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艺术的放逐

2022-05-30 11:51李双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22年9期
关键词:生命意识艺术创作

摘 要:高更是后印象派的代表人物,他成熟时期的绘画独具特色,富有象征意味和装饰效果,对现当代绘画的发展有着非常深远的影响。艺术作品是作者生命意识的外在体现。通过对高更生平经历的分析来解读高更的生命意识,探讨生命意识对其艺术创作的指导作用以及对现代艺术家的启发意义。

关键词:高更;生命意识;艺术创作;自我追求

“生命意识,是具有了意识活动能力的人类,对自我生命存在的感知与体悟,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对人的生命意义的关切与探寻。”根据这一定义,从性质上来讲,生命意识可以分为原初生命意识和文化生命意识。原初生命意识是基于人类身体的直接生命体验,比如肉体的疼痛、饥饿、疲惫,或者是身体欲望的满足。这些生命体验与动物几乎一致,构成了人类最为基本的生命意识。文化生命意识,是人类以自身生命體验为基础,经过理性思考和反省而产生的意识,其本质是人类文化观念的体现。文化生命意识主要体现在生命思考、生命策略和生命关爱三个方面。

一、自由与艺术的放逐——高更对生命意识的诠释

高更一生经历了许多坎坷,基因中自带一股强大的生命力和原始冲动。他的外祖母出生于西班牙贵族家庭却放弃财富投身到大洋彼岸秘鲁的工人运动中去,为工人的自由奉献一生。高更的父母同样为了人民的自由反抗拿破仑的独裁统治,遭到残酷的政治迫害。高更不同,他是为了自己的自由不懈努力,但像其祖先一样,由基因决定的生命素质使他对生命的感受更为敏感、情绪更易激动、想象力也更加丰富。由此,生命的压迫激起了其更强烈的反叛之举。正是这强烈的对生命意识的追求造就了古今卓尔不凡的伟大人群。

高更的童年在秘鲁度过,碧绿的海水映照着湛蓝的天空,那是烙进灵魂的颜色;印加土著文化充满着狂野的热情,伴随着高更的一生。后来高更去了法国的殖民岛屿马提尼克岛,这段经历唤起了他对欧洲殖民主义下异域文化的生活记忆,同时他也看到了殖民主义对土著文化的迫害。他开始反思欧洲文明的主流性,站在强势殖民文化的视角审视弱势者文化中的原始美学,重新发现异域文化的巨大魅力。

高更生命的终点站是塔希提岛,岛上的自然环境和殖民土著文化唤起了高更对童年和少年时期美好生命体验的回溯。在思维还不成熟的幼年和少年阶段,人的感官经历对原初生命意识的塑造有着决定性的影响,深埋在潜意识中。生物本能性使得人们在幼儿阶段会自主地追求幸福和自由,在少年时期有了更强的行动力,开始身体力行地着手实现那些潜意识中的自由生活。但人是社会动物,势必会受到整个社会世俗的影响,压抑着其与生俱来的天性以获得生存的资本。很多人受俗世的禁锢,不知道去追寻自己内心想要的。少数人能够有幸通过早年的经历获得纯粹的原初生命意识,却没有反叛的勇气,终其一生也只是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只有极少数人能像高更一样幸运且勇敢,童年就经历了阳光灿烂的美好生活,在少年时代就敢踏上回归海洋的船,即使回到文明社会的牢笼下也能找回自我。秘鲁的童年生活使他将遥远的海洋之外的、文明之外的土地视作心灵的故乡,他将少年时代最青春的岁月贡献给了海洋,而中年时期的压制激生了其反叛心理,所以塔希提成为其生命的终点。

一般来说,只有历尽人生坎坷、饱经风霜的人,才会对生命有更深刻的体验,产生对生命意义的思考与探寻。做证券经理时期的高更社会属性较强,生活很大程度上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社会大机器的运转,这样的生活固然稳定,波澜不惊,但也弱化了个人生命意识,使其无法施展才华,阻碍了其艺术道路。没有挑战的生活对充满创造力的人而言是致命的陷阱。除了社会生活的乏味外,19世纪的大环境对生命意识也十分压制。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迅猛发展,它们摧残着文艺复兴以来作为西方精神支柱的理性主义和人文主义;同时科学的进步引导人们重新认识世界,传统的道德和价值观念开始分崩离析。到了19世纪末期,社会生活中出现了许多反理性、反传统的现象。在精神文明远远落后于物质文明的时代,物欲的追求代替了更高意义上的精神追求。在这样异化的社会生活中,人们要么被同化,要么选择逃离,冷眼身处其中的人必然会表现出精神人格的矛盾。当时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异化,使整个社会都被悲观绝望的阴影笼罩着。

