪妮是我们村子里的闲人,按这里的话说,叫打闲渣的。她和乔麦子是好姐妹,腿有点问题,娘胎里带的,走路跟从地下忽然冒出来的一样。跟乔麦子一样,至今还没嫁人。雪妮长期在家闲着,但练就了一套本领,就是说别人的坏话。那嘴啪啪的,不说死你家的人也要说死你家的鸡。据说,她去过的人家,连蚂蚁都没有。

我看了乔麦子一眼,咽了口唾沫。

乔麦子对我说,雪妮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想这么问的,但没有问出来,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她。

乔麦子啧了啧嘴巴说,她昨天去了蓝县。知道了一件事。蓝县……蓝县的一家金银店被盗了。

我浑身一紧,不知脸上有否表情。我说,嗯。

我的一声“嗯”,乔麦子感到很意外,看来她以为我不知道。乔麦子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我怕……

我低下了头,觉得不妥,又点上一支烟。

乔麦子继续说,不过说……说他们是四个人。

是的。嗯。我说。我在一种侥幸之中。

乔麦子继续说,你……你没有想过他们吗?要真是他们干的,你要背的东西很多啊,你有那个力气吗?划得来吗?

我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我不耐烦地说,哪有这么巧的事,人家明明说是四个人,首先人数就不对,还有他们都是东北人,东北什么没有,跑这里惹什么事,这也太蠢了。好了,我知道了。其实我知道自己说得没有道理,一点道理都没有。

见乔麦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很烦,我说,你出去吧,我有事呢。

乔麦子仍然没动。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乔麦子走后,我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了,想了半天,便打开了手机。

我的记忆力是超群的,我不用看手机上他们留下的号码,就拨了过去。我都想好了,手机接通后,我就问这个事,问他们那件事是不是在蓝县做的,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近,就等于在火塘边玩棉花。打了张嘉奇的手机,被停用了。我心里一惊,接连又打了几遍,仍然都是。我心里“怦怦”地跳着,我怀疑是自己记错了,就打开手机通讯录,按照通讯录上的号码打过去,还是被停用了。

我连忙对照号码又拨小顾和陆算的手机,结果两部手机都停用了。我浑身出了冷汗。我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觉得事情变得复杂了。

抽完了烟,我想着怎么办。因为现在是不能断定事情就是他们做的,但是又和他们的行为特别像,我决定先到蓝县去转转。

由于我无法睡眠,早上很快就醒了。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去了蓝县。

到了蓝县后,我首先在南岭江边上找到了公安局。找到了公安局,我便在墙上找那张布告。在一堆凌乱不堪的布告中,我终于找到了我想看到的那份。

从告示的内容上看,事情确实像我那几个哥们干的,但是案件还在公布中,犯案的一共有四个人,犯案人还不清楚是谁,只是画像,而且从那四张画像上看,怎么看也不像他们三人中的一个,但是……

这个让我很头疼,我躲到一个墙角,再次打了张嘉奇的手机,接着又打小顾和陆算的手机,还是接不通。我头上冒汗了。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夜色浓郁,我浑身疲惫,上床就躺了下来。这时乔麦子进来了。她站在那里,半天才问,你去哪了?说着她把门悄悄地掩上。我并不看她,声音不好听地说,出去转了转。有什么事吗?乔麦子说,我想问问你,你把那个包藏哪里去了?

我吃惊地看着乔麦子。我简直不相信她竟然知道包的事。我连忙起来,把已经关好的门又推了推,我说,你说什么包?

