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统仓
台门头孤独地站着,没有同伴。曾经一进一进的平房荒草丛生,只留下片瓦块砖。年轻人都出去了,留下最老最老的老人,也比台门头小了几百岁。
二十多年前的台门头可不是这样。尽管那时村里的中生代与年轻一代都搬到龙港、钱库等城镇生活,但很多老人不愿意离开熟悉的老家,固执地坚守几十年的生活习惯,台门头是他们每天一定要打卡的地方。三十多年前爷爷奶奶和我们一起搬到龙港,当时还很年轻的父母忙着生意上的事情,只能由爷爷奶奶照顾我们的日常饮食和学习。奶奶去世后,爷爷在龙港觉得寂寞,就一个人搬回了老家。父亲是爷爷的独子,爷爷独自一人在老家度过了最后十年的时光。
台门坐北朝南,冬天太阳上山就可以照到,夏天的穿堂风比风扇凉快。二十多年前,台门整修了一次,在两边用水泥浇出两条石凳。台门是周边群众的休闲场所,也是村里各种消息的集散地。台门头还是村民心中的地标性建筑,经常会听到妈妈们这样的对话:“阿婶,你看到我家阿娒了吗?”“刚才我看到他在台门头玩呢!”也会听到孩子在寻找父母的声音:“阿公,你看到我爸爸了吗?”“你爸爸在台门头打扑克哦!”在课余生活单调的年代,台门头也是我们孩子的乐园。放学后男孩子来这里打“紙包”,女孩子跳橡皮筋,直到夕阳坠落,暮霭沉沉,才背起书包,拍拍衣裤上的尘土回家吃饭。
时光荏苒,台门头的孩子们长大了。他们赶上了好时代,不再像他们的祖辈一样在台门里面的小平房结婚生子,他们有更好的生活追求。台门头成为留守老人慰藉孤独的好去处。台门头日益破败、荒凉,和村里的最后一批老人一起快速地老去,让人来不及叹息和挽留。
爷爷在世时,我经常回老家。每次回老家都会远远看到爷爷在台门头等我,一步一步快速地走近台门头,爷爷等候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看到他魁梧的身材、慈祥的笑容,我心中暖流涌动。爷爷年轻时走南闯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在五六十年代就开始做生意,不仅为家人挣得富裕的生活,他的一口标准普通话与见识都显得与众不同。那时我常常陪爷爷坐在台门头晒暖或乘凉,听着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听着几乎没出过远门的长辈们谈论天下大事。我只是微笑倾听着,不插嘴,不评论,却没想到因此为自己留下了好名声。听爷爷说,长辈们夸我为人谦虚,性格温和,以后必有出息。二十多年过去了,台门头的长辈们几乎都走了,年轻一代很少回老家,更不用说来台门头聊天了。台门日益荒凉,我离“有出息”的目标更加遥远,还好长辈们没看到。
台门头、老屋,还有那方老池塘,不再有孩子来这里捉迷藏、放风筝……曾陪伴爷爷消磨过无数寂寞时光的台门头真的老去了,关节和老骨头“咔咔”直响,任由杂草,爬满全身。
没有爷爷的老家在我心里也是杂草丛生,不再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