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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30 07:02DAISYCHENJIN
ELLE世界时装之苑 2022年9期
关键词:郝景芳经济学哲学

DAISY CHEN JIN

成年人的好奇心更珍貴

刘颖 现任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未来技术学院副院长、北京大学分子医学研究所所长,曾获得2019年科学探索奖。

刘颖在29岁时成为了当时北大最年轻的博导,她在追溯自己的科研之路时,提到最多的词是“好奇心”和“探索”,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甘苦自知却始终甘之如饴,大概因为她始终没忘记自己对这门学科的出发点。为了让更多人感受科学的魅力,她推广科普教育,希望把好奇心的力量传递下去。

ELLE:你从小就喜欢小动物,想成为生物学家,经过多年的学习和工作,你现在怎么理解生命科学?

刘颖:小时候是因为对生命感到好奇,一直想要学习和生命科学相关的知识,到了读本科期间还是好奇心在驱动着我。直到在美国读研究生的时候,开始深入一些科研项目,在这个不断尝试、不断探索的过程中,我被激发起一种使命感,我想要去探索生命的奥秘,想要以此为人类进步和生命的认知做出贡献,并且把它作为毕生为之努力的事业。这门学科始终是在探索未知中行进,它要追寻的是对生命本质的认识,我学了这么多年,在生命科学领域里,研究得越多你反而会感觉自己知道得越少,生命的奥义是无穷尽的。

ELLE:大学中科研工作常被看做是在象牙塔里,在你看来科研工作的苦与乐是什么?

刘颖:现在网上很多人吐槽说有四大“天坑专业”是“生化环材”,指生物、化学、环境和材料,因为这四个专业就业前景不被看好且就业要求较高,课程和实验难度又大。这虽然是一种玩笑,但确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们这类专业的现实,特别是当你选择了科研这条路。一方面,科研,是一项付出和收获常常不成正比的工作,可能你投入了两三年但一无所获,这个时候对人的打击特别大,需要很强大的心脏。另一方面,每当你有了一个新的发现,获得了一个小小的成果时,就会特别激动特别开心,因为你是全世界第一个知道它的人,这种幸福感难以言表。

ELLE:现在做科研的年轻人,跟你当时相比有什么不同?

刘颖:现在的年轻人确实跟我们当年不太一样。我不能用“更功利”这个词去评价他们,但他们确实更渴望能快速获得一些直接的东西,更多时候想要得到一种即时满足。而科研恰恰是一件非常非常延迟满足的事情。当然,我并没有那种一代不如一代的想法,社会进步到每个阶段都会有自己的时代特质,这种特质自然会呈现在这一代人身上。我也并不会对他们这样的状态而感到焦虑,毕竟那是他们的人生。

ELLE:那你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

刘颖:嗯……希望他们不要躺平吧,我不太赞同“躺平”这种观念。我们那一批学生当年非常拼命,倒并不是非要他们像我们一样,而是我觉得人需要逼一下自己,看一下自己人生的极限在哪里。

ELLE:所以保持好奇心变得特别重要,对吗?

刘颖:我就是因为小时候对生命产生了好奇,才一路走到今天,好奇心是我的起点。

ELLE:这也是你致力于青少年科普事业的原因吗?这件事的意义是什么?

刘颖:科普的意义在于激发青少年的好奇心,让他们对世界抱有探索欲。在做科普的过程中有个故事让我很感慨,当时我们把百合花插进混合了不同颜色墨水的水里,经过一段时间大家就会惊奇地发现,原本白色的花瓣变了颜色,以此就能够体现出百合花根茎的吸水性。这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实验,结束后有很多人围着我问问题,我发现最积极的不是那些学生,而是家长们,他们想要了解为什么有的颜色显色快,有的慢;为什么颜色出现的位置在这里,而不是那里……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觉得孩子更有好奇心,好奇是孩子们的专属,其实并不是,好奇心是属于每个人的,成年人的好奇心更加珍贵,它从未消失。

ELLE:但好奇心并不能让科研成功……那些正在从事或想要从事科研工作的年轻人应该如何正视这份工作?

