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佳
从高三那年开始,由于经费不足,学校没有维修坏了的电话亭,还拆除了每栋宿舍楼旁边的固定电话。
没有了电话亭,同学们有些犯愁。校长放出话来说,校园里只要有固定电话的地方都可以让我们免费打电话,比如教师办公室。不过大伙宁可把一肚子的话带回家,也不愿意光顾办公楼。
于是,我决定到学校门岗值班室的大叔那里碰碰运气。
早在高一入校检查校徽之时,我就领教过门岗大叔的严厉。我心里有些踌躇,但还是走了过去,结结巴巴地开口问他能不能借用一下值班室的电话。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可以。”竟然这么干脆利落!于是我兴高采烈地打起了电话,甚至有些忘乎所以,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我正沉浸在和家人“团聚”的世界里,突然,耳边传来他严厉的声音:“不要打太久了!”我等不及向父母说明原委,连忙挂掉了电话,匆忙向大叔道歉,然后飞快地逃离了值班室。
起初,我觉得大叔非常不近人情,毕竟在这些日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去值班室打电话,应该不会给他添麻烦,但他的态度一直是冷冰冰的,即使我每周都到那里去打电话,我和他的关系也没有变得熟络一些。无论我向电话那头的家人宣泄委屈、痛苦,还是分享考试考得好的喜悦之情,挂断电话后,大叔都是一言不发。虽然我心里希望能和他寒暄两句,但转念一想,他没有嫌我折腾而打发我走,已经很不错了。渐渐地,我习惯了他的沉默,打电话时也心安了起来。
从此,门岗值班室就变成了我和大叔两个人的电话亭。
有一天下课后,我像往常一样快速向值班室奔去。到了门口,我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停住了脚步。
“宝贝女儿,在学校有没有想爸爸呀……”
门岗大叔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原来他在给女儿打电话。因为担心大叔要打很久,所以我决定去食堂避一避。没想到,不一会儿,值班室里就没了声音。我走近一看,只见大叔像往常一样坐在里面,从他的视角根本看不到我所在的位置,如果不是因为我来了才挂断电话,那也许……是他根本不知道还能和女儿说些什么。
我慢慢地走进门,拿起听筒时用余光瞥了大叔一眼,他的眼中既有喜悦,也有失落。我不太明白其中滋味,只是在和家人通话的时候不敢说太多,我怕大叔看到我聊得起劲儿的样子,心里不好受。
之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大叔打电话的声音。
高考完后,我回校领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向他问好,以为他会一如往常沉默示意,谁知道他却微笑着感叹说:“我就說嘛,爱看书的孩子不会太差!”
他温和的态度让我“受宠若惊”,但我随即又释然,毕竟以后我再也没有给他添麻烦的机会了。
后来,我远离家乡上大学,突然读懂了他当初的心情。
那天,我正在宿舍楼下的花圃边和父母通话,路过的同学见我聊得如此有兴致,苦笑道:“真羡慕你,我和父母打电话,从来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猛然回想起高中时的门岗大叔来,想起他在给自己女儿打电话时,那副既喜悦又失落的表情。也许他就是和大多数父母一样,孩子远在他乡,偶尔通话,即使牵肠挂肚,却不知从何问起,便只化为令人尴尬的沉默。我想起每次去值班室打电话时,大叔都在旁边默默地听着我和父母的对话,看似板着一张脸,但他的内心应该是在默默地做着“功课”吧。
只是电话那头的女儿从来都不知道,父亲沉默的背后,藏着多少欲诉无言的关怀,而这种沉默的爱,也很少能被解读出来。也许对中年人来说,很多真心已被生活中的不如意悄然收走,但面对子女时,那份深沉内敛的关心还是想要说出来,即使不善用言语表达,也会如同包装好的礼物,拆封时便能感受到对方的一腔炽热。
心声只有先倾诉才会被聆听,爱也一样。我希望如今,高中的那个值班室依然是两个人的电话亭——从某一天起,电话那头的女儿会开始做打破沉默的那一方,远远地陪伴门岗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