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妈妈”扎根农村从教28年，“这是父亲的期待，也是我的梦想”

李际昕

时至今日，王侠依旧对自己的选择毫不后悔：“别人都说我傻，舍不得离开偏远的农村。但为了这么多孩子，我觉得值。”

7月12日，安徽省阜阳市颍泉区行流镇三义学校足球荣誉室。全国模范教师王侠指着陈列架上的几十个破旧足球，笑着对记者说：“这些球，是从一届届校足球队走出去、在足球领域有了更大发展的孩子们踢过并亲笔签名的。他们都是未来之星啊！”

转身，她又指向另一边摆放着的十几个奖牌、奖杯，语气中满是自豪：“这些是我们历届校足球队出去打比赛得的奖。每年开学初，我都会带着足球队的孩子们来参观，激发他们的团队意识、拼搏精神和集体荣誉感。”

其实，这里同样是王侠的加油站，每次徜徉其中，顿时变得斗志满满。在这些耀眼成绩的背后，只有赵春友知道，妻子选择的是一条多么艰难的路……

毅然返乡，只因牢记父亲的嘱托

1994年，19岁的王侠和24岁的赵春友同时被分配到行流中学任教。次年，彼此欣赏的两人走入婚姻殿堂。

细心的赵春友很快发现，妻子的体育课上得与众不同，她总是把每节课的内容安排得满满当当。“你这样上课太累了，不能像其他体育老师那样让孩子们自由活动吗？”面对丈夫的疑惑，王侠动情地讲起了父亲的故事。

王侠父亲也曾是行流中学的体育老师。16岁那年，成绩优异的王侠原本想继续读高中，父亲却劝她读体校当他的接班人：“目前，农村没有专业学校毕业的体育老师，大多数农村孩子上不了一节真正的体育课。长此以往，强健的体魄、坚韧的意志、严明的纪律该如何培养呢？”于是，王侠义无反顾地继承父业读了安徽省体校。

然而没多久，又苦又累的训练就让她打起退堂鼓：“爸爸，我想退学！”父亲一听心急如焚，一连写了3封信鼓励她：“你不要怕困难，只要肯吃苦，没有干不了的事。我再教几年就退休了，家乡的孩子需要你……”

在父亲的鼓励下，王侠硬是坚持下来。小步跑、高抬腿跑、后蹬跑……她每天比同学多练几个小时，成了班里进步最快的学生。父亲得知后兴奋地在信里連说“后继有人”。然而，王侠刚上完第一学期，一场意外突然夺去了父亲的生命。

无数个夜晚，王侠在被窝里无声地哭泣。天亮后，她把眼泪擦干继续埋头苦练。3年后，王侠以优异成绩毕业，成为行流中学唯一一位体育老师，“这里有父亲的期待，也有我的梦想”。

第一次上体育课的情景，王侠至今记忆犹新。她喊了一声“报数”，孩子们飞快地跑到操场旁用力“抱树”;一声“向左转”，大家不紧不慢地转动身体，脸对脸四目相对。一片混乱中，孩子们哄堂大笑，王侠的心里却不是滋味，终于体会到父亲的担忧。

“体育不是玩儿，而是培养健康体魄和坚韧意志的最好课堂，是其他学科不能代替的，一定要好好地上！”王侠郑重其事地对丈夫说。赵春友被妻子的精神打动了，这个学地理的男人心中藏着星汉灿烂、锦绣河山，却说不出一句甜言蜜语。但是从那以后，他每天都尽量早早起床，帮妻子看着学生们上早操，“她的课太多，我能帮多少是多少”。

在王侠的不懈努力下，拳击队、篮球队、啦啦操队……体育活动就这样在学校里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王侠多次组队参加阜阳市的各类比赛，屡屡获奖。

2006年，在一次广播操大赛中，三义学校的表现引起王侠的关注：孩子们懒懒散散，连广播操都没做完。“我应该到更偏远的地方去，帮助更多的农村孩子，这是我的责任。”尽管赵春友有些不乐意，但还是选择支持妻子。不久，夫妻俩便一起主动申请调到三义学校工作。

18个班的体育课，把王侠的生活塞得满满当当，留给家庭的时间少得可怜。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远在50里之外的儿子赵蓬勃。当时，蓬勃在阜阳市十五中读书，正是学习最关键的时候。每天下班后，王侠不管多晚都会和儿子聊几句。周末，夫妻俩陪儿子一起打乒乓球，“再忙，我们也不能错过儿子的成长”。