刘颖:我带的硕博连读的学生,一下子就是5年,相处的时间很长,有时候他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会在每个人毕业的时候送上祝福,就是简单朴实的四个字“平安喜乐”,如果他们的人生能够取得重大的成就,成为国际知名学者,我确实会非常开心,但我并不强求,我还是那个想法,科研不可以急功近利,要真正去享受探索的过程。

追求教育起点的平等

郝景芳 科幻作家,儿童通识教育品牌童行书院创始人。

从获得世界科幻雨果奖的小说家到儿童教育领域的创业者,致力于探索普惠的通识教育,郝景芳有何所思所想?在她看来这件事所肩负的使命和意义又是什么?同时在跟她的谈话中,我们也生发出了很多对教育本身的思考。

ELLE:我们经常会考虑沉没成本,从物理专业到研究经济学,再到投身教育事业,你在每一次转变时有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郝景芳:我觉得所学即所得,都属于工具,每个人所学到的东西在所有领域都是有用的,像我现在做的事情,物理、经济也都能用上。面向过去的选择法是总去看自己过去有什么,然后基于此去做决策,可是面向未来的话,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想要达成什么目标,根据这个目标来做决策,不太考虑过去的路径,我自己是这样的。

ELLE:决定投身做教育,尤其面向的是低龄儿童和青少年的教育,有过担心吗?

郝景芳:我没有犹豫过,但还是会有一些顾虑,包括一些舆论上的影响,所以我也不太会在公开场合过多地去讲这些事情。但我们做这个事情是比较实在、扎实的,虽然属于比较大胆地向前去尝试去探索,但我自己是非常坚定的,有一个很强的目标,就是希望能够带给更多孩子更好的一种成长路径。那么为了这个目标,是可以付出很多的。

ELLE:你眼中当下我国青少年教育存在的最大困境是什么?

郝景芳:我們走访过很多城市和乡村,“童行书院”的老师们也做过很多调研,我们发现其实孩子本身差别不大,感兴趣的问题也都很相似,对于世界的兴趣、好奇心和求知欲都非常像;但是孩子生下来的资源差距很大,我们发现,乡村家庭很现实的生活现状:首先,家里就没有相关的书籍或者工具、玩具,有的甚至没有父母的长期陪伴,艺术类的启蒙可以说更是微乎其微的存在。他们很多人,平时想去趟县城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去到大城市,去博物馆参观或者参加各种体验学习。我们平时能看到的直观对比,主要是学习成绩和考分上的差别,但是很多人意识不到的是,对于就业及未来的差别性,其实是来自于这种生活经历和经验、眼界以及见识带来的差别。

ELLE:你和童行书院希望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

郝景芳:我希望教育本身是一个非常广阔的存在,教育不只是追求一个阶段性的累积,而是面向更广阔的人生和世界—能让一个人的心胸和视野都越来越开阔,最后能够在一个更大的世界范围内做自己合理的选择。我们现在做通识教育,更多的是面向幼龄及低龄儿童和青少年的知识积累,让他们了解更多科学、人文艺术等多方面的知识,随着年龄的增长,让他们参与到创意型创作项目。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能让更多孩子有一个很好的成长路径。

ELLE:你一直在强调通识教育的重要性,当下的教育方式需要改善的有哪些?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教育?

郝景芳:我觉得很多时候学生的眼界并没有被打开,这就导致他们一直在学,但是一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也没什么兴趣,就很容易产生为了考分考学而学的心理。这样学生的眼界其实是变窄了,内心也会随之变窄,等他将来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很容易迷茫,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找不到自己的人生之路,选择的空间也窄。所以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试图帮助更多的孩子,把自己的眼界、心胸打开,一方面是可以激发兴趣,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学的这些知识都有什么用,同时也希望他们之后面对人生和世界时,能更有胸怀天下的精神。城市教育部分,我们更多的是试图影响父母,让父母从理念、教育思路和方法上去帮助到孩子,但是确实很多乡村孩子他们面临的问题就是父母不在家,或是父母本身的受教育水平就相对低一点,所以乡村教师是我们会想要去试图影响和合作的伙伴。

ELLE:近几年国家继续贯彻教育“减负”,但也引发了很多对于“教育公平”的讨论,你怎么看?

郝景芳:我认为起点平等是需要去追求的,但终点教育的平等可能不用特别去强调。我们可以回到最基础的层面,去减小差距,比如多一些投入,多做一些努力给那些贫困孩子,让他们0~3岁都有免费玩具,3~6岁有更好的免费幼儿园,甚至是用一些人为的干预,比如教师资源的分配,让他们能够到更弱势的地区支援孩子等等。最后的筛选阶段,我觉得反而不应该有太多的人为控制,像我们运动场上大家如果同一起跑线起跑,那么最后有人赢、有人输,这个谁也不能说什么,但如果说我们最开始的起跑点差别特别大,最后我强行安排一个人说必须他拿冠军,因为他体能比较弱,所有人都会觉得不公平。

ELLE:怎么看待中产精英的教育焦虑?尤其是“双减”下这种焦虑好像更严重了?

