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
有人说,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时候谈“爱”很可笑。但往往就是因为爱,让人生和婚姻的存在有了价值。
10年前我放弃高薪工作,选择回到家乡的小县城,嫁给没学历、没钱,长相普通、脾气暴躁的廖一凡时,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现在,守着平凡温馨的小家,我无比庆幸在迷茫的时候,又坚持了一下。
01
2008年汶川地震时,我上高二。学校离震源不远,震感明显。在混乱中我被人群推搡着下楼,惶惶不安地站在操场中间,老师一边安抚我们,一边点名。突然有个同学喊道:“廖一凡以为苏薇没出来,跑回教学楼了!”来不及多想,我拔腿就往教学楼奔去。顺着尘土飞扬的楼梯往上爬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廖一凡你个傻子,你要是出事我也不活了……
几分钟后,我和他在三楼的拐角处撞了个满怀,随后紧紧抱在了一起。在此之前,我们彼此有好感但谁都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生死面前,一直压抑的喜欢被快速催化放大了。
一年后的高考,我超常发挥考上一本,廖一凡发挥失常落榜。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家的气氛很压抑。父亲沉默了很久,说:“上学是好事,可我们实在供不起你了。”
廖一凡带我回了家。他求爸妈供我们一起读书。廖妈狠狠推了他一个趔趄:“我们过的啥日子你不知道吗?我跟你爸就算砸锅卖铁,也只能再供得起你一个。”廖一凡跪在地上不吭声。良久,他咬了咬牙:“我不去复读了,让薇薇去念大学。”廖爸坐在黑色掉漆的高椅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廖妈一个眼神剜向我,我像被人扒光了一样难堪又羞愧。
最终,廖一凡家里出了一万块钱,既是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也当作我们定亲的彩礼。那一刻,廖一凡于我,不只是恋人,更是恩人。
此后4年,我去东北读书,廖一凡南下深圳打工,一南一北3000公里,隔开的不只是距离,还有我们以为会忠贞到海枯石烂的爱情。
02
18岁的廖一凡换了很多份工作,艰难维持生计。而我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但我不敢跟他分享,他也从不跟我说他的辛苦。在每天干巴巴的“想你了”“晚安”之后,我们从无话不谈变成了大片大片的沉默状态。
为了省车费,大学四年,廖一凡只来学校看过我一次,却也成了我们心里最过不去的一个坎。
大三那年我生日,有个追了我很久的学长,兴师动众地在楼下摆了玫瑰和蜡烛。在起哄声中,我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再一次苍白地重申:我有男朋友了。学长笃定地说:“苏薇,两年来,我从没见过你所谓的男朋友。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敢谈恋爱,但我是真心喜欢你……”
我刚想说什么,却发现远处站着个瘦削身影。在鲜花和蜡烛的掩映下,廖一凡像个孤魂野鬼。34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让他的头发贴在头皮上,破旧的行李箱趴在脚边,死气沉沉中透着绝望。
我突然之间心痛到无法自已。强烈对比下,我居然没觉得廖一凡拿不出手,而是拨开人群向他跑去。可廖一凡反应更快,扭头就走。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内心撕裂的痛苦让我明白,我爱廖一凡,很爱。
再后来,大学毕业,因为成绩优秀,我被一家知名企业看中,但我果断放弃,考了家乡小县城的中学老师。廖一凡也结束了打工,跟我一起回到家乡,在我工作的学校门口开了一家小饭店。生活稳定下来,可廖一凡却再也不是记忆中开朗明亮的样子,他敏感易怒,却又总是在发脾气后紧紧抱着我一言不发。
