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丁巧瑞

一

思念如潮，时时撞开记忆的闸门。站在讲台上，看着教室里一张张天真可爱的脸，我总是恍惚中想起很多年前：昏暗的教室里坐了密密麻麻50多号人，老师在一块褪得花白的黑板上写下一道道练习题。因为没有复印机，因为黑板太小太白，总是得“入木三分”地写才能勉强看清楚。等我们抄完这一黑板，老师擦掉，再写下一黑板。光线太暗，没人看得见老师吃了多少灰，但是下课走到教室外面，会看到老师的头发已“花白”了。长大一些，当我在书中读到“岁月无情地染白了您的青丝”时，总会想起我的小学老师们。他们拿着最低的工资，无怨无悔地从事着乡村最重要的工作，在北方凛冽的寒风中带着我们晨跑，在点着油灯的晚上辅导我们自习。长大后，我也成了小学老师，每当感觉累的时候，就会想起他们。

中学条件好了点，但是老师们普遍过得比较清贫。我的语文老师，一个20多岁的男青年，经常站在讲台上激情澎湃地朗读毛泽东诗词。他是个热爱读书的人，总希望我们也能多读书，于是自掏腰包在县城唯一的图书馆办了很多借阅卡，作为奖品发给爱读书的同学。当时学校没有经费发奖品，老师带着我们把用过的草稿纸和练习本收集起来，定期去卖废品，拿卖废品的钱买文具做奖品。记得有一次，他头发蓬松、胡子拉碴地站在讲台上，说起因为太穷，岳母逼迫妻子跟他离婚，他咬着嘴唇强忍着泪水，我们在台下已哭成一片。可是除了同情，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直到现在，他依然坚守在那个小县城里。正是有了和他一样的无数清贫教师的坚守，才有了教育脱贫的希望。

2006年到深圳读研，开学后一个周末的早上，老师打电话让我去她家一趟。我忐忑地揣测了无数个可能，当我小心翼翼踏进老师家门时，老师指着收拾好的一包衣服对我说：“那天上课，我看到你穿的T恤开线了。这些衣服有些是菲菲姐的，有些是按你的尺寸买的，你拿回去穿吧。”我抱着一包衣服一路哭着回来。真的，家里孩子多，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在意和关心过我是否“衣够暖，饭够饱”。节假日老师会带我们几个去到处参观，去品尝各地美食。她说，走进社会，学会生活，也是人生值得学习的内容。研三毕业前，我在犹豫是否继续读博，因为父母负担实在太大。老师却极力鼓励我说：“年轻的时候就该去读书，你不用担心上学费用，到时候生活费和学费我来出。”虽然后来我选择了工作，老师还是会经常问我，最近有没有读书，工作了也要不断学习，不断进步……

我生命中每个阶段的老师，他们的一言一行、谆谆教诲，都鲜活地蔓延在我人生每一个寻常日子里。

二

刚工作时班里有个孩子叫小平，父亲离世，母亲患有精神病，大冬天了他还穿着短袖，裤子短得盖不住脚踝，上衣短得遮不住肚子。看着他冷得不停地扯衣服，我心疼不已。午休时，我跑到校外给小平买了一身衣服，回来给他穿上。看着他舒坦地坐着上课，我又想起了那个周日的午后，我抱着老师给我的一包衣服，满心感激，无以回报。而今，我用同样的方式延续着老师的爱。

有个孩子跟我说，爸妈分开了，她跟着妈妈生活。妈妈下班晚，有时候出差好多天不在。她寄居爷爷奶奶家，晚上就在小区的石桌上完成作业，饿了就忍着，等晚归的爷爷奶奶回来。还有两个孩子从未见过妈妈，爸爸也基本缺席，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每每看到这些孩子，总会格外心疼。有人说，老师把课上好就够了，学生的家庭环境各种各样，管得过来吗？看着他们，我的心告诉自己：不能不管。这些孩子的爷爷奶奶不会看群信息，也不会操作各种APP，我就利用课间和午休时间，在教室的电脑上指导这些情况特殊的孩子完成安全平台作业，也会登录订午餐平台帮这几个孩子缴费订餐。有个男孩子的妈妈失联多年，我辗转找到他妈妈的联系方式，和她说了孩子的情况，建议她每周和孩子进行一次视频通话……