郝景芳:所谓“双减”是在试图弱化、压制城市家庭里的追求。我觉得更好的方式是我们尽可能帮助更多小城市、乡镇农村的孩子也拥有获得更好教育的机会和更好的教育资源。当然这不是说要增加学生的学习负担,而是说在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选择比较好的上升通道,这个上升通道不只是说高考,也包括很多兴趣特长的培养和教育拓展。我们如果能够给到乡镇乡村小孩更多这种课程,其实就能够让很多孩子也都有更开阔的人生发展机会,这也是我自己的一个努力方向,就是希望能够尽可能地去拉平孩子们的起点,以及尽可能给孩子们提供更多元化的上升通道。

ELLE:你对于近几年的“知识流量”“知识破圈”“网红教师”这种现象怎么看?当老师成为一种新偶像,在你看来其中的利弊是什么?

郝景芳:首先当网红并不是想当就能当的,能够成为网红的人,一定有他自己非常独特的魅力和优势。我们首先要去思考一个人为什么能够成为网红?像李永乐老师、董宇辉老师都非常幽默,我觉得这一点对于教师来讲是一个很好的素质。其次他们专业能力也很过硬,他们能够用很幽默的方式把专业表达出来,又能够旁征博引,这些都是难能可贵的地方,是很多老师应该学习的。像李永乐老师,他相当于把人大附中最优秀的教育教学,让所有人都能去享有,这个本身是一个挺博爱的事情。

ELLE:科技的发展是否会推动未来教育的公平性?你如何看待在线教育的发展?

郝景芳:科技发展肯定是促进教育普及和发展的一个很好的媒介,网络上有很多学习内容确实是很好的一件事。但现在真正能够在互联网去学这些内容的群体,其实都是已经偏独立成人的个体了。我觉得还是要有一个搭桥的过程,希望未来能让初中以下、幼儿园到小学这个阶段的孩子,也能够在符合他们需求的数字世界里遨游。

ELLE:通识教育对成年人是否适用?成年人如何学习并运用通识教育的理念?

郝景芳:我觉得成年人要考虑到这个时代是在剧烈变化着的,需要适应变化才可能有一个更长久的职业道路。从实际来看,现实中,职场每年都会有很大的变化,不能与时俱进地持续学习,只知道固守自己原有的一项技能,那你在今天这个社会中,可能连份工作都找不到。那就得变成一个互联网思维,一个成年人就需要不断地去跟随发展潮流,去跟随这些新的变化,并且得需要去拓展自己的视野,这就是成年人的通识教育。

哲学是发问,不是鸡汤

郁喆隽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宗教学系副主任,对电影领域亦有深入研究,著有《神明与市民》《 当柏拉图遇到卢米埃尔》《 50堂经典哲学思维课》。

哲学是高冷的,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可是如此高冷的哲学又无处不在。当你陷入思考,很有可能就进入了自我的“哲学时刻”。郁喆隽在喜马拉雅上开设的哲学课程,有500万的播放量,他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梳理出一张引导你畅游哲学世界的地图,按图索骥,让人体悟到:哲学,是要去发问。

ELLE:你认同大家对哲学抱有的“艰涩高冷”的印象吗?

郁喆隽:首先,从学术文章的角度来说必须有专业术语,造成了较高的门槛,仅限于小圈子传播,形成了一个越来越高的专业壁垒,把大众挡在了外面,这确实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其次,现在大部分学术工作很大程度上被卷入了近似工业化的产业流程中,为了写而写,为了发表而写—而古代的哲人和贤者们都是真的在思考和处理自己的人生问题。最后,哲学之所以让人感觉“高冷”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的教育体系中是没有这门学科的,但我们又会在教科书中一知半解地了解到一些简单的哲学命题,这种“知而不明”的状态反而会加深普通人与哲学的距离。

ELLE:普通人认知中的哲学跟作为学科的哲学有多少距离?