婚礼上,一个乡亲阴阳怪气地对廖爸说:“还是你们有远见,一万块钱预定个好媳妇。”廖爸没来得及说话,廖一凡已经黑着脸把那人赶了出去。别人的婚礼都是热闹温馨的,我的婚礼却静默尴尬。我爱的人就站在身旁,却好像远在天边。
长时间的异地,以及过往种种带来的不安全感,让我们婚后的磨合期过得异常艰难。尽管对此有心理准备,但是廖一凡的“陌生”还是常常会刺痛我。我们像是一对努力“扮演”恩爱的演员,演技逼真,却又总是不小心露出马脚。
03
婚后半年,恰逢学校组织活动,老师们下班后一起排练节目。我連续几天晚归,廖一凡的脸也越来越黑。一天,他去学校接我,看到我跟几个男老师有说有笑,情绪到了爆发的边缘。回到家,他没有等我解释,飞起一脚就把客厅的垃圾桶踹出老远。
本就忙了整整一天,回家还要看他的脸色,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让我的情绪一下子绷不住了。我说我都已经尽量照顾你的感受和面子了,你还要怎么样?我说我工作压力很大,也希望有人承担,我说我同事背后都笑我……
廖一凡的脸红了黑,黑了红,却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我口不择言说“我后悔了”时,他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红着眼睛冲到我身前:“苏薇,你以为我就不后悔?我无数次想,应该我去上学,那样你就不会这么多花花心思,我也会一辈子对你好……”
我气急败坏,廖一凡怒火中烧。那场架,我们摔碎了家里的所有碗碟。歇斯底里后,是诡异的静默。那天,我们之间的坚冰仿佛和碗碟一样被打碎了,两个人之间的小心翼翼悄然不见了。没有了那些患得患失,当我们试着露出真实的自己,这场婚姻好像才算落了地。
与其让猜疑的种子偷偷茁壮,不如把它亮出来掐断枝芽。
我不再假扮温柔和善解人意,开始向廖一凡倾诉我的需求,比如,我需要他每天跟我聊半个小时。他不说话,我就跟他絮叨我今天做了什么,什么事情开心,什么事情不开心。我不再谨小慎微地怕“伤到”他,不再惧怕会吵架。我甚至会跟他开玩笑,说学校新来的男老师真是又帅又有才华。眼瞅着他的脸又要变黑时,我抱住他,郑重其事地说:“廖一凡,我爱你,从地震时你拉住我手的那一刻,我就没想着要放开。我嫁给你,从来不是为了报恩。”
廖一凡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了泪。我也不自觉红了眼眶。迟钝如我,过了这么久才发现,廖一凡的心结,从来不是后悔供我上学,而是怕我嫁给他,只为偿还亏欠。
04
3年后,女儿出生了。婆婆当时身体不好,我妈则压根没有帮我看孩子的打算。我身兼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忙得昏天黑地,女儿几乎是廖一凡一手带大的。
我早已记不清,廖一凡是从什么时候起,又变回了那个温柔热情的样子。面对顾客的刁难,他赔着笑脸却不往心里去,转头就忙着给我和女儿做好吃的。
在日复一日的烟火气中,我们彼此身上的棱角被一点点磨得圆润。当我们放下伪装、直面真实,反而找回了年少时热切美妙的悸动和海枯石烂的勇气。爱情不是没有了,敲开坚硬的外壳,里面仍然是那颗柔软纯粹的心。
新冠肺炎疫情开始后,小饭店收入骤减。我有些担心,害怕用我的工资养家他会觉得面子过不去。事实证明,廖一凡才没时间想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一门心思都是怎么尽快爬起来。他把小饭店的业务转成线上外卖,因为干净、分量足,营业额不降反升。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骑上电动车,跟他一起送货。
或许廖一凡这辈子都成不了大老板,挣不到大钱,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别人的眼光和评论,抵不上身边人的一个拥抱。如今,我们在县城买了两套房子,有了一辆车,儿女双全。两个孩子长得像我,性格随了廖一凡,特别皮实。
夏日里,我微笑地看着身边的他。当年瘦瘦高高的少年有了小肚腩,成了不笑不说话的“廖老板”。那些年一戳就爆的廖一凡,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有人破风浪,有人安一隅。四季相伴,冷暖贴心,就是婚姻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