乔麦子看着我。她的眼神告诉我:别装了。

我想了想,咂了一下嘴,索性说,你既然知道了,就更要为我保密了。

你拿出来吧,我们一起去上缴。乔麦子伸出手说。从表情上看,她很焦急。

估计我的脸已经变形了,我说,不可能。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摇着手指说,绝对不可能。

乔麦子愤愤地看着我。

我冷冷地一语双关地说,你自己看。你要是什么都不顾的话,我也不顾了……

这句话里的意思,我想只有她能听清楚。她久久地看着我,我等待着她懂我的话,等待着她落荒而逃。果然,她叹了口气,把脸转到一边,然后慢慢地走了出去。

乔麦子走后,我一下子从床上跃起来。我决定先把我手里的一件事办好。

那天早上,我正在睡觉,忽然听到后屋有击打的声音,而且声响一阵比一阵重。我被吵醒了,便爬了起来。我披着衣服,走到后屋一看,是我瞎眼的父亲在发飙——正挥舞着笤帚打乔麦子。

父亲下手很重,手里的笤帚都打开了花,身下落着一层从笤帚上散落的枝节。因为父亲是瞎子,乔麦子站在那里低着头,动也不动,任凭父亲的笤帚在她的身上挥舞。

我看着乔麦子被打的样子,很开心,但是渐渐地我就有些不忍了,尤其是扫帚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本来是可以躲的,但她动也不动,任凭击打的力量贯穿她的全身,同时每当扫帚打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都向左侧一歪,忽然让我感觉到她很可怜,很无助。

我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用身体挡住父亲问,我爸,好了,好了,什么事啊?

父亲喘着粗气,用手指点着乔麦子说,你问她。

父亲的声音是颤抖的,脸色都白了。

我看了看乔麦子。乔麦子的手臂被打了好多下,有些红肿。她一声不吭,眼里有泪丝。我说,算了,别打了。算了。

父亲将手里的笤帚一扔,气呼呼地坐到一边去了。这时乔麦子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我在想着他们因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纠纷,难道因为我?我心里“怦怦”地直跳。我知道,假如父亲知道我干了那种事,是绝不会放过我的。但自始至终,父亲一个字也没有提到我。我便纳闷了,但也不敢多问,假若问出我的事,那就更麻烦了。我悄悄地从我父亲旁边向外走。

你站住。父亲突然这么说。

我心里怦的一下,然后木桩一样地站在那儿。

父亲用手向前划拉了一下说,你坐下来。

父亲的语气明显轻缓了许多。我看了看他,心情也放松下来。我坐在父亲的对面,父亲就把事情的经过给我说了。

原来是乔麦子把自己的婚事退了。这个消息让我很震惊。

父亲问我为什么?我纳闷,半天才摇着头说,我真不知道。

父亲说,无缘无故的,这丫头怎么能这样。眼看就要结婚了,闹什么闹呀,让我跟人家怎么说。你说。父亲喘着粗气说,嗓音里发出咝咝的声音。

我知道父亲并不希望我能回答他的话,我说,哦……

唉——父亲深深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了一支烟来,点上火慢慢抽着。父亲不习惯抽带嘴子的香烟,都是我从外面找人给他弄的土包装。随着烟雾缭绕,愁容从父亲的脸上升腾起来,他眉头上的皱纹深深的,分明得很。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我们家来客人了,是乔麦子的未婚夫梁谦友。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很高,他收拾得干干净凈,头发上抹了油,穿着西装,皮鞋擦得亮亮的,手里拎了几个箱包。那几个箱包里装的都是当下流行的礼品。我注意观看了一下,他很瘦,是一夜间瘦的,腮帮上的骨头都要戳出来了;眼泡还肿着,不是太好看。进了家门,他先毕恭毕敬地见了我父亲,然后和我说话。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乔麦子从他身边走开了。他举了一下手,好像要对乔麦子说什么,但是没说出来,显得有些尴尬。

我父亲叫我去喊乔麦子。我说早走了。我父亲一愣,问你姐去哪了?我说出去了。父亲的脸阴沉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着对梁谦友说,你在这等会儿吧。

我听见梁谦友答应了一声,并轻轻地叹了口气。

到了晚上,乔麦子回来了,见梁谦友没走,她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屋里。我父亲听到了乔麦子的门响,便说,好了,人回来了,你进去吧。梁谦友便进去了。

