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3岁时,我升入县二中念初一。
开学第二周,校园的公告栏上,张贴了一则“招聘启事”。那是一张大大的红红的A3纸,落款处是校广播站。
我驻在公告栏前,楞怔地望着,一言不发。身旁的同桌小敏见我如此,以为我对此事全无兴致,便自顾自地逐字念着“招聘启事”上的内容。
她不知道的是,我的大脑和双眼,也不受控制地跟随她的话音,将红纸上的每个字都默念了一遍:招聘广播员两名,男女不限。热心广播工作,普通话标准……
当晚回家后,我就跟父母表明了自己想要进广播站的决心。父母自然是支持的。他们知道,我从小就喜欢跟着收音机和电视机“学舌”,无论是新闻联播、电视剧对白,还是广告词,我都能字正腔圆、有模有样地效仿一番。
若是家里来了客人,我还能给大家表演一段贯口(相声中的一种表演形式),譬如《报菜名》《八扇屏》之类的。客人评价我口齿伶俐、一气呵成,且有自信,台风稳健,将来可以往播音主持方向培养。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了。从此,我幼小的心里,便种下了一个“播音主持”的梦。
经过一周的准备,我终于迎来了面试。老师让我们每个参加面试的同学,都准备了一段自我介绍和散文节选。我准备的是朱自清的《春》。
约莫三五分钟,我的演讲完毕。我向着面试官袁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面带微笑,心里却无比紧张地等待着她的评语。
袁老师先是赞许我自信从容、落落大方,是个当播音员的好苗子,而后又专业地指出我的问题所在。
她面带笑容地看着我说:“同学,你叫苏颖对吗?我看你的报名表上是这样填的。”
我有些不解地点点头。
她接着说:“我刚才听你的自我介绍,以为你叫苏隐。同样的,我把你口中的‘朱自清听成了‘朱自亲。”
她顿了顿,接着问我:“你现在能听出这些发音的区别吗?”
我再次点点头,只是这次带着些许窘迫和羞愧,脸上也有些发烫。
温柔的袁老师坚定地看着我,说:“苏颖同学,回去要继续揣摩和练习,千万不要因此放弃哦!”
二
后来,我自然是落选了。可这并不是结局,而是我播音梦的起点。从那以后,我开始下意识地训练自己的发音。
每天早上,我会早起十五分钟,大声朗读报纸上的新闻。到了教室后,在全班四十位同学的晨读声中,数我的声音最大,坚持的时间最久。
上厕所时,我会随手拿起一瓶沐浴液,朗读上面的广告词和配方表。吃晚饭时,楼下经过回收旧家电的三轮车,我也会跟着喇叭里的叫卖声,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地叫喊着:“回收旧彩电、旧冰箱、洗衣机……”父母总会在此时,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继续默默端着碗,吃自己的饭。
我总是定期带着不同的稿子,去拜访袁老师,在她面前朗读完后,再请她给我指正。后来,袁老师送给我一些磁带,说是可以放在复读机里,反复学习。
我如获至宝,每天都要听个好几遍。我不仅仅是听,还一遍遍录下自己练习的声音,用来查缺补漏,自我校正。
经过一个学期的刻意训练,我的普通话愈加标准,发声也富有情感,彻底纠正了前后鼻音不分的老毛病。
人们说的没错,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初一下学期开学没多久,袁老师找到了我。她说,有位初三学姐迫于中考压力,不得不放弃广播站的职务,问我愿不愿意顶上。就这样,虽然过程并不那么顺利,但我还是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广播站,成为一名广播员。
广播站共有六名播音员,两两搭配,互为搭档。周一到周五,根据课程安排,进行轮班。当天值班的人,有权提前十分钟离开教室。
一次周五,轮到我值班,我堂而皇之地在同学们艳羡的眼光中,缓缓走出教室。走到门口时,我回头跟小敏心照不宣地相互眨了眨眼睛。
我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大约七分钟后,播音喇叭里,传来了张韶涵的《隐形的翅膀》。后来,听小敏雀跃地告诉我,那天是“油菜花”唯一一次让我们按时放学!
三
“油菜花”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刘彩华。她有一大爱好——拖堂。所以,那天上课之前,小敏就跟我商量,把放学歌曲提前切入。《隐形的翅膀》这首歌一开始节奏舒缓,低吟婉转。对“油菜花”丝毫没有影响,她依然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可一进入副歌部分,张韶涵高亢嘹亮的声音,就把“油菜花”的声音完全掩蓋住了。不得已,“油菜花”只好在同学们的欢呼声中,下课了。
小敏兴奋地高呼:“感谢苏颖!感谢张韶涵!”
我读中学那几年,是华语乐坛神仙打架的年代。女歌手除了张韶涵,还有蔡依林、梁静茹、孙燕姿等;男歌手有周杰伦、林俊杰、五月天、陈奕迅等。我和搭档陈念念,都有一个自己的音乐偶像。她喜欢林俊杰,而我中意五月天。此时,在广播站工作的一大好处就体现出来啦。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和意愿来播放歌曲。她播一首《江南》,我必跟一支《倔强》。我播一首《知足》,她必来一曲《曹操》。
有时,我们还会根据心情或天气等因素,来选定当天的曲目。心情低落时,来一首李克勤的《红日》;缺乏勇气时,就听听周杰伦的《稻香》;下雨时,可以静静地享受南拳妈妈的《下雨了》;烈日炎炎时,放一首来自梁静茹的《宁夏》。
在广播站的两年多时间里,我读过数百封书信。站里有个栏目,叫《我想悄悄告诉你》,里面全是同学们的投稿来信。有些是表达对老师的感恩之情,有些是对逝去亲人的缅怀,有些是难以对人言说的心事,而更多的是,可爱的少男少女们懵懂的情愫。
四
我的搭档除了陈念念,还有一位初三的学长。他身形高瘦,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他的声音也干净、好听,和他一起播音的时候,总是因为沉醉在他好听的嗓音中而走神、卡词。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反应灵敏地替我切进话筒,帮我缓解尴尬。
古灵精怪的陈念念,鼓动我给学长写封告白信,投进《我想悄悄告诉你》。我一面回绝她的提议,一面却又暗自写好了“告白信”。
只是,我一直没有勇气拿出来,直到学长毕业……
那一天,是学长在广播站的最后一班了。他送给我一支钢笔,作为临别礼物。学长离开后,我一个人在播音室里懊悔——怎么就从没想过,为学长准备一份礼物,祝他考试顺利呢?!情急之下,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校园的播音喇叭里,再次传来我的声音:“一首李叔同的《送别》,送给初三年级所有的学姐、学长……们,祝大家考试顺利!”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悠扬的音乐,回荡在校园里的每个角落,学长应该也听见了吧?
再后来,我也升入了初三。我也面临着与学弟学妹们,还有与广播站的分别。
我站在广播台前,用手指轻轻拂过台上的每一个按键,回想起第一天坐在这里时的紧张与兴奋,回想起自己口播来信时的认真与专注,回想起和搭档们配合默契的眼神。往事一幕幕,如电影回放般浮现在眼前,这一切仿佛还发生在昨天。
这间小小的广播站啊,和我们的校园一样,留下了一届又一届学生的青春,腾飞了一届又一届学子的梦想。
霍勉勉,湖北武汉人。2022年2月开始写作,《别样母爱》获华联杯“母亲节”征文佳作奖,《姥爷的花围裙》发表于《武汉文学》。喜欢幽默诙谐的作家,如季羡林、余华;喜欢细腻、生活气息浓厚的作家,如丰子恺、汪曾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