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无法拾净山中的柴
这些早已断裂,踩得嘎吱作响的木棍们
它们从高顶的碧绿坠落到底层的黑黄
于是被当作柴火,被饥渴地捡走
更多的,我都不能一一接受
比如老去的秋风,身边的这位老者
他含笑劳作,奉命来除去多余的枝头
斧子反复地砍着,年轮如一层层的时间
孤独沉寂的树,和满地枯蝶
将人包围在一个山般沉重的圈套里
默默如我。山那边,更远的秋江无止地奔腾
被称作虫毛丝儿的松针,褐红如老人脸颊
在脚边,寂寞地等待自己的归属
远离了喧嚣之后,我与自己握手言和
耽搁于暂时的荒废,古老的屋子
适合饮酒,品茶,读陶潜,或者
看着窗栏掉落的铁屑,积累太多的旧事
野花在适宜的气候开放,有时一觉醒来
半个下午已经过去。风很轻,阳光打在窗外的白墙上
许多鸟声像洒落的花瓣,而屋内静如井口
睁眼时,很多星星点点在我眼前跳动
仿佛多年前的儿时三点,我已囿于
这样的宁静,躺着,甚至能感觉到院子里正在劈柴
地上一颗钉子叮咚的震落。平和的年代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遗忘了从前的人
变成一具单纯的躯壳,像腰骨疲劳的稻草
一觉醒来,打电话给姥姥,她说
屋后的汪老爷子走了,今天下午三点走的
这时太阳刚好掉进山林,被慢慢吞没
霞光在巨大的血泊里浸染,深绿变得更黑
一点遥远的思想把我拉得更近于黄昏
明天或者后日,我们将永远失去他
即便从未拥有。风一吹,就成了灰
仿佛从来不存在,哐当的锣鼓声也成了尘埃
想起年关前,隔壁小孩隔着铁闸门
朝里张望,问:“汪爹爹怎么不唱歌呀?”
现在,他真的不能唱了,他和夕阳一起走了
而昨夜,我梦见一场大雪。我不是他的子孙
却也梦见戴孝的大雪,足够埋没我的小腿
可死后的人,仍不够富足
活着的人,也倍感空虚
他的收音机,曾经热热闹闹,而今是天黑时分
路上只剩几只白鸟,咕咕地送他回家
那么寂寞,轻飘,如同,不被记挂的一生
暴雨如注的天气,水流的方向暗示着顺从
气势磅礴的白沫濺出,像是雾中的凌乱花瓣
情绪更加凌乱,整个世界,宣泄着蓄积已久的话语
淅淅沥沥,无从断绝
刮风之时,我们认为只要按紧帽子
就可以躲避所有,来势汹汹的尚在云端
加快步伐但毫无追杀的危急
被冲刷其实并不惨烈,雨的本质
不过就是洗礼,没有谁会否认这一点
数只野鸟,从腐烂的电线上跃上阳台
避免这场讨伐,树上的顽强者还停驻在击打中
落下之物,刚刚落败于疯狂的对抗
隔岸观雨。有人在雨幕前止步,无所谓淋湿的衣襟
有的在水边泅渡,脸色苍白甚于天色
挣扎并非羞耻,溺亡已成常态,失去退路的人
拼命振臂。上岸后,在银灰色的哑片里决然抬头
陈媛,2000年生于湖北黄冈,湖北大学汉硕专业硕士在读,曾获湖北省一二·九诗歌散文大赛特等奖,双十佳诗歌奖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