我走近乔麦子的房门,站在那听着。我先是听到梁谦友发火的声音,接着听到梁谦友扑通一声跪下说,我们相处快三年了,如果你不说家里负担重,兄弟小,要我再等等,我们早就成家了,这个邻居们也都知道。我求求你,看在双方父母的面子上,回头吧。我如果错了,你说出来,我来改正。你不能让我死不瞑目啊。

乔麦子那边没有动静。梁谦友又说,你说你需要什么,我给你买,再贵都可以,行不行?

乔麦子那边仍然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我听梁谦友问,你真的这么狠心?我不能理解。

乔麦子把身子转到了一边。转身时,窸窸窣窣的。

又过了一会儿,梁谦友叹了口气,坚定地说,好吧。我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娶人,我等你。

接着我听到了扇耳光的声音,啪啪的响。这耳光是梁谦友自己扇自己的。期间我没听到乔麦子去阻拦的声音。

天都很晚了梁谦友含泪而去。好像是第三天,梁谦友的母亲过来了。她母亲个头很高,穿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手里夹着一支烟。她一边抽烟一边笑着和我父亲说着什么。我父亲不知道乔麦子和梁谦友闹成了什么样子,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闹,就说小孩脾气,过几天就好。梁谦友的母亲呵呵笑着,直说是的是的。但是事情没有我父亲说的那么好,那天乔麦子连未来的婆婆的面都没给见。梁谦友的妈也很耐心,就坐在我家等着。到了下午四点多钟的样子,乔麦子从外面回来了。梁谦友的妈便微笑着走进了她的屋子。大概两个多小时后,梁谦友的妈从乔麦子屋里出来了,见到我们脸上带着笑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都是误会,我回去了,呵呵……

我父亲听到这话,也放心了。他笑着站起来,摸索着墙,送梁谦友的母亲向外走了。

当时我摇了摇头,心里也笑了笑,觉得乔麦子真会耍。

此事过后,梁家再也没有来人,过了很长一阶段,外面传来了闲话,说梁家发现了乔麦子作风有问题,不仅经常和梁谦友在床上胡来,还背着梁谦友和别人胡来,梁家实在难以忍受,把这门婚事退了。

乔麦子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吭声,只是咬着牙,流着泪。我父亲听到后,挡着乔麦子的前面,哆嗦着问,可是真的?他的声音很高,打着颤。

乔麦子没有吭声,任凭两行热泪在脸上翻滚。

父亲站了起来,他摸索着门说,走,我去他家问问。乔麦子忙哭着说,是的,他们说得都对……

这分明是气话。也不知我父亲有没有听出来。

他上去就打乔麦子。乔麦子还是那样,我父亲打她时,她不躲,任父亲手里的笤帚在她身上挥舞着。我有点看不下去了,夺掉我父亲手中的笤帚说,这显然是他们在造谣,你也听不出来?他们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

父亲就不打了,蹲在那里,从鼻子里呼呼地喘气。父亲的脸色是惨白的。他茫然了。

又过了十几天,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梁谦友找了对象,是做裁缝的,非常漂亮。梁家给了这个女孩一大批嫁妆,女孩很高兴。娶媳妇那天,梁家迎亲车队由十一辆小轿车组成,浩浩荡荡地从我家门口经过,当中还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阵势,乔麦子看到了,也听到了,她躲在屋里哭着。呜呜的,像个泪人。

乔麦子退婚,的确出乎我意料,我这个未来姐夫对乔麦子确实很好,人长得也帅,十分挺括,不知在哪一点上和乔麦子合不上,也不知乔麦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这件事至少让乔麦子不会再过问我和张嘉奇他们的事,我真是暗暗自喜。那些天,我看到乔麦子流泪,心里虽然也堵得慌,但是还是舒服了许多。

又过了一段时间的一天中午,乔麦子来找我。她瘦了,脸颊都瘪了下去,头发显得更长,走路时飘飘荡荡的。进门后,她把门慢慢关上,站在那说,欣一,我什么都做好了。

什么叫“什么都做好了”?我绷着脸,歪着头问,心里很厌烦。

带你去投案。她说。说这句话时,她的目光尤为坚定。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简直没想到,遭受了这场婚姻打击,她还有精神问这个事。我脸上一定是红了,是那种因为愤怒和激动而红的,当然也因为无奈。我无不嘲讽地问她,你不嫌累?