郁喆隽:曾经我有个学生遇到过一件有趣的事。他大一暑假坐火车回家时,车厢里的人听到他是学哲学的都一拥而上,围着他问“形而上”“存在”“物质与意识”,甚至“毕业后是不是要给领导做秘书”,这些问题让他觉得有点可笑,大众认知的哲学和学院里的哲学之间的鸿沟非常大。所以第二年他再坐火车时,遇到别人问他专业,他就回答自己是学核物理的,整个车厢一路上都非常安静,没有人追问他核物理的问题。

ELLE: 随着自媒体和知识付费的发展,哲学变成了网红课程,你怎么看?

郁喆隽:如果把哲学放在更长的人类历史中考量,现代这种近工业化的学术形式只存在了一两百年,在之前更漫长的时间里,哲学家不写论文和专著,像孔子、苏格拉底,甚至没有所谓的专业的哲学家群体,有人是帝王,有人是贵族,有人是奴隶,人人都可以思考,他们也有更丰富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思想,苏格拉底在雅典广场上论辩,孔子周游列国,西方近代可以用虚构小说的方式进行哲学思考。哲学从来就不应该是关在象牙塔里的。但要警惕的是,让大众能接受和为了迎合大众而无限下沉,是兩回事,有些短视频断章取义,把哲学碎片化,破坏掉其发问的脉络,甚至是跟初衷背道而驰了。

ELLE:在下沉的过程中有时候哲学会被“鸡汤”化,大众又很容易接受这种表达。

郁喆隽:苏格拉底说,他只做一个精神的助产士,就像助产士帮助生产,但不能说这个孩子是他生的。所以哲学能帮什么,不能帮什么,当你内在驱动力受阻,自己不思考的时候,它怎么能包治百病呢?而我最重要的观点是,哲学它恰恰是不提供标准答案的,很多时候它只负责提问题,这永远比给答案来得更重要。

ELLE:那哲学到底如何跟普通人的生活发生关系?

郁喆隽:每个人进入哲学的方式都不一样,有人通过文学,有人通过科幻,有人通过对科技的反思。当然你可以说,我现在不想去思考一些问题,但没有人可以保证,在人生的某一天哲学问题不会找到你,就像笛卡尔说的,一个人可以不专事于哲学工作,但一辈子总需要有一次认真且诚意地整理自己思想的时刻。

ELLE:你对电影也很有研究,会有一些独特的哲学化解读。

郁喆隽:有些电影中探讨的核心问题其实跟哲学中思考的问题高度一致,所以有时候我会把电影作为一个“梯子”,以此去揭开、剖析哲学问题。虽然我们总在感叹现在的社会过于娱乐化,但总有一些人会不满足于简单的娱乐,或者说可以在娱乐中玩出更高级的东西来。

中文系再度“翻红了”?

张怡微

作家、台湾政治大学中文系博士,现担任复旦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专业硕士生导师。已出版长篇小说《细民盛宴》、中短篇集《樱桃青衣》《 家族试验》等,今年7月出版最新小说集《四合如意》。

年少成名,张怡微始终坚持写作。做了老师之后,创作的时间被极度压缩,但如今她也在讲台上遇见了很多热爱写作的人,历史悠久的中文系现在竟吸引住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那写作该如何被教授呢?个人经验如何变成拥有强大共情力的作品?在这个数字自媒体的时代里,爱写的人,爱读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ELLE:中文系是大学里历史最悠久的专业之一,现在也成了最不时髦的专业,你认同吗?

张怡微:中文系有过一段群星璀璨的辉煌时代,确实也有过十几年的没落期,但我听说这两年报考中文系的人又多了起来。现在报考创意写作的人明显地非常多,可是这是中文系的景气吗,还是社会本身的“卷”导致大家在求学道路上选择了比较保守的专业?也许在这样一个时代里,读书,写作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压迫感吧。

ELLE:但是创意写作现在成了当红专业,是因为爱好写作的年轻人变多了吗?

张怡微:确实它突然变成了风口浪尖,关注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作家都纷纷进入学校,成为驻校作家。1994年王安忆老师来复旦开课,教授文学写作,后来这个专业也培养出不少成名的写作者。很实际的情况是,现在这个专业的就业还不错。创意写作并不是只写纯文学,很多游戏公司和互联网公司很喜欢我们的学生,因为只有产品不够,他们太需要会讲故事的人了,去赋予产品意义感。我的感觉是很多人都挺想写的,尤其是那些没有考上我们专业的人,创作欲望很强烈,其实当下是个全民写作的时代,不缺作者,反而好的读者是稀缺的,是要靠“抢”的。

ELLE:作为作家和老师,你怎么平衡这两种身份?

