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纪平 吴泽庆
关键词:苏珊娜·罗森 导师型母亲 共和国母亲
一、引言
苏珊娜·罗森(Susanna Rowson,1762— 1824)是美国最早的职业小说家之一,是独立战争时期颇有建树的女作家,是出生于英国的美国女演员、作家、期刊编辑和教育家。罗森以这个时期最畅销的小说《夏洛特·坦普尔》(1791)和《一个真理的传说》(1794)而享誉世界。虽然在妇女教育问题上,呼吁改善妇女的教育状况,但是,罗森在提倡女性独立和屈服于正统性别思想之间摇摆,认为妇女合适的归宿仍然是家庭,是当时流行的“共和国母性”思想的积极倡导者。
美国建立初期,宪法基于性别、种族和阶级来界定公民身份,引发广泛争议。美国妇女的法律地位和社会地位与新共和国的精神相矛盾,一个盲点便明显显现出来:“还没有人探究过革命的承诺对女性意味着什么。”a共和国的缔造者们在战后“决心维护丈夫的权威,以此作为维持家庭秩序的基础”b。虽然一些美国人要求妇女直接参与公共事务,许多妇女在革命后向国会请愿,并成立了几十个服务和改革协会,但是,当时的美国社会总体上不主张“平等女权主义”所倡导的妇女自治。于是,共和国意识形态将后殖民地时代的中产阶级白人女性的理想形象界定为一种折中模式——“共和国母亲”。
“共和国母亲”形象既保留了女性的诸多传统性别角色,同时也为女性创造了一个新的政治角色,描绘了“美国革命前后,尤其是共和国初期,妇女的政治角色”c。美国独立战争经历和共和意识形态的结合使人们对女性问题产生了新的关注和兴趣,于是,革命的一代成为第一批为美国妇女确定公共角色的人。与美国后殖民时代的其他文化一样,这一角色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展起来的。这一术语在当时的美国社会并没有具体使用,“最早是由美国历史学家琳达·克伯在20 世纪70 年代创造”d,来概括本杰明·拉什等人对女性的角色定位。关于共和国母亲形象的思想是一个“革命性的发明”e,共和国母亲是一个试图将家庭生活和政治结合起来的手段,妇女通过教育子女来实现自己的政治使命。
二、传统型母亲的悲剧
罗森在1791 年创作发表的小说《夏洛特·坦普尔》最初于1794 年在美国出版,通常被称为美国第一部畅销小说。这部小说讲述了15 岁的夏洛特·坦普尔遭诱拐而沦落的故事。夏洛特是英国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独生女,在父母的宠爱和庇护中长大。在富有魅力的海军中尉约翰·蒙特威尔的引诱下,夏洛特被带到美国,最终在贫病交加中生下孩子,离开了人世。
小说描绘了传统型母亲的局限性,以露西·坦普尔为代表的传统型母亲是不关心政治、居家的母亲形象。罗森认为,传统母爱的力量阻止了母亲成为共和主义所需要的老师,因为无条件的爱妨碍了她们指导和管教女儿的能力。在当时的社会中,“女人必然是男人的欺骗对象和猎物”f,而传统母亲仅仅是美德的榜样,她们的教育不能让年轻女性为现实世界做好准备。《良师益友》对此进行了解释:“一个女人不会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另一个孩子,这种疼爱一定会使她偏爱自己的孩子。”g这种与生俱来的“疼爱”和“偏爱”会妨碍传统的母亲正确地指导女儿在现实世界中生存。
罗森认为,母爱会导致母亲过度放纵女儿,从而助长无知和优柔寡断,并忽视女儿的缺点。作为一位“慈母”,露西被丈夫夸奖为“最好的母亲”h。露西对夏洛特十分溺爱,她为女儿精心准备生日聚会,计划在花园尽头那个夏洛特很喜欢的小凉亭举行庆祝活动。对于一个简朴的家庭来说,这个生日庆典是相当奢侈的,装饰、美食和舞蹈一应俱全。坦普尔先生说:“你会宠坏她的,露西,你确实会的。”i在母亲的溺爱下,夏洛特的成长未经考验和磨难,残酷的外部世界最终压垮了她。
露西的溺爱助长了女儿对她的依恋而不是分离、独立成长。夏洛特对母亲长期高度的依恋导致了对现实世界的致命无知。当夏洛特收到诱惑者蒙特威尔的信时,母亲溺爱的弊端就显而易见了。夏洛特说:“我母亲经常告诉我,我绝不应该读一封年轻人给我的信,而是先给她看。”这份声明显示,露西没有教女儿如何阅读和回复这样一封信,而是试图保护夏洛特不让她看到信的内容。可见,“她的父母认为应该监督她的行为而不是指导她的行为”!0。小说的叙述者说,任何一个对这个世界知之不多的读者,都会很容易想象这封信是由对她的美貌的赞美,以及对永恒的爱和永恒不变的誓言组成的。可是,夏洛特却把蒙特威尔的话当真了,她无法分辨真挚和虚假的感情。当她发现上当时,已经在去往美国的船上了。正如夏洛特反思時说:“我的确后悔,从我的灵魂深处感到后悔:虽然谨慎告诉我行为的不当,但激情却促使我走向毁灭。”!1露西和夏洛特的关系表明,母性也无法影响未来共和国成员的道路,这剥夺了她们的声音被听到的机会。露西没有告诉女儿男人的背信弃义,也没有告诉女儿在交往中的智慧,从而导致悲剧结局。当收到夏洛特离家出走的噩耗时,露西先是向上帝鞠躬,然后“晕倒在丈夫的怀里”!2,这是屈服和无能为力的表现。