嫌累。乔麦子叹了口气,肯定地说。不瞒你说,我和他断了关系,就为了你的事。真的。

我恍然大悟,愣愣地看着她。我觉得这个女人简直疯了。

她叹了口气,小声地说,去吧,早去早好。

她很坚定地看着我。她坚定的样子让我有些害怕。她使我想到她过去的样子:由于怕我揭露她,看我时目光都滑向一边。

我脑海中混沌了片刻,慢慢又清晰了,我故作镇静地说,直到现在还没抓到人,连是什么样人都没分清楚,我去撞什么枪口?布告上也没说是他们三人。

那上面说的可是四个人。

乔麦子说,对……是四个人。

我来劲了,嗓门提高说,那你凑什么热闹?

乔麦子愣了一下,说这件事就不是他们三个人干的,他们的东西也来路不明,你不该为他们背这个黑锅。

什么黑锅?我不去。我说。我心想,既然不能断定是他们弟兄三人干的,我更不能去。我不能做那种自找苦吃的事情,更不能做那種违背良心出卖兄弟情谊的事情。

乔麦子说,你要不去我去。

你敢。我大声吼叫着,眼瞪着看她。她不吭声,看着我,然后转身向外走。我上前一步,堵在门口说,我跟你说,你的婚事是你自己断的,不是我逼你的,对不对?你不能把自己的婚事往这件事上套,人家要是听了,会说你很傻。再说这个事,关系到我的为人,你要是去报了案,人家会怎么想?还让我怎么混?我爸知道了也会恨死你。我声音越来越小,但是越来越肯定。

她不吭声了,默默地看着我。

我见她冷静下来了,便说你自己在做蠢事你知道吗?不跟任何人商议就退了婚事。三年了,人家陪了你三年了呀!你这样做有点神经呀。后来胡大个子来求你,你也不干。你说人家大个子不体面。那退伍军人多好,多吃香,来求你,你也不答应……

我是为了你——乔麦子叫着,眼睛通红,嘴唇在颤抖。

我也叫着,我不需要。我大幅度地摆着手,感到头上被什么一次一次地顶着。

屋里的空气凝重起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看着她说,你别逼我,再逼我,走走看。我用手指头在她面前点着。你懂什么意思。

乔麦子虽然还正视着我,但是目光中出现了软弱,因为她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见她胆怯了,我从她身边走过去说,你去吧,我等你,我的手痒得难受,我等大铐子铐我呐。

乔麦子没有动,就一直站在那里,斜眼看着我。

时间过得很快,大概是三月三日,我听到了一则消息,说蓝县的案件彻底破了。消息是去蓝县卖鱼的胡大个子跟我说的,当然他只是说闲话,绝没有想到这个案件与我有什么关系。我问他是什么人干的?