还有个孩子叫小豪，父母离异，父亲对他不管不顾，母亲忙于生计无暇顾及。交接班时听说他作业永远不交，上课永远不听，下课纠纷不断，还特别爱说脏话，班里的孩子都讨厌他。我深知每个问题孩子的背后都有不为我们所知的家庭问题和心理问题。不仅没有嫌弃他，还经常找他谈心，也告诉班里的同学，班集体是个大家庭，无论哪个成员有问题，大家都要用爱心去帮助他。令我诧异的是，小豪报了学校的小歌手比赛。比赛当天，其他选手都穿着精心挑选的衣服回校，只有小豪还穿着一双破烂的凉鞋，白校服已经脏得看不出底色了。中午午休时，我赶紧带着他去附近的步行街置办了一身行头，他害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回学校的路上，步伐都自信了许多。

下午比赛，小豪是28号，23号上台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在台下候场了。轮到他的时候，他迈着自信的步伐，昂着头走上台。他唱的是《鸿雁》，或许这首歌的旋律太符合他的心声了，情感把握得很好，只是音准出了点问题。令我意外的是除了切合歌曲的情感表达，他还配上了相应的动作，自然协调。比赛结果宣布前，我看见他坐在凳子上期待着，但是15个晋级歌手的名字都念完了，还是没有听到他的名字。

回到教室，我趁機谈“坦然面对成败”时，音乐老师推门而入，说因为统分错误，我们班还有一个人晋级。同学们呼喊着没晋级歌手的名字，当老师宣布是小豪时，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鼓掌欢呼，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仿佛晋级的是自己。小豪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桌上，同学们拥上来抱着他、安慰他，包括经常抱怨他上课说话影响自己的小震、和他互骂过的杰昌、同桌小雨……看着眼前这一幕，我内心不禁有些悸动。孩子们带着这个喜讯四处奔走相告，虽然他们常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面红耳赤，但他们也可以在这样的时刻相互拥抱。让每一个孩子感受爱、给予爱，让每一个孩子不掉队，重燃生活的热情，这是老师要践行的使命啊！

常常有人问我，你为什么对学生这么好？我说：“一路走来，我的老师们就是这样对我好的，我觉得老师就应该这样。”

三

一个老师的一天常常是从东方微白到夜深人静。起床洗漱挤公车，7点多到校，匆忙的一天就在兵荒马乱中开始了：清点人数时发现有个孩子未到，打电话联系家长时他正在因睡过头哭着不敢来学校;刚安抚好这边情绪，那边“战火”又起，一个懒学生因没完成昨天的作业，被组长投诉;上课时有人走神了，有人说闲话，竟然屡次无视你的眼神示意;课间，终于可以坐下来喝口水了，几个玩耍时产生矛盾的学生来“上诉”，你得放下成堆的作业本“升堂断案”;体育课时，一个孩子摔倒擦破了皮，你得擦拭伤口、包扎、联系家长说明情况;午休时，你找来几个作业有问题的学生，一遍遍地讲解，就像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下午上完课后接着看一节晚托，直到孩子们一个个被父母接走，夜幕早已悄然降临……你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犹豫着是早点回去煮饭管孩子呢，还是在学校把没完成的工作做完呢。

每当忙得不可开交时，心里常常会有一个声音在说：“算了吧，课随便上上就行了。”马上又会觉得不行，课堂是我的阵地，学生是我的使命，一定要想方设法把课上出效果。“双减”实行后，如何“减负不减质”特别需要仔细钻研。为了上好一篇课文，得反反复复读10遍以上的课文，看名师教材解析，找同主题或者同风格的文章，思考如何让学生爱上语文课，真正提高语文素养……正是因为每一节课都不随便，我才能在一年一年、一届一届中进步。

我的心常常被时代楷模和身边的榜样们温暖着、感动着、鼓舞着。无数个曾经和正在清苦日子里给孩子们带来一缕阳光的老师们，他们用一支粉笔书写梦想的诗篇，用一块黑板呈现着世界万物的精彩。作为学习者、跟随者的我们能做些什么呢？居之无倦，唯有行之以忠;征途漫漫，唯有不懈奋斗。

责任编辑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