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景勇
起初是为了孩子的教育,得教读高中的儿子学《老子》,懂点中国传统文化的哲学经典,其实也是为了自己能通读它,毕竟快五十了,虽然从小就在接受着《老子》的点点滴滴。
2021年初,计划跟儿子读《老子》,先是要求他背下来,然后再一起学。他拖了两月,催逼得急了,写了篇驳论文章给我,大致的意思是以西方哲学的观点来批驳老子的消极避世,说《道德经》已经过时了,动辄大谈尤瓦尔和他的《人类简史》,用人类的认知革命来驳斥老子的“无为”和“不争”。最后问我,既然要学习老子的思想,就是认为它是有价值的;既然“无为”是有价值的,为什么在高考问题上,不能“无为”,还要回到分数的追逐上呢?
面对孩子的诘问,我只好保持沉默,先去细细地通读,然后才能回来继续交流。
2022年初,终于结束了第一轮解读《老子》的书面工作。为了逼迫自己,我选择了将出版界认可的权威译文与自己的译文进行直接对比。这种对比,能够让自己随时直观地看到问题。随着解读工作的进行,这种比较让我慢慢享受到了一种读懂书的自信,也感受到了国学文化中的自信。
翻译和解读《老子》的过程更像是在解数学题。怎么说呢?解数学题需要的是发现,因为正确的答案就在那里,所需要的只是简单的串联与梳理,发现其中的组合规律,还不能带有个人的定见。其实这也是翻译的一个基本准则,是忠实于原作的最基本保障。
准确的翻译忌讳的是二次创作,需要的是前后联系的逻辑推导和行文的思维梳理,这样才能原汁原味地把握作者的意图。无论语言和思想,有了疑问,就必须回到历史的语境,去寻找蛛丝马迹,寻找真相。
很多章节,有时仅仅是一个字,就能彻底改变整章文字的主旨,这种情况不少。比如讲农事科学制度观的第五十九章。只一个“啬”字,按现代文的习惯,是爱惜、吝惜、吝啬的意思,也是权威译文的落脚点,于是主旨就成了爱惜与保养精神的用处,也成了道家保存灵明本心和蓄养天赋的本性。很有意思的是,“爱惜”义注解,其出处就是《老子》的原句。后世的译者与读者们,在理解该句、该章的时候,以“爱惜”先入为主地去翻译,又怎么可能会有不同的见解,会去质疑呢?可是“啬”,本义就有农事的意思(见于《礼记·郊特牲》)。一旦作农事讲了,全章也就只能翻译成治理农事的基本理论了。
也有一个字改变整部《老子》主旨的。如第八十一章,作为《老子》的结语,就是利而不害的天之道,还有为而不争的圣人之道。总结了实现这个目标的唯一方法,就是“言”,也就是法制条文。“言”,同样不能断章取义地曲解为言辞,它的字义不仅有记载的言辞,也有法律条文的意思,出处可以追溯到《国语》。而“言文”明确为法律条文见于《史记》。关键字理解错了,对比权威译文,导致的往往就是方向的偏离与背离。
再说句读与标点。《老子》原本是没有句读的,句读都是后世加上去的。而规范的标点符号又是近现代的东西,关于句读的不同争议,在《老子》的不同注解版本中,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有的时候,文字不变,只改标点,意思就会是完全不同的。比如小国寡民一章(第八十章),按照权威版本的句读与陈述性的标点,小国寡民就是老聃的理想国,即便是与老聃通篇的论述相背离,这也就成了老聃思想逆潮流的最重要依据。可是将句号改成问號,就成了驳小国寡民论,成了极富讽刺的战斗檄文。老聃在完整讲述了自己治理天下的大国、强国思想后,针砭守旧贵族们坚守的小国寡民论断,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最后再总结一下自己的主要论点。这是很多政论文章的惯常写法。我们有什么理由认定它就是句号、逗号,而不是问号呢?语境是破解真相的有效工具。
《老子》的解读,二千五百多年来,已经有很多的版本,很多的观点,也已经形成了主流与权威。简单地说,历史已有论断,世人耳熟能详。想翻案,似乎是螳臂当车。为了子孙后世的文化自信,以求是之精神,我们有必要去重新审视曾经的《老子》注解,这是我们这代人应该也必须担负的责任。
《老子》思想的正确传承与发展,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参与,我的解读只是一块扔进水里并不起眼的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