胡大个子想了想,说墙上有照片,我只是匆匆忙忙地看了一眼。是照片还是画像?我问。我虽然显得很平静,但是心里火急火燎的。他想了想说,嗯,是照片。很大的照片。

我的心颤抖着。

下午我乘车去蓝县。在蓝县公安局外设的橱窗里,我看到了这则布告,当时我浑身都软了。布告当中的光头正是张嘉奇,另外三个分别是顾家福、陆算和一个叫王影的人。橱窗里的张嘉奇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那么凶狠,像是要在我身上挖出什么似的。想到他当初见人就笑,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我愈加感到恐怖。我感到自己一阵抽搐,忙紧抱着自己。

从蓝县回来,天已经黑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月亮圆圆的,干净得很,四周一片云彩也没有,把整个天空显得空空荡荡的,而此时的我,除了感到一切乏味外还感到浑身没劲,整个人虚弱得很。

回到家后,我连脚都没洗就上床睡了。我有个习惯,碰到不舒服的事,反而能睡得着,这或许是疲劳和心累而引起的。睡梦中我好像听到有人敲我的门,然后这个人进来后,看了看我又走了……

大约是夜里十一点,我迷迷糊糊地醒了,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我连忙起来,一看此人正是乔麦子。

我立刻烦恼起来。你有事?我问。

乔麦子叹了口气,说,是的。她明显睡眠不足,皮肤显得很干燥。

我看了她一眼,向上坐了坐。我是在等她的反应。

她长长地嘘了口气,看着我,苦着脸说,欣一,他们不仅抢了人家钱财,还杀了人。杀了两个人啊!你还得去投案。你自己的事要自己去解决。

听说他们杀了人,我真的一怔。

乔麦子带着哭腔说,你怎么能和这些人在一起。

你非要等着别人来抓你不可吗?你不说不是他们吗?就是他们……

乔麦子这么说让我很烦,烦透了,同时伴随着一阵恐惧。我充满威胁地大声说,你要再这样逼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你自己最清楚。我呼呼地喘息着。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感到我的目光是热的,属于滚烫的那种。我想她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了。她擦去眼泪,叹了口气,然后看着我,极为坚定地说,好吧,我都想过了,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你愛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只要你去投案。

我没想到她能这么说,没想到她能突然间就放弃了自己多年来极力保护的秘密。我愣愣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是那么坚定,让我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失败,从来没有过的绝望。我在心里骂她这个该死的女人!我觉得自己脑门上全是汗。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将桌子上的一只水瓶举了起来,狠狠地掼在地下,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想干什么?你说吧。

她一下子愣了,怔怔地看着我。

我吼道,你凭什么这样对着我。人家还没来抓我,倒是你先把我抓了。到时候我被抓了,我爸气死了,家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就解放了?是不是?我死给你看看。

桌子上有一把刀,明晃晃的,我一下子拿了过来,在自己的手背上狠狠地划了一下。一刀下去后,那血先是矜持了一下,然后翻滚着流了出来。

她先是一愣,然后大惊失色,一下子扑了上来,跟我争夺着那把刀。那天她的手劲是那么大。一番争夺后,她把刀从我手上夺走了。我见状,一伸手又把刀子夺了回来。她一把抱住我的手,气喘吁吁地颤抖着连连地说,你放下,你放下……

我根本就不听她那一套,对准我自己的胸口就要刺下去。她见状大叫了一声,伸手将刀尖从我的胸口处推到了一边,然后抱着我拿刀的手,脸色如灰,颤抖着说,我……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好不好?我再也不要你去了……

我根本就不理他,用力去夺刀。我们僵持在一起。我大声地说,你走开!走开!!她扑通跪在我面前,流着泪带着哭音说,弟弟,你松手!你松手!我发誓,我再也不提这个事了,我再提那个事我被车撞死,死得粉身碎骨,死得狗都不吃……

乘我松懈的刹那间,她猛地夺走了我的刀,然后把刀扔得远远的。见她跑过来握住我流血的手,我猛地推开她,吼道,走!你快走!!

我想我流眼泪了,因为我确实怕血。

她迟疑地看着我说,好、好、好,我走,我走。

她脸色苍白,满脸是汗,捡起地上的刀子,慌忙地走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被我强行阻断了。我虽然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一刀,至今还留着一道长长的口子,如同在锅里煮过,看上去半生不熟的,但是比起告发朋友,丧失兄弟情义,要轻得多,假若以后和张嘉奇大哥他们见面,也好吹嘘一下。

时间飞快,转眼一个月下去了,那天早上,我穿戴好后,正准备到街上找人玩牌,忽然看见一辆警车出现在我家门口。我吃了一惊,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难道是张嘉奇他们出事了,招了?