2014年，三义学校时任校长决定创办足球特色学校，让更多农村孩子享受到足球特长生的国家优惠政策。校长找到王侠说：“给你半年时间准备，下学期开始。”王侠却犹豫了，从事体育教学20年，但从未深入过足球领域，40岁的自己能担当这个重任吗？更何况当时公公身患重病，婆婆和母亲重病新愈也需要照顾。还是母亲最了解她的心思，说：“孩子，想干就干吧，妈妈支持你，就像当初支持你爸爸那样！”

那是一段最艰难的日子，王侠每天忙得像个陀螺。白天，她除了上课便一头扎进足球视频中，边看边学，一个动作能练上千遍。为了挤时间，她干脆随身携带一个足球，只要有空儿就练几脚。一下班，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照顾公公，打饭、洗漱、按摩，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除了孝顺老人，她也心疼丈夫，想让在医院累了一天的赵春友多休息一会儿。直到公公出院，夫妻俩才松了口气。

一天晚上，王侠练踩球总也不到位，不禁有些烦躁。一旁陪练的赵春友见状，拉着她去游泳。王侠游累时，赵春友让她在水中漂一会儿，“工作就像游泳，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前进。只要坚持，就没有到不了的终点”。漂在水中的王侠觉得疲惫不翼而飞。自那之后，夫妻俩经常去游泳，淡淡的幸福在彼此的心间弥漫。

绝不放弃，“足球妈妈”的爱与执着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经过王侠一年的艰苦努力，2015年8月，三义学校成为教育部批准的首批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阜阳市仅此一所九年一贯制学校入选。

因为工作强度太大，王侠曾数次晕倒在操场上。医生撸起她的裤管，发现脚脖子肿得老粗，检查后再三叮嘱：“不能太劳累太操心。”看着她虚弱的样子，赵春友心疼极了，“身体要紧，要不咱们别练了”。但倔强的王侠只休息一天，便又活跃在训练场上。

阜阳是全国劳务输出大市，留守儿童众多，大多因家境贫困买不起足球。每到寒暑假，孩子们无球可练的状况让王侠万分焦急。她和赵春友一合计，两人从微薄的工资里拿出一部分买了十几个足球，送到各村的足球队长手里。没过几天，奔跑练球的孩子随处可见，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2016年7月，王侠带队去南京参加一场足球总决赛。因为赛程长、年龄小，队员的训练和生活都由她照顾。白天，她在赛场东奔西跑指导比赛，晚上坐在走廊守到十一二点，唯恐孩子们打闹影响休息。等孩子们都睡着，她还要给他们洗衣服、洗袜子。一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一次，王侠看见孤儿队员李飞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孩子吃零食，便买回大包零食，塞到他手里。李飞的眼中登时噙满泪水：“老师，您就像妈妈，我能叫您妈妈吗？”王侠鼻子一酸也落下泪来：“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足球妈妈。”自那之后，“足球妈妈”的称呼不胫而走。

三义学校的留守儿童有500多名，占学生总人数的一半。小帆的父亲外出打工，母亲离家出走，他和年迈的奶奶一起生活。因为缺少父母陪伴，他成了班里有名的“小霸王”，一言不合就动手，很多孩子见了他就躲着走。

有一次，小帆因为一件小事和同学闹矛盾。他身体壮实且灵活，跳起来和三四个人拳打脚踢也毫无惧色，这一幕恰巧被王侠看见了。回家后，她忍不住惋惜：“这是个踢足球的好苗子，但是没有纪律意识。”

赵春友说：“留守儿童其实最渴望别人的关爱。你平时多和他聊聊天，问问他想要什么。只要孩子的心门一打开，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王侠深受启发，放学后主动把小帆叫到办公室谈心：“小帆，你今天在学校开心吗？吃饱了吗？有啥困难和王老师说说，我帮你想办法！”或许是很少收到这样的善意，尽管小帆一言未发，王侠还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感激和羞涩。

第二天放学，小帆又准时来到王侠的办公室。她拿出一个崭新的足球递给他：“以后，老师教你踢足球，我相信足球可以改变你的一生！”

“谢谢老师！”小帆一看见足球，激动得脸都红了，连连向王侠道谢。

在之后的日子里，王侠送他学习用具，教他练颠球、停球，安排他和小伙伴在球场上打配合……小帆往日的叛逆不翼而飞，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两个月后便成为学校小学男子足球队队长。后来，在一次电影观后感的交流中，小帆有感而发，流着泪说：“王老师，我感恩你，感恩足球妈妈！就像电影中受助的非洲人感恩中国人一样！”

