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结弦：退役？这是一个开始

何霞

羽生结弦召开发布会，宣布成为职业花滑选手。

蝉联两届冬奥会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冠军的羽生结弦，将于明天下午5点（日本时间）举行“表明决心”的新闻发布会——那天，日本多家媒体发出新闻后，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表明决心？才27岁，真的要跟他说“再见”了吗？是的，羽生结弦预告了这场告别。

向日葵的花语

7月19日，在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下，羽生结弦一身西装，迈入东京某临时设置的会议室。他先是朝台下聚集的媒体记者和观看直播的冰迷深深鞠躬，走到鲜花点缀的长桌后再次俯身致意，然后说出让大家感慨万分的话。

“在大家的支持下，身为羽生结弦，能够完成花样滑冰事业，真是一种幸福。虽然还很不成熟，但我已决定今后将以职业运动员的身份继续滑冰。今后我会成为职业运动员，不再以竞技者的身份和其他选手竞争，但我会一边接纳自我，一边与自己的软弱、与过去的自己不断抗争，继续滑下去。”

在一个多小时里，羽生结弦没有提及“退役”二字，但大家都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一代传奇，就此谢幕。

2014年索契冬奥会上，不满20岁的羽生结弦成为亚洲首位冬奥会男子单人滑冠军;一个月后，他勇夺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金牌，实现奥运会、世锦赛、大奖赛总决赛大满贯;2018年平昌冬奥会上，他再度登顶，成为66年来第一位蝉联冬奥会男单冠军的花样滑冰选手;今年的北京冬奥会上，他已是三朝元老，仍勇敢挑战超高难度的4A（阿克塞尔四周跳）……

2014年索契冬奥会上，羽生结弦问鼎男子单人滑冠军。

镜头前，他流露出不太常见的神情。几天后再度接受采访，羽生结弦直言：“我很紧张，因为不知道大家会怎么接受这个消息。大家理解中的‘退役和我理解的很不一样，所以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完全传达出这个意思。这是我没有经历过的，简直比奥运会比赛时还要紧张。”

这是因为与花样滑冰的故事，虽然走到了这里，但羽生结弦想要的不止于此。

“‘退役这个词有‘退后、倒退的含义。我总觉得用退役或是‘画上句号这样的描述，会有一种负面的感觉，也会感到有点难过。我绝不会转型职业选手后就只专注于表演，而是想继续作为一名运动员，不断超越突破。我会更加努力挑战4A，怀着能在大家面前跳成功的强烈愿望继续努力，所以不想用‘退役这个字眼。不如说是我想向大家传达今后会更加努力的决心，所以才召开记者会。”

“我认为这次会是对大家想象中‘职业这一概念的挑战，为了能够挺起胸膛断言'这就是我的花样滑冰'、‘这是我选择的舞台、‘这可不是结束、‘这是一个开始，我想这么说。"冰迷们那一颗颗依依不舍的心，因为他用心良苦的重新定义而得到安抚。

羽生结弦那少年般的面庞，在由向日葵、蓝铃花和康乃馨组成的花束前时隐时现。其中，向日葵的花语是“信念、光辉、高傲、忠诚、爱慕”，正如他对花样滑冰的热忱，还有对4A的执着。

2018年平昌冬奥会上，羽生结弦实现卫冕壮举。

挑战极限的孤勇者

1994年，羽生結弦出生于日本宫城县仙台市，4岁时被诊断患有哮喘。为了强健身体，他开始跟随姐姐一起练习花样滑冰，还效仿当时的偶像、俄罗斯名将普鲁申科，留起同款发型：“小时候，单纯是想要得到更多的夸奖，我就是以这样的心情一路拼搏过来的。”

2004年，首次亮相全国赛场，羽生结弦就获得日本初级花滑锦标赛B组冠军，从此开启一段闪着耀眼光芒的职业生涯，包括19次打破世界纪录。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他对人类极限的挑战——想征服从未有人在正式比赛中攻克过的4A！

它是花滑六种跳跃类型里难度最大的，由于是唯一向前起跳、向后落冰的跳跃动作，需要比其他跳跃多跳半周。4A，其实意味着“四周半跳”。他曾对这一超高难度动作做出生动解释：“就像跳远选手一样，起跳后飞出6米，还要在整个过程中转上四圈半。”