从车里走出来几个人。带头的那个人,五大三粗,穿着简单,走路有些偏左,脸上长了块大黑痣,上面有毛。不一会儿传来了敲门声。我向屋里看了看,知道很难跑掉了,便叹了口气,慢慢地走过去,然后把门打开。门一打开,几个人便像风一般扑了进来。那个“大黑痣”上前一步,把手环绕在我的脖子上问,你就是乔欣一?我知道完了,肯定是分藏金器的事情暴露了,我点了点头,并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旁边的一个留着平头的年轻人上来给我戴手铐、解裤带。我没有动,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这时,我看见另外几个人拿着大锹往我房间走去。我知道他们去干什么。

事情发生得这么快,我估计是张嘉奇他们三人当中有人“叛变”了,或者是后来加入的那个人先招了。

唉……怎么能随便叫人参加这种事呢?

一个多小时后,我被押上了车子,车子很快就到了公安局,在那里我立刻接受了审讯。审讯我的人说,在你的床下并没有找到赃物。

审讯人这么问我,我更加肯定了我的判断:他们四人当中有人先交代了,而且是张嘉奇的人。否则不会知道我藏金器的地方。我问,我能判几年?

审讯人脸色很严肃,问,你把它们藏哪儿了?

我知道,这个时候跟他们讲条件已经没有用了,我叹了口气说,我转移走了。

我说的是实话,那天我说“我决定先把手里的一件事办好”,说的就是这件事。

案情已经很清楚了。张嘉奇三人那天经过蓝县,本来是准备到五河去的,但是蓝县的一家私人金宝店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经过他们侦察,发现这个店叫华光金银店,白天有四个人上班,晚上没有人值班。下班时大门二门紧锁,靠里外的监控把守。

情况摸得如此熟悉,小顾和陆算激动得摩拳擦掌,要求赶紧干活,但张嘉奇不放心,他总觉得其中还有许多没有搞清楚的问题,决定带小顾他们在蓝县再住一段时间,一定要把珠宝店里里外外的情况摸到完全清楚再动手。

在这期间,为了确保摸底的情况属实,他们喊来了当地的一位兄弟,就是王影。王影也是个老手,进公安局就如来到自家一样。他坐过四次牢,谈到牢房里的事和谈自家的厨房一样自如。他们四人对这个珠宝店又进行了半个多月的摸底,最后确定了盗窃方案。

凌晨两点多钟,行动开始。他们拧断铁门上的几根铁丝,贴着墙根一一钻了进去。进去后他们大惊失色,店里睡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没穿裤子,女的只围了一件蓝色长裙。他们立刻冲上去控制了这对男女。没想到那女的特别烈,拼命反抗,一刻都不停下来。小顾一下子将她放倒,用力堵着她的嘴。由于用力太狠了,人窒息而死。见女人没了命,那男人老实了,连连磕头,直喊饶命。不过,对于张嘉奇他们来说,已经晚了,死了一个人也是死,杀了两个人也是杀,陆算拿起旁边的一截铁棍,猛地插进了男人的胸口。

时隔两个月后,审判正式进行,有两人判处了死刑,另外两个人一个判无期,一个判二十年。我被判一年零三个月。

我很后悔,后来又听人说,我们的这个案子就是张嘉奇交代出来的,有两位兄弟一直坚持到最后才说出来,尤其是被判死刑的陆算至死没说出一个字。

呸!我吐了口唾沫。我感觉人心真是太难揣测。我期盼着能和这个张嘉奇见一面,我要痛骂他一顿,揭露他两面人的鬼脸。

坐牢的时候,父亲没有来看我,乔麦子也没有来,我被判刑后,他们只是定期给我寄点钱来,这都在我意料之中,谁愿意来看一个给家庭带来侮辱的人呢?