小帆的巨大变化让王侠和赵春友倍感欣慰。因工作成绩突出，市里的学校屡次向王侠抛出橄榄枝。一次，足球队的孩子们闻讯后一窝蜂闯进王侠的办公室：“老师，你要走吗？你要走的话，我们都跟你一起走！”

看到孩子们眼中急切不安的目光，王侠的眼泪差点儿落下来，脱口而出：“我不走，永远留下来陪你们！”时至今日，王侠依旧对自己的选择毫不后悔：“别人都说我傻，舍不得离开偏远的农村。但为了这么多孩子，我觉得值。”

携手前行，奉献是人生最美的注脚

这些年，王侠多次组织大型活动，并带领学校足球队奔赴外地参加比赛。赵春友心疼她，便向学校申请陪她一同前往。拍照、整理物品、照料队员……赵春友跑前跑后，把孩子们照顾得无微不至，成为孩子们的“地理爸爸”。

2018年暑假，王侠夫妇率领球队前往南京参加足球大赛。赵春友是一位地理老师，熟知各地名胜古迹。他认真“备课”，趁比赛间隙，带着小队员们游览参观，增长见识。玄武湖上风光秀美、國防园里庄严肃穆，溧水区阶梯形的奇特地质地貌更是让孩子们啧啧称奇。

当然，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更是必去之地。在赵春友的引领下，小队员们在静默中依序走过每一个展区，冤魂呐喊、灾难之墙、和平大钟……大家用心聆听着志愿者悲愤的讲解，观看那些铭刻历史的永久纪念，朴素的爱国主义情感在胸中激荡，一趟南京之行收获满满。队里年龄最小的文文激动地说：“感谢足球妈妈，让我体验足球的快乐;感谢地理爸爸，让我增长知识，懂得做人的道理。”

2020年，王侠和赵春友成立了“王侠志愿服务队”，将视线转向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同年，王侠被任命为三义学校校长，工作更加繁忙。从阜阳家中到三义学校，坐公交需要一个多小时。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洗衣服、打扫卫生……总要把家务忙完才离开。一次，她收拾好床铺刚准备去做饭，发现原本不会做饭的赵春友已经默默煮好了面条。她端起碗，觉得那天的早餐格外好吃。

2021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学生们回家上网课，王侠不放心，和丈夫分头去做家访，以便尽快掌握孩子们的学习情况。表现好的多给予肯定，表现差的做做思想工作;家里有困难的就送点儿物资。每次家访回来，两人都要分享当天的所见所感，共同思考对策。

两个月，18个村庄260个留守儿童，夫妻俩的足迹遍布三义学校附近的每一寸土地。王侠和赵春友最难忘的一幕，是两人一起去付庄村看望孩子们。临别时，夕阳斜照，十几个孩子在村头恋恋不舍地向他们挥手告别，让他们既温暖又感动。

2014年至今，王侠的校园足球队培养出不少优秀运动员。有的在知名职业足球俱乐部踢球，有的当上了足球教练，还有的凭借足球特长考上了重点中学。球队同样战果辉煌，先后在安徽省足球锦标赛、全省运动会和市区级比赛中获得多个奖项。

2021年12月，王侠率领校园足球队获得阜阳市颍泉区中小学足球联赛冠军。她第一时间把这个喜讯告诉在外地工作的儿子。蓬勃立马点赞：“妈，你厉害！”每次获奖，王侠都喜欢和家人分享喜悦。对她而言，自己的每一分成绩里都有丈夫的付出和儿子的支持。这些年，她最遗憾的是无法为家庭付出更多，但儿子总是笑着安慰她：“妈妈，你的拼搏精神就是送给我最好的精神财富。”

王侠坚持用足球唤醒农村孩子内心的力量，点燃他们超越人生的梦想，她多年的努力也得到社会的肯定，先后荣获中国好人、全国校园足球感动人物、安徽省三八红旗手标兵等称号。2019年9月，凭借在足球教学方面的卓越贡献，她被评为全国模范教师，成为全国教师学习的榜样。

2022年3月，全国妇联授予王侠全国三八红旗手荣誉称号。5月，王侠家庭被推选为“全国五好家庭”。

9月10日是教师节，阳光明媚。三义学校全校表彰大会正在进行中，优秀教师高举奖状，进步学生手拿奖品，成就感写在每个人的脸上。王侠和赵春友相视而笑。远处，校园中的果树上挂满了丰硕的果实，这又将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感谢安徽省妇联、阜阳市妇联对本次采访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