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剑
成都印象
我是外地人,對成都谈不上有多少感情,虽然也常常能感到它的好。每天上下班必经过一条小街,街两旁是违章搭建的各式店铺:小吃店、五金店、发廊、旧书摊……鳞次栉比。街面不宽,零星的几棵小杨树,光秃秃的枝杈,静静的。有时我会看见一些人从菜市场里走出来,互相打着招呼,或者停下来说两句话,他们都是老街坊了。我喜欢听这些人说话,这些苍老的声音从不同的嘴巴里跑出来,活生生的,带着呼吸和热气。城市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它的小,小代表细节、温情、真实,到底是贴己的。那是我们触手可及的生活的一部分,我们生于其中,慢慢感受它的细微和妙不可言。
每天从百花潭公园过,看见许多人休闲地坐在里边喝茶或者打麻将,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他们是幸福的人,要不,无论如何也是静不下心来在这闲坐的。事实上就是这样,许多人因了成都的种种便利而选择了在成都居住,这像那句广告语:“住成都,好安逸。”
无夜不成都
一个城市的生活态势,跟它的生活节奏密切相关。对于成都而言,确实跟别的城市大不相同,那就是在一天24小时中,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热闹,白天有白天的风情,晚上又有晚上的韵味。
简单地说,从早上开始,鲜活的生活启幕,到上下班,也是不会忘记生活,而到了下班之后,成都人的生活从“公众”开始变为“私享”。各有各的玩法,不一而足,热闹热闹、活色生香、探险刺激……生活的沸点在这一拨拨活动之后持续升高,直达第二天的凌晨,能吃喝玩乐的地方依然灯火通明,好像是一个不夜城。笙歌艳舞之后,回家,第二天继续潇洒上班。如此每天地循环往复,似乎没有了疲倦,也似乎少了一种孤寂和来自生活的压力。其实,这都是表面上的成都,更多的是显示成都这座城的活力。
调查北京、上海、广州、深圳诸多的城市,不难发现,六点以后,有的还在继续上班,有的在回家的路上狂奔,更有的是把生活从平时转移到周末,但在成都就不一样了:日子是分段过的,它们相互联系而更多的是相互独立。各有各的精彩不说,就是简单的生活,也能过得十分精细,这是因为每个成都人都是生活哲学家,在平凡处发现生活的伟大,因此,专家得出结论:成都比伦敦、纽约快捷10倍。这也是成都人最具幸福感的地方。
更多的时候,我们对城市的观感是直接的、敏感的,对城市的喜好则来源于它对于我们的生活有多大的意义。这样看一个城市是不是有活力,就是看它是不是能带给人们更多的快乐,而不仅仅是城市GDP。城市快餐化,越来越缺少个性,这样的城市大概很容易被人遗弃。
著名美籍华人学者林中明说:“在成都,任何一个地方在几分钟的距离内,都能找到美食,这个休闲花费的时间短啊,和伦敦、纽约那些地方相比是1:10的比例;其次,成都的美食啊旅游啊消费啊价格都很低,这就使得老百姓都能享受休闲,这个和海外的比例是1:10;最后一点,选择多啊,有各种休闲方式供你选,只需要花在海外1/10的价钱就能得到10倍的选择。”
而更值得注意的是:六点以后,成都人的生活方向是怎么样的一种快乐状态,是少有人探究的。而这种状态是一直持续到深夜,其内核包含的更多的是:城市带给我们的是分享生活。这在其他城市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在成都就办到了:运动、娱乐、美食、美女……都一一出现,这不是简单的亮相,而是精彩的华章,成都人可谓是真正的生活私享家。
坐在九眼桥边,看薛涛已成过眼云烟,那些远去的船只,也早已不见。那时的成都,是不是跟今天有些相似,只是转换了形式?我不时地猜想、判断,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是不是生活才有意义,这并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我们是不是能开心地过好每一天,我不知道,还有比这个更美好的事情吗?