尤其是乔麦子,她该劝的都劝了……不去想了。

星期二,王管教告诉我,家里来人了。我知道是父亲和乔麦子来了。我简单地打扮了一下,便走了出去。我看到来看我的人,但不是父亲,也不是乔麦子,而是二婶。我感到很失望,知道父亲和乔麦子都在恨我,尤其是父亲肯定是恨铁不成钢,不知从哪头出气呢。还有,在我们农村,家里如果有人坐牢、蹲号子,是一件非常丑的事情,跟你家住在一起会感到很不吉利,如果有老坟在你家旁边的,也要连夜挖走,以免沾染上晦气。

我脸红了。在牢里我曾经想过,到时候,怕是父親和麦子不会来看我,但当这是事实时我还是觉得太过残酷,太无情,太血淋淋了。我浑身冰凉,我感到这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二婶见到我,嘴一撇就哭了。我一直很敬重二婶,喜欢听她讲话。她先是问了问我的身体状况,生活情况。我说,都好。听到这些,她点了点头,然后擦去眼泪,告诉我,我父亲已经是重病在身,不能来了,乔麦子在家侍候,也脱不了身。要我在这里安心服刑。

听二婶这么说,我才深深地舒了口气。

我知道父亲因为什么生病,但是,我又不敢问,死死地把话头压在舌根下。接着二婶对我千嘱咐,万叮咛,又掏出一卷钱给我,这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二婶走后,我的心里真的很难受。想到父亲对我的娇惯和厚爱,想到老人家因为我而病在床上,想到自己一向的骄横和任性,我很愧疚。我说,我爸,我对不起你,实在对不起。我会好好改造的,你要等着我,等着我啊……

我竟然流泪了,然后那泪水越来越多,怎么也控制不下来。我记得这是我记事以来流得最多的一次眼泪。

十一

一个礼拜后,负责我们管区的王管教来了,他对我们说,明天上午七点全体狱友到太湖去参加一次劳动,叫我们提前做好准备。因为好久没有出去了,听到这个消息大家一阵兴奋。

去太湖的路上,风景熟悉而又陌生,深深地吸引了大家,我们一起唱着歌,车子里像是有一锅热糨糊在沸腾。

十点多钟的时候,车子到了一个叫石化的地方,停车后大家纷纷下车,听取王管教说教,接着开始干活。我们主要是和当地监狱的犯人共同参加一次劳动,然后再在一起欣赏由我们犯人自己主办的晚会。

劳动的内容就是三人一个小组为厂里搬砖块。

劳动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我忽然看到了张嘉奇。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眼睛,待我再认真看时,发现真的就是他。我立刻升腾起万丈怒火,但我知道他见到我后,肯定会低下头去,然后像兔子一样从我身边溜走。我就是需要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样子。于是,我迎着他走了过去,并大声地咳嗽了一下。看来我的咳嗽声惊扰了他,他转过脸来,见是我,他立刻变了。他把身子挺得直直的,正视着我,整个人一身的傲气。接下来,尤其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迎着我走过来。走到我身边后,他一边低头弄着砖块,一边轻声地骂道,小人!我一愣。这时他向地上轻轻地啐了一口,然后猛踢了一下旁边的树,抱起几块砖,从我身边高傲地走开了。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我不敢相信他是在骂我,我想,作为一个“叛徒”还有这个底气骂人?我找了个送铁锹的机会,向张嘉奇走过去。正好他身边的人很少,而且都在干自己的活。看到我走近了,他就歪着头看着我,十分镇定地说,我以为你受到奖励了呢。