尝试过成百上千次后，羽生结弦脑海里逐渐浮现对死亡的恐惧：“老实说，从来没有人成功过，没有人知道怎么才能成功，而且有时候我觉得可能就没有人能成功。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摔倒，摔在冰上的次数多了，有时会想，什么时候我也许就这么脑震荡，说不定就这么死掉。”

在不到1秒的滞空时间里，运动员身体高速旋转，在落地时所承受的冲击力会是体重的7-8倍。更何况4A的基础得分是12.5，仅比四周跳高1分。如此高风险低回报的动作，却让他一边吃着止疼药，一边咬牙坚持着：“毕竟这是大家的梦想，都说只有羽生能够做到4A，那就只有我去做了。虽然也有我自己梦想的成分，但我不想背叛大家的期待。大家的期待，才是我现在的原动力。”

2020年，羽生结弦在早稻田大学的毕业论文就是《无线惯性传感器动作捕捉系统在花滑运动中的可行性研究》，意在通过AI技术，助力自己进一步理解跳跃动作。

直到去年12月日本全国花样滑冰锦标赛，胜利的曙光初现。

他在公开练习时多次挑战4A，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单足落地，周数略有不足。到了正式的自由滑，伴随着《与天共地》雄浑激越的旋律，大家屏住呼吸，期待着羽生结弦挑战前无古人的4A。起跳、腾空、旋转！虽然因为双足落冰而降组，但已经见证历史的观众将排山倒海的掌声欢呼声送给心中的英雄。

获得冠军的羽生结弦，成功直通北京冬奥会。他对两个月后的第三次冬奥之旅有了实感：“4A是荆棘，或者说越是前进，高墙越是冲到眼前，是一边撞上高墙、一边感受到高墙来势汹汹的感觉。但是，总算来到了这里，墙壁上稍微有了一点突起，看到了在那里蹬上脚、攀上手也许就可以成功的可能性。”

在我国第一位花样滑冰世界冠军陈露心中，后辈羽生结弦之所以受到全世界冰迷和运动员的喜爱：“就是他的这种永不言败的精神。拿到两届奥运会冠军，他已经功成名就，完全可以退役了，但他还在不断突破自己。在他的身上，真的就是体现了奥林匹克精神。”

这位步履不停，始终挑战人类极限的孤勇者，配得上这样的溢美之词。

2022年北京冬奥会花样滑冰表演滑，羽生结弦亲吻冰面。

北京冬奥会成谢幕战

“我会在北京冬奥会上跳出真正的、不是现在这种程度的4A。”但是，结果未能如同羽生结弦期待的那样圆满。

由于右脚关节韧带损伤，久疏战阵的他直接在北京冬奥会迎来本赛季的第一场国际大赛。一句“羽生结弦来了吗”占据微博热搜榜多日。缺席团体赛的他，直到2月6日才抵达北京，就此踏上冲击冬奥会男子单人滑三连冠之旅。上一位实现这一壮举的是94年前的瑞典名将吉利斯·格拉夫斯特伦。

2月8日的短节目比赛，等候多时的日本记者以精确到每分钟的方式，记录下他们的国宝级运动员，在首都体育馆比赛馆的首场合乐训练——从早上7点49分现身，到8点09分离开，仅仅停留20分钟。

夜幕降临，万众瞩目的羽生结弦第21位登场。

他选择的是法国作曲家圣·桑创作的小提琴名曲《引子与回旋随想曲》，邀请合作过的日本音乐家清塚信也重新编曲，打造成量身定做的钢琴版本。

琴声响起，全场笼罩在哀伤悠扬的氛围里，只留冰面上一道孤单的身影。倏地一转，曲风变成热烈奔放的西班牙风格。这首充满戏剧性、情绪大起大落的乐曲，非常适合不仅要体现冰上的静与动，还要表达内心暗与明的花样滑冰。

让人错愕的是完成第一个跳跃时，羽生结弦腾空后腿部出现轻微晃动，4S（后内结环四周跳）直接跳空！虽然之后的发挥没有受到影响，但由于第一跳技术动作得分为零，他以95.15分排在第八位。美国22岁的三届世锦赛冠军陈巍，以113.97分刷新由羽生结弦保持的短节目世界纪录，毫无悬念地暂列榜首。