耍在成都的风景里
成都气候属于海洋性气候,温润的天气加上长期以来少有水旱天灾,这种相对安逸的生存环境在给成都人提供了丰富的物产的同时,还提供了一种安全感,这就促成了成都人那种悠闲与平和的心态。在成都,人与人和谐相处,哪怕是战乱频仍的民国,成都人也是过着祥和的日子。李劼人的《大波》和车辐的《锦城旧事》对当时的成都人的生活有真切的描摹:一边是战火连天,一边照样有人喝茶聊天。这样的性情当然使成都人好耍起来。
如果没有地理优势,怕是再喜欢耍的人,也无法好耍起来。一个都江堰,使成都人富庶,有了最基本的物质基础,而它的历史功绩远远大于长城对一个区域的贡献。说起长城,从它建立的那一刻,这个工程就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从来就没有挡住胡人南下而牧马;没有挡住女真族的长箭;没有挡住蒙古人的铁骑;也没有挡住满洲八旗兵的长枪。长城更多的是一种摆设,是一种装饰。而都江堰,如果不是以今人都叹为观止的智慧,因势利导、恰到好处地利用了岷江之水,桀骜不驯的大自然不可能长期为人类服务。
对成都人而言,到国外耍天远地远的,在城市里耍太闹,不如到乡村转转……毕竟,风景在成都几乎是无处不在的:连茶馆里、餐厅里都能体验到风景的感觉,周边就更不用说了。至于说都江堰、青城山,再远一点的峨眉山、乐山大佛,更远一点的九寨沟、黄龙,去耍也成,但要耍出几分味道来,也是不大容易的。
在十大古镇中畅游,是成都人周末的最佳休闲方式,不管自家有没有车子,都不要紧,大不了去汽车站赶个车子过去,都能当天杀(跑)个来回,而且是既能看到风景,又能品尝当地的美食,何乐而不为?去洛带古镇尝尝客家的伤心凉粉;到平乐古镇去体验山林之趣;去黄龙溪古镇吃地道的黄辣丁;去街子古镇品尝三绝(叶儿粑、冻糕、豆腐帘子);到安仁古镇流连公馆文化……
最经济的就是跑到农家乐去耍。成都周围的农家乐,不管地方大小,只要好耍好玩,吃得巴适,就有客人上门。农科村是成都农家乐的发祥地,有六十余家成规模的农家乐,但因为距离太远,这几年,成都人少去了,羊西线、南沿线的农家乐火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乡村魅力对于都市人群来说,并不只是换一个地方,而是换一种体现价值。更因为成都人爱耍,要耍得合算,耍得有质量。
现在,农家乐是成都人的鐘摆,在那里一天的吃喝玩乐才不过是几十块钱,对每个老百姓而言,都是消费得起的。 若追究起成都人为何好耍,不能不说成都的生活太安逸了,节奏太缓慢了(都说成都人的一天有26小时)……甚至在成都给人一种错觉:你不耍就找不到如何打发时间的办法。对成都人而言,时间是拿来“浪费”的。这“浪费”不是消极地浪费,而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创造出无限的人生乐趣。
方言温润着这座城
成都是个很诗意的城市,连语言都不例外。刚来成都那阵儿,常常看见一些人,或者说是懂成都话的人,对李伯清的散打评书听得津津有味,有时笑得人仰马翻,有时又会很沮丧,那种动情处是别人体会不出来的。而那种神情总让我觉得古怪,那时,我还不懂得方言的妙趣,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后来,教我们公共关系的刘老师喜欢用成都方言讲课,很逗,也很风趣。我以为他的讲课是不亚于李伯清的语言的。他说,有女娃子(学生)趁教师节来家里搞促销,已接待了好几位了。女娃子先是说祝贺教师节的,然后委婉地把她的化妆品推销了出去。女娃子说,用起来很安逸噻,这只对老师才优惠的哈。其实,他知道这天上不会掉馅饼的。当然,那种妙处是无法形容的了。这“安逸”恐怕只有成都人才体会得出。
成都方言的生动不仅表现在风趣上,更有不少形象的说法,比如人力三轮车,在许多城市或者只会讲普通话的人大都是这么叫的,成都人却叫它耙耳朵。初听,很奇怪,后来才知道,那是和成都男人体贴女人有关。不过,最近成都市取消了耙耳朵,如果它从此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的话,这个词语也会丢进历史了。在街边听成都人说话是很舒服的事。成都人很少打架,即便是两个女人因什么事吵了起来,也甚温和,好似不是为了吵架而是比赛口语似的。因而边上会围上一些人,他们也不去劝架,只是听,依然能听得津津有味,这恐怕便是成都方言的魅力了。
在方言中,成都人的骂人很有些含量,常用借代和指代,不直接用脏字,自以为如此就不会有辱斯文。比如说人傻,不好直接说傻,便取了“傻瓜”的后一个字,“傻”字隐去了,说“瓜”就等于说“傻瓜”。另外,骂人的词语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涵义,跟各人说话时语气相关,比如一个“瓜娃子”,就有好几种意思,成都人说谁是瓜娃子可能有以下三种意义:一是此人是傻子,神经有问题;二是此人不聪明,反应比较迟钝;三是此人是最喜爱的人,瓜娃子是对他的爱称。这个词跟骂女人的“瓜婆娘”相类似。同样的词语还一个是“宝器”,原是说珠宝玉器,但在成都话中,它是介于骂和未骂之间,看似咬牙切齿,却没有伤人。两人争执,只消一句“宝器”出口,多半是鸣金收兵的。至于你瓜娃子之弹(tan)中的“弹”是跟“瓜”意思相近。由“瓜”引出的词语还有“瓜稀稀”“瓜不稀稀”“瓜眉瓜(日)眼”“倒瓜不精”等等。
成都人的口头禅也很有趣,吃饭不叫吃饭,叫做“杀馆子”。成都人长挂在嘴边的词是“不存在”。再严重的事体,一句“不存在”,烟消云散。称赞人就来一句“好安逸”,足够好。成都女子的一句“好烦哦”,软软的声音,并且说得有些嗲声嗲气,尾音不绝,不晓得让多少男人神魂颠倒。
如果用温润来形容成都方言的魅力,大抵是不错的。我以为,成都这个城市之所以让我流连其间,不肯再往其他城市去走一走、看一看,很大的原因就是在这个委婉的城市中,幸福不是靠指数和理论来衡量的,而是切身的一种体验。这让我想起一本叫《成都客》杂志的宣言:“成都人的生活方法,中国人的生活方式。”而用一个对联概括成都生活是再恰当不过的了:“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喝一杯茶去。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再倒二两酒来。”
(摘自金城出版社《闲言碎语》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