我说,你有话直说。他看了看不远处的管理员,低声说,那天晚上,我就应该……

他走后,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想说什么呢?我暗暗地问自己。

十二

转眼又到了月底,这天我们正在雷锐IF 底料厂干活,隔壁的飞腾电缆厂突然起火了。烟火开始很小,但随着北风劲吹,烟火越来越大,而且冲在鼻子里特别呛人。不大一会儿工夫,那火舌成了火蛇,一条一条的,弯曲着身子到处乱窜,沾到什么,什么就刺啦一声遭殃,厂里乱成了一团。厂部工作人员已经打了火灾报警电话119,估计等消防人员到来,厂区也烧化了。这时我脑子一热,脱掉外衣就向大火跑去。王管教忙在我身后大喊,站住!站住!!我一下子冲进了火海,迎着呛人的烟火,扑腾了几下后,将一捆电缆扛在肩上飞快地向外跑。

不一会儿,我看到又有几个狱友跑了过来,他们顶着烈火和我一起扛电缆,脚下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正在这时消防车呼叫着赶来了,接着大水冲了上来。我们在烟火中都成了水人……

有一天,王管教来到我们管理区,点名要见我。

说实在的,我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用衣服把板凳擦干净,请王管教坐下。

他也没客气,就在我用衣服擦过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他先问了问我的伤情,又谈了谈改造的情况,最后说,恭喜啊,你要减刑了。

我抑制不住地笑了,心里一阵惊喜。我知道这是因为救火的原因,我说,没有……没有什么,真的……

王管教的脸突然严肃下来,他沉吟了一下说,其实你得感谢一个人。

我不明白王管教的话是什么意思。

王管教又看了我一眼说,你姐姐。你应该感谢你姐姐。

我愣愣地看着王管教。王管教向我点了点头。

我顿时明白了,原来是乔麦子出卖了我们。我的脸上烧得难受,脑海中一阵混沌。我实在想不出来她是什么时候去的公安部门。我只以为我那次自残吓坏了她,她也分明表态不再问这件事的啊。难怪我被抓以后她再也没有露面……

王管教叹了口气说,如果不是你姐姐,你要判八年以上,而不是现在的一年零三个月。另外,你别以为你姐姐揭发他们是出卖行为,这是错误的想法。是立功行为。说到这儿王管教摇了摇手指,你想想,你这样做,对于我们来说,要少开多少会,要减少多少侦察过程,同时也为社会扫除了一次大害。你在立功啊!

听到这些,我感到自己脑门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过了一会儿,王管教转换话题说,我们从2020 年开始,与沪北电大合办了大专学历教育。出监教育中心对即将刑满释放的服刑人员,将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培训,主要以技术、法律课为主,然后再给他们提供就业指导。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说到这,他给了我一本《罪犯改造心理学》。

我脑子里很乱,我是怎么回答王管教的,我一点也想不起来。这时窗外传来阵阵歌声,是服刑人唱的:喊起一二一,不要把头低,迈开新生第一步,重走人生路……

十三

又过了一个多月,听说家里发生重大变化,因为我的事父亲生闷气,加上年龄也大了,不久就抱着终身遗憾离世,唉——这是我一辈子的内疚。

十五日那天,乔麦子来了。面对我,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不断地向上捋着头发……

乔麦子,你十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我从来都没打算和任何人说,因为我真说不出口。那些理由不过是这些年来我要挟你的诡计而已。我知道你们是相爱的,真的是相爱的……

乔麦子,你为了我,把自己的婚姻都毁了;你为了我,连女孩的那点脸面也不要了;你为了我……

乔麦子,我要去盐城。我知道苏与其在盐城一家砖厂上班,他真是太平庸,太无才了,不过,他一直没有结婚,我知道他在等着你……

乔麦子做出了一个要打我的动作,笑着说,你就不会喊我姐呀。我一听,乔麦子叫我喊她姐,真的就心花怒放了。

其实,十五日那天,家里根本就没来人,乔麦子,不,我的亲姐姐根本也没有来,这是我做的一个梦,梦很长,蔚蓝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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