一曲终了，结束定点动作的羽生结弦径直滑向第一跳出现罕见失误的起跳点，俯身在冰面上寻找着什么。退场经过时，他再次伸出手，用力拂过冰面;起身后，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再一眼。“不是吧”，他自言自语道，脸上写满不甘。

这罕见的失误不是因为状态不佳，也不是因为三连冠的压力，只是……差了一点运气！

原来他起跳时，不慎滑入其他选手造成的冰洞里。在面积31米×61米的偌大冰场，如此小概率的事件就这样发生在夺冠热门人物的身上。

羽生结弦向媒体进一步解释说：“热身时注意避开自己的运动轨迹，正式比赛中以完美的姿势、完美的时机起跳，怎么会在跳的瞬间卡进洞里？是前面选手点冰跳的洞，真的是没有办法。我想‘啊，有个洞，还是打算跳的，但脑海产生了自我保护的想法，想要去保护身体。” 犹豫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我前面参加的两届奥运会，有好事也有坏事发生。尽管这样，我还是想方设法拿到冠军，一路走到这里。”聊着聊着，他越发释然，还不忘打趣自己，“怎么说呢，有种我做了什么坏事的感觉（苦笑）。好像是做了什么讨厌的事情，被冰讨厌了。希望不要再被冰面卡住，我真的觉得日行一善都不够，要日行十善才行吧。

我还有一次机会，今天的失误是自己无能为力的，所以自由滑我会拼命努力追赶上去” 。

2月10日的自由滑比赛，羽生结弦已经没有退路。这不仅是挑战4A的最佳舞台，更是他独自下定决心的谢幕战。直到退役发布会结束几天后，羽生结弦才向媒体坦言：“大概是在自由滑之前，或者说是在参加北京冬奥会之前，就想好北京冬奥会是最后的比赛，抱着这样的心情进行了挑战。”

那天意外没有发生，但奇迹同样没有发生。

由于脚伤加重，羽生结弦不得不打封闭针上场。伴随着《与天共地》的旋律，他第一跳完成4A落冰后摔倒，最终以第四名的成绩结束北京冬奥会征途。最后一个动作，他伸长双臂，望向天空足足6秒之久。

羽生结弦说这个动作，与自己9岁时滑《来自俄罗斯的爱》的结束动作是一样的。也是在那一年，他许下要完成4A的梦想，“摔倒的那一刻，我觉得是9岁的我伸出手，拉起现在的我，我们一起完成了这个跳跃”。

向来好强的少年，赛后流露出少见的脆弱：“我全力以赴去拼了。老实说，我觉得自己不可能比这样更努力了。”看到相熟的前日本网球名将松冈修造，羽生结弦的情绪激动起来。他背对镜头，拭干泪水，才接着说：“我在想‘努力是没有回报的啊。我是为了在冬奥会上夺金、为了彻底跳出4A而付出努力，这样一路走来的，我认为是这样的。”

北京冬奥会后，他因伤缺阵3月的法国世锦赛，投入到国内的冰上演出中，试着与自己和解：“我参加了北京冬奥会，挑战失败，因此产生了‘努力没有回报这样的想法。但大家还是支持这样的我，很多人因为我的经历有所感触，直至今日也救赎着我。这一切都让我重新思考，我的花滑是有意义的，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所以，我想接来下迈向新的阶段，让大家再次看到我的表演。”

怀着这样的初衷，没有手机、没有任何个人社交媒体的羽生结弦，在转为职业选手后，首次开通官方Youtube频道，还直播了一小时的训练课：“虽然花滑或许给大家很华丽的印象，但是我想让大家看到我在此过程中也有像这样不堪、拼死挣扎的样子。我想让对花滑没有兴趣的人也可以看到，所以进行了公开训练。今后我会继续练习，一定要让大家看到4A成功的样子，我会豁出命去努力的。”

“我不是艺人，也不是偶像，今后我想作为一名了不起的运动员，能够给予人们梦想和希望的运动员继续努力”，羽生结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