艺术拯救了围城中的高更,引领他走向孤独艰难的创作之路。当时,高更作为业余画家混迹于巴黎艺术圈,结识了很多绘画圈有头有脸的人物,像马奈、莫奈、塞尚、毕沙罗。绘画对高更的吸引刻进了生命意识中,艺术创作激发了高更灵魂的热情,其生命意识决定了他将疯狂地追求自我表达和自我实现。果然在法国证券市场崩溃后,他决定辞去工作当全职画家。高更在给毕沙罗的信中写道:“到了某个年纪,不能同时保有两个目标。”显然高更在强烈挣脱束缚,而绘画就是他的光。只有通过这个透出光亮的裂缝,高更才能打破社会的禁锢。

人是一种动物,原始的本能刻在基因中无法消除,但人们可以通过教育和训练获得文化知识和理性思考的能力,这是人们文化生命意识产生的基础。绘画作为一种表达个体生命意识的高级形式,没有经过训练很难成功。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对生命重大问题的思考,形成一定的策略,对生命漠不关心的话,绘画作品也只能体现技巧上的完整而触及不到他人的灵魂。那些伟大的文学家、艺术家、科学家之所以能成就自我,是因为文化生命意识为其创造了可能性。与其说高更选择了绘画倒不如说是绘画选择了高更,这种命运的选择是因为高更保留了更多原初性的向往自由生命的冲动,对生命的压抑也更敏感;他的情感比常人充沛,感觉更加敏锐,思想特别活跃,极富创造性。正是独特的生命人格和与生俱来的素质造就了他卓尔不群的生命意识,从而成就了他创造性的一生。

二、高更生命意识在绘画中的体现

一件真正的艺术作品往往凝聚了创作者独特的生命意识,在原初生命意识的基础上,文化生命意识对艺术作品的影响更大。人的一生要面临数之不尽的变幻和不测,唯一可以确定的主题就是死亡。动物自生自灭是因为他们没有理性意识,而人类面对死亡这一定数,则不得不产生超越动物的生命思考。通过对生命的思考,人们生出了各种念头来度过一生。生命策略就是人们存活于世界的某种姿态,它基于生命思考,也高于生命思考。生命思考以及生命策略无非是对生命的一种关爱,如果对生命抱有自轻自贱的态度,谈何去深沉地思考生命意义进而寻找到自洽的生活策略?高更成熟时期的画作,在形式上倾向于原初生命意识的浓烈、张扬,在意蕴中却无处不体现对文化生命意识的思考。

作为一位男性画家,高更画作很多都是以女性为题材来表达自我情感,特别是塔希提阶段的土著女性形象更是深入艺术爱好者的心中。高更曾画过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画像,画像中母亲的面容高贵中带有一点忧伤,这是高更对女性最原始的印象,高贵优雅、坚韧不拔,给他自身的生命奠定了一个基调。高更的妻子梅特出身于丹麦上流社会,有极好的教养,但是她始终无法理解丈夫追求自我的行为。《穿着晚礼服的梅特》是高更为优雅白人贵妇做的最后书写,梅特努力维持的高贵形象在高更看来既虚伪又可怜,而此后他的画中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类题材。他在塔希提的女性身上反而看到了最纯粹的美。高更在塔希提无拘无束的环境中感受到,那些在文明社会会让人觉得尴尬难堪的事情变得合理,文明的标准开始松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更自然。因此他在塔希提创作的女性形象从来都是自信的,蕴含着生命的芳香,使其为之着迷。

他的畫作《亡灵窥探》描绘的是他在外出后深夜回家,在漆黑的家中,点燃火柴的一瞬间看到女孩惊恐地趴在床上,画面的左上角是身穿黑袍的亡灵正窥探着少女青春的胴体。在塔希提的信仰中亡灵很可怕,他们待在黑暗的角落等待机会把生灵带走,少女似乎处在一个灵魂出窍的状态。这幅画中高更想要传达什么?身处塔希提这样一个环境当中,人面对原始其实是无助的,命运就像亡灵一样在伺机而动,准备给你致命打击。女孩代表的是他体会到的生命的欢愉,他害怕亡灵将她夺去。当我们在观看这幅画的时候,能体会到浑身战栗的死亡威胁,少女的身体就要从床上掉落,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所以她的美很少有肉欲的成分,更多的是散发出生命美好的状态。从对死亡的恐惧中,高更表现出一种对生命的关爱,他用绘画来告诫人们要呵护最纯真的美。从文化大环境和潜意识角度来说,亡灵就像殖民主义对女孩所代表的土著文化的窥探,高更想拯救灵魂出窍的少女正是他对欧洲文化厌弃的结果,文明像一个幽灵时时准备将他拖入深渊,而高更只想守护他心灵的乐土。我们能从绘画中体会到高更追求自由的心灵领地以及对生命深切的关爱之情,这些正是他对生命进行体悟思考之后所形成的生命意识。