张怡微:教学和考核这些事情其实跟写作没有关系,当作家本来可以很“狡猾”的,我只看自己喜欢的就好了,不熟悉的部分就绕开,不必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但是我又是一位教创意写作的老师,学生会问我,写到这里写不下去了怎么办,面对他们的问题和困惑,我也会告诉他们一些通俗小说的创作方法,让他们去尝试。现在真正留给自己的写作时间其实很少,我不得不学会了一种新方法,把一部作品的创作时间拉长到5年,一年写两个短篇,对我这样一个急性子来说,是一个自我训练的过程。我也依然每天都在怀念拥有大段完整写作时间的日子。

ELLE:坚持做老师的乐趣和意义又在哪里?

张怡微:对像我这样一个不喜欢旅行、一直待在家里的人来说,当老师是一个被动的学习过程,我会看到很多复杂而新鲜的东西,这是创作者所需要的。但是现在大家依旧会对老师有一定的“刻板印象”,老师不仅要承担专业指导的责任,还要承担起人生导师的职能,中国传统观念认为老师一定能够拿出明智的建议,其实不是的,我可以给你提出一些建议,但不能指导你的人生。

ELLE:真正能在写作这条道路上坚持下来的人多吗?

张怡微:真的不多。我觉得很多人对于材料的辨识或者说对写作本身的认识是有限的,他们常常会觉得自己经历了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是一次巨大的挫折或人生风波,这件事就可以成为文学作品了。其实它离真正的文学作品还很远,它只是材料,只是一个纲要。有的事情可能让创作者本人很激动,可是在他人看来毫无波澜,这是写作中经常发生的问题,所以创作者要接受一个事实:人生经历要在经过处理之后才能形成艺术品。

ELLE:最后坚持下来那部分人,他们需要的是什么?

张怡微:他们太需要肯定了,对外界的评价和肯定的焦虑与渴求无法避免,我也经历过这个阶段,会因为只看到我小说第一句话就丢掉的编辑而痛苦,会因为别人说我矫情,说我写得一般而痛苦。现在我不再痛苦了,随便他们说什么。我很想告诉年轻的写作者,自己觉得好就好。我发现学生们会非常在意我的评价,他们会揣摩我喜欢哪种风格,哪一类题材,就为了获得我认可,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真正的喜好,但其实没必要这样。

ELLE:你期待着坚持下来的人中出一个伟大的作家吗?

张怡微:我经常会问自己一个问题,要不要培养出来一个学生像石黑一雄那样,突然拿了诺奖,然后开始直言说学校老师并没有教会他什么,他的成功跟老师毫无关系诸如此类,那我要怎么面对。我想没有一个老师会希望学生全都不如自己,他们总要超过我,而且超过我是一件很小很容易的事情,我时刻准备着这一天的到来,那会是一个奇妙的时刻,作为老师不可能永远高高在上,在有限的生命里我也就懂这些。

ELLE:在当下写作的意义是什么?写作者如何面对速食时代的焦虑?

张怡微:写作是一项“最便宜的”创作事业,经济门槛极低,特别是在这个时代,可是想要成为一位知名作家却变得更难了,媒体太分散,圈子也不断被细化,短视频让长时间阅读也变得越发困难。没办法,我觉得要顺从自己的情感,相信自己对世界的感知,这些都有历史的能量,可以打破流行化的东西,虽然流行文化会驯服大部分人的生活方式,但每个个体的感受和独特的生活经验是无法取代的。就像郁达夫说的,五四以来文学最大的贡献是对自我的发现,你是个别的,不是大数据的整体,尤其是写作者,要相信自己足够特别。真正该感到焦虑的是流行文化,它转瞬即逝,一个人突然爆红,又突然消失,而文学始终都可以放在更悠久的时空。

经济学,不是功利学

梁捷

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教师,在看理想App上开设了爆款经济学课程《生娃·养老·打工人:像经济学家一样思考》《 一平方公里内的经济学》。

不知何时起,经济学仿佛是高级成功人士的标签,商学院、经管系成了会赚钱的代名词。梁捷学了经济学也喜爱文史哲,他从更人文的视角去看待经济学对于普通人的影响,希望人们放下对经济学的功利主义假想,那我们应该如何像经济学家一样思考?