她对女儿的爱导致女儿容易受到欺骗和诱惑,“最后只会导致痛苦和羞耻”!3。故事的悲剧说明,仅仅给予母爱是不够的,母亲会溺爱孩子,所以需要理性,而不仅仅是感性。传统母亲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做好准备面对一个充斥着诱惑者和冒险家的腐败世界。共和国的母亲们应该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有道德的公民,应该是导师型母亲。真正合格的父母是鼓励和帮助孩子建立自信心、构建独立人格的人。
三、导师型母亲的职责
《夏洛特·坦普尔》的姊妹篇《良师益友》进一步表明罗森想要建立一个让女性能够在家庭内外发挥作用的女性形象。小说由几部分组成,包括写给一个离开学校的年轻女士的诗句、门蒂娅的故事和书信、玛丽安和莉迪亚的故事、一篇关于女性教育的文章、乌干达和法蒂玛、一个东方的故事等。这些部分是罗森为年轻女性在人生中的“每一站”准备的“锦囊”。
传统母亲和良师益友母亲之间的差异,从她们如何应对年轻女性的错误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在小说中,身为“良师益友”的门蒂娅不是女孩们的亲生母亲,而是一个“善良的,几乎是母亲般的朋友”!4。虽然与女孩们没有血缘上的联系,但是门蒂娅对她们的感情是“近乎”的,不完全是母性的,因此,她不会受到传统的慈母那种忽视孩子的缺点、完完全全地保护孩子不受伤害思想的影响。这种与母性的分离使得导师能够有效地指导年轻女性。在给女孩们的第一封信中,门蒂娅解释了她的意图:虽然与女孩们分开,但将如她们所愿,继续履行自己的教诲的职责,在任何时候都会毫不顾忌地指出她们的缺点。门蒂娅承认自己会偏袒她们的美德,但决不会对人性易犯的错误视而不见。因为不及时根除,这些错误就会在她们的头脑中占据上风。由此可见,传统母亲是短视的。露西想掩盖女儿的缺点,认为这样就看不见了。相比之下,导师型母亲有着清晰而深远的眼光,将错误揭露出来,以便纠正。露西试图通过指示夏洛特放弃任何未读的年轻男性的信件来保护其不受外界的影响,而门蒂娅向她的女孩们展示了一些不道德的行为案例以供学习。例如,她给女孩们讲述了哈丽特·哈丁的故事。哈丽特不听从父亲的劝导,与一个不道德的女人交往,导致她的毁灭和死亡。根据门蒂娅的说法,年轻女性的缺点可以通过了解这些女性不良行为的样本来弥补,榜样比训诫更有效。
罗森的观点反映了当时主流社会对女性的期待。共和国母亲的任务是把儿子教育成有道德的爱国公民,鼓励他们勤劳、节俭、节制和自我控制;通过教育女儿,母亲们可以确保后代的美德代代相传,这种思想对于母亲来说是自相矛盾的。这一观点承认母亲的重要性,通过赋予家务以政治意义将女性和国家的命运绑定在一起,使女性似乎拥有了决定共和国未来的某种权利;与此同时,将妇女排除在直接参与政治之外,再现了家庭与政治之间的“古老分离”,通过将政治价值观融入家庭生活,强调“共和国母性”对家庭和男性的重要性:“如果女性普遍地把自己和个人利益服从于男性创造的更大的世界利益,明智的男人会尊重女性的自我压制,承认自己的公共美德与家庭生活的温和劝说、母性的同情心和慷慨奉献分不开。”!5因此,“作为母亲和妻子,妇女对共和国的存亡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共和国的生存需要这样的理想女性:她们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爱国心强,是贤惠的妻子、精明的管家、有知识的母亲”!6。妇女既要有道德上的美德,也要有足够的智慧教育未来的准公民。
四、结语
从罗森的作品可以看出,作为理想的共和国母亲形象,导师型母亲既强调了女性居家的传统形象,又超越了女性的居家性所带来的限制。当时的女性知识分子将“共和国母性的家庭意识形态,延伸到了作为整个国家,甚至全世界的教师的妇女的公共命运”!7。随着投票权的日益广泛,19 世纪早期的美国人对政治参与的民主化感到焦虑,这种担忧为中产阶级母亲成为公民教育者提供了更为具体的理由。家庭主妇,而不是她的丈夫,负责家庭的日常活动。家庭所具有的双重含义反而使妇女有机会直接为他人服务,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家庭关系中达到这一目的。罗森通过创造顺从的传统母亲和赋权的共和国母亲这两个相互矛盾、相互依赖的角色,重新考虑共和国母性这一悖论。传统母亲无条件地爱自己的孩子,但无法为女儿在危机重重的世界中生存做好准备。因此,必须由共和国母亲肩负起母亲和导师的双重职责,承担起保护年轻女性的职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