在高更所有画作中,最能体现其生命意识的莫过于《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要到哪里去?》,这幅画创作于1897年,是高更在生命尽头对世界的拷问。被病痛折磨的高更忍受不了苟且偷生,听到爱女去世的消息备受打击,在自杀之前完成了这幅四米长的巨画。这幅画涵盖了人生的不同阶段,在森林的溪岸边,远处是海水、蓝天和群山,近处溪水激荡,土著人就在这个地方繁衍生息,思考这些永恒的问题。画面中分散着各种动物和植物,生来死去,顺其自然;远处伫立着毛利人的神像,双手张开,平静的面容使我们猜不出命运到底是残酷的还是美好的。这幅画像是毛利人的史诗画卷,但仔细一想又像是全人类的史诗,高更提出的问题是整个人类所面临的未解之谜。在剥离文明的禁制后,在原始的荒原中,高更发现人类并没有本质上的改变,现代人也没有逃过洪荒之初的难题,只是在“五十步笑百步”罢了。精神文明如果跟不上物质文明的发展,人们很有可能失去精神信仰,在物质充足的享受中麻痹自我,但高更凭着对生命意识的呼唤,选择走向荒野,以自然的态度独立于世间。其在历经世事后深思生命的意义,形成独特的生活态度并积极生活,这种负责的行为正是对生命最大的关爱,也是其生命意识的闪光之处。

三、高更生命意识对现代艺术家的启示

学习西方美术史绕不开高更,他的绘画作品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力量源于他的生命意识。生命意识所有人都具备,艺术家的生命意识不一定比其他人更优越,但一定更纯粹。高更的生命经历了普通人意想不到的苦难,正是苦难塑造了他独特的生命意识。也许我们不像高更那么幸运,终其一生都只能当“普通”的艺术家。高更曾被打断过腿,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不是说经历了痛苦才能有所成就,而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途,能否成为流芳千古的伟大艺术家是难以预料的,我们只能成就在自己的能力和际遇范围内的命运。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认清现实后不怨天尤人,接受自己可能平凡的一生放手一搏。

生命意识没有比较的意味,每个人都只能尽力成为自己,高更生命意识的彰显就是成为自己的过程。放弃体面的工作和美满的家庭成为前途未卜的画家,再跑到南太平洋的小岛上当野蛮画家,高更选择成为自己。对于现代的艺术家来说,成为自己谈何容易。随着社会越加复杂,人也越来越复杂,其受到的限制和压迫越来越大,自我变成了一种外物。高更选择逃离文明,我们是断然没有这个决心的,但可以追逐高更的脚步,打破过度社会化给我们生命意识带来的限制。不管是作为普通人,还是艺术家,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如果还受限于一些外在的标准和他人的评价,那就失去了生命的意义。忠实于自己,听从生命意识的召唤,即使高更分毫没有享受到后世的名誉,但他也一定不后悔,成为自由的人本身就很值得。

不管是政治家、哲学家、艺术家,还是科学家、工艺大师,其都是在符合生命意识的前提下选择了适合自己的事业,在一步一步的探索后取得成功。很多人在童年时代就知道自己这辈子要去做的事,这是生命意识作用的结果。我们要享受生活的满足感,要在生命意识的指导下满足创造的需求,满足改造世界的需求。只有主观意识和客观存在相符合,生命创造才会是顺畅的,而只有这种前提下的成功才最有价值。选择一生所从事的事业非常关键,它关乎我们以何种媒介改变世界,甚至是我们的创造所具有的影响力。高更选择的是艺术这条道路,通过绘画、雕塑、木刻甚至是文学写作来彰显其生命意识,在目的与途径相辅相成的情况下,其全情投入创作,成为时代巨匠。对于我们来说,在知道自己是什么或者说知道生命意识所指向的目的之后,要选择合适的道路,其正确与否决定了个人成就价值。

人的生命意识千差万别,所创造的世界精彩纷呈。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中我们不能迷失自我,要冲破各种禁锢,做到自由发展。在认清自己的目标之后听从内心的呼唤勇敢尝试可能正确的道路,要相信生命意识会给我们指出光明的道路,我们要做的就是成为自己。

参考文献:

[1]蒋勋.蒋勋谈高更:生命的热情[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

[2]梁晴.从毛姆的小说创作看画家高更对其的影响[D].广州:暨南大学,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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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双,大连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术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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