ELLE:最早你对于经济学的兴趣点始于何处?

梁捷:我是完全的理科生,曾经在上海最好的中学参加数理化竞赛,但我深知自己跟天才理科生之间的差距,同时也对文史哲感兴趣,而经济学恰恰是一个文理兼收的学科,就报考了。其实那个时候我对到底什么是经济学一无所知,直到读到博士,才开始有了一些认识,并且慢慢地产生了兴趣。我发现很多读经济学的学生跟我当年一样,连报考的理由都相似。

ELLE:如果有年轻人问你,经济学是什么,你会如何回答?

梁捷:我认为关于经济学是什么的答案是根据不同目标来选定的。一个目标是成为经济学家、学者,这也是绝大多数大学经济系培养学生的目标,但现实是,绝大多数的学生不能成为职业的经济学家或学者。对普通人来说,经济学最重要的意义是认识这个世界,它是研究人类基本行为的一种科学,从股票投资,失业养老,到买房买车,甚至在哪家饭店办婚宴都可以运用经济学加以分析。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中的复杂得多,从当代经济学的角度看,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仍然很肤浅。經济学能够让人对世界抱有探索的好奇心,对经济学真正关心的人,最基本的是了解身边正在发生什么。

ELLE:具体来说,经济学是如何跟每个人的生活发生联系的?

梁捷:举个例子,经济学家始终非常迷恋一个理论,周期性理论,可能两年高峰之后是两年低谷。这个理论对个体来说非常重要,对于我们的行为决策可以有很大帮助,当下你是出来找工作还是继续读研,哪个行业处在高峰,经济下行时应该怎样平稳度过等等问题。但在现实中,很多人都更关注短期的周期,趋利而往,像现在核酸产业很好,对吧,如果真的要决定我们长时间的生活质量,就要学会把握长周期,这就是宏观经济对每个人的影响。虽然它叫宏观经济,但它最终是施加在每个普通人身上的,为什么现在考公考编的人越来越多?人怎样在一种经济大环境下把握好自己的命运,对这个世界做出判断,也许就是经济学与每个人切身相关的联系。

ELLE:经济学看似跟普通人的生活有一定的距离,但其实经济学原理又无处不在,你如何看待大众对于经济学认知的偏差?

梁捷:经济学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艰深,就像现在有很多时髦的教科书,简单到10分钟就能教会你经济学中最简单的理论,而有些复杂的经济学模型谁都看不懂,但不管怎样,经济学是一个工具,对于大众来说,不要过于关心经济学理论和专业名词,我们最终是要通过它认识和解释这个世界,这才是目的。我们需要一个理论,并不是因为它多简单或多复杂,而是它能够有用,关键是解决问题。另外,经济学跟物理学或天文学这类纯理科不一样,它们是客观存在的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改变,而经济学不同,它的本质特征是研究人的行为,描述的是普遍大众一般的认识规律,它不是客观存在的,大多数人觉得雪糕变贵了,不去消费而带来了一系列的影响,只有你一个人认为很便宜,没用。

ELLE:大众对经济学确实存在一定的误解?

梁捷:我觉得要摆脱一种功利主义的思想,就是学了经济学对我们的生活一定有什么用,这其实是一个很难的事情。大家对文史哲类的专业会比较“宽容”,比如,读了《红楼梦》之后,很少会有人觉得它可以直接用在生活中,大多数都是寻求一种长期的审美体验,没有那么强的功利性目标。而对于经济学就比较“苛刻”,存在着功利主义的想法,甚至认为读了经济学就能提高赚钱的能力,我觉得这种想法非常不可取,经济学跟文史学和自然科学一样,是一种基本的人文素养,都是我们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

ELLE:普通人如何做到能和经济学家一样思考?

梁捷:经济学的最终目标是认识这个世界,改变这个世界。所以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就是像经济学家一样思考。经济学本身没那么重要,如果经济学理论和真实世界不一致,那错的一定是经济学而非真实世界。所以在学习经济学理论的同时,一定不要忘记观察世界,思考经济社会运作的一些内在规律。如果你知道怎么去认识这个世界,就已经做到和经济学家一样思考了。当然,终究经济学理论只是告诉你理论,具体到你学会了成本收益也就是算账清楚,但即使你把什么账都算清楚了,就真的会做了吗?最后要做决策和判断的时候,不是单靠经济学或是其他学科的知识,更多的是勇气、信念、理想等等这些无法被计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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