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歌》缘何在中国广为传唱

2022-05-30 09:11吴婧瑀
红岩春秋 2022年10期
关键词:瞿秋白革命

吴婧瑀

列宁说:“一个有觉悟的工人,不管他来到哪个国家,不管命运把他抛到哪里,不管他怎样感到自己是异邦人,言语不通,举目无亲,远离祖国,他都可以凭《国际歌》的熟悉曲调,给自己找到同志和朋友。世界各国的工人相继唱自己的先进战士、无产者诗人的这首歌,并且使这首歌成了全世界无产阶级的歌。”

《国际歌》是全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标志性符号,于20世纪20年代初传入中国。在中国百年革命实践历程中,它见证了中国共产党逐步从初生走向成熟的全过程。毛泽东曾高度评价这一作品在鼓舞工农群众投身无产阶级革命中的伟大作用:“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

战歌诞生

1870年9月,巴黎人民掀起革命,宣布成立法蘭西第三共和国。然而,胜利果实落入了资产阶级之手。巴黎的工人阶级和下层中产阶级希望建立一个属于工人阶级自己的政权,由此诞生了巴黎公社。次年3月,公社颁布法令,宣布“巴黎公社为唯一政权”,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得以确立。

经过72天轰轰烈烈的斗争,巴黎公社最终在国内外反动势力的共同镇压下失败了,但是巴黎公社的原则及其革命精神在世界范围内得以延续。世界无产阶级在此感召下,通过一次又一次的革命起义推进无产阶级解放运动,特别是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开创了世界历史的新纪元。

面对巴黎公社运动,一位年过五旬的无产阶级诗人义无反顾地拿起武器投入到出生入死的战斗中,他就是巴黎公社的坚强战士和卓越领导人、早期无产阶级文学的杰出代表和重要奠基人欧仁·鲍狄埃。1871年公社起义失败后,他用战斗的笔写下《英特纳雄耐尔(Internationale)》的宏伟诗篇,即《国际歌》歌词。该诗曾使用《马赛曲》的曲调演唱。1888年,法国工人作曲家皮埃尔·狄盖特为这首诗词谱写旋律,并在法国北部最大城市里尔的一次集会上指挥合唱团首次演唱。这首无产阶级战歌问世后,很快被译成西班牙文、挪威文、意大利文、英文、德文、瑞典文和俄文等多种语言。

1900年12月,列宁将《国际歌》中的四行法文歌词刊登在《火星报》上,并倡导革命者传唱,这是目前已知俄国革命报刊介绍《国际歌》的最早记录。1902年春,在巴黎的俄国矿工技师阿·柯茨将《国际歌》译为俄文,作品开始在俄国无产阶级与劳动人民中广泛传播。1918年,《国际歌》被正式确定为苏俄国歌。

不解之缘

中国人最早接触的《国际歌》,有法文和俄文两个版本。1920年,周恩来、邓小平到法国勤工俭学,学唱了法文版《国际歌》。同年,瞿秋白前往莫斯科访问,学唱了俄文版《国际歌》。其后,《国际歌》通过不同途径传入中国,在中国革命历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20世纪20年代初,中国期刊上陆续出现了一些没有署名的《国际歌》翻译版本,但均无曲谱。1920年10月10日至12月5日,广州《劳动者》周刊连续刊载了《国际歌》歌词,译者署名“列悲”,这是最早有署名的中文版《国际歌》。同年11月25日、12月5日,《华工旬刊》分两次刊登《国际歌》歌词,题为《劳动国际歌》,署名“张逃狱”。这两个版本均译自法国《革命歌曲》中的文本。

1920年10月,正在俄文专修馆学习的耿济之、郑振铎,以诗歌的形式将歌词翻译,命名为《第三国际党颂歌》,并于1921年5月刊登在《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署名“C.Z.C.T从俄文译”。4个月后,歌词又发表在茅盾主编的《小说月报》第12卷号外“俄国文学研究”,成为《国际歌》歌词的第三译本。

时至今日,我们在《工人读本》《工人之路》《中国青年》《革命歌声》《八路军军政杂志》等期刊文献中能搜集到的《国际歌》歌词中文翻译版至少有30余个,署名分别为萧三、陈乔年、沈宝基、伍铁平、沈大力、刘凤云、张成柱等。然而,这一作品真正被中国民众所接受和传唱,还得归功于瞿秋白。

瞿秋白(1899-1935),江苏常州人,中国共产党早期主要领导人之一,卓越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理论家和宣传家,中国革命文学事业重要奠基者之一。曾翻译大量马列著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中国的传播做出巨大贡献。

1917年秋,瞿秋白考入北京俄文专修馆学习。1922年春,在莫斯科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他是最早关注音乐问题、从事红色音乐传播和创作的共产党人,是我国完整译配《国际歌》词曲的第一人。

1920年10月,瞿秋白受聘北京《晨报》和上海《时事新报》,以新闻记者的身份,与俞颂华、李仲武一同赴莫斯科采访。出访途中,因苏俄远东地区红军正在平定白匪军谢苗诺夫,连接满洲里和赤塔之间的铁路中断,瞿秋白等人被迫在哈尔滨滞留了50多天。12月10日,瞿秋白一行搭火车启程,46天后(即1921年1月25日)抵达莫斯科。1922年底,瞿秋白随前来莫斯科参加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的中国代表陈独秀等人动身返回中国。

在苏俄的两年时间里,瞿秋白先后给北京《晨报》撰写通讯报道16万字,又通过《饿乡纪程》(又名《新俄国游记》)和《赤都心史》两本散文集,以自己的亲见亲闻,如实记录了十月革命后苏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社会生活等方面的情况,为中国民众展现了一个劳动人民翻身做主的崭新世界。

采访期间,瞿秋白还随苏俄人学唱了俄文版《国际歌》,并萌发了将《国际歌》译介到中国的想法。事实上,瞿秋白滞留哈尔滨时便被《国际歌》激昂的旋律和先进的思想所吸引。1920年11月7日,瞿秋白一行受俄国友人邀请,在哈尔滨参加了十月革命三周年庆祝会。宣布会议开始后,参会人员集体高唱法国革命歌曲《国际歌》。这是瞿秋白第一次接触《国际歌》,他在《饿乡纪程》中写道:“看坛下挤满了的人,宣布开会时大家都高呼‘万岁,轰然起立唱《国际歌》(International),声调雄壮得很。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国际歌》,到俄国之后差不多随处随时听见,苏维埃俄国就以这歌为国歌。”

1922年,瞿秋白离开莫斯科前,以柯茨翻译的俄文版《国际歌》为底本,根据音乐节拍反复吟唱、推敲,把俄文歌词翻译成中文,又将五线谱译为简谱。回到中国的第七天,在纪念德国共产主义者李卜克内西和罗莎·卢森堡殉难四周年的大会上,瞿秋白高唱自己翻译的《国际歌》。同时,他不忘教自己的侄儿、侄女唱这首激人奋进的革命歌。

1923年6月,瞿秋白担任中共理论刊物《新青年》季刊主编,将自己译配的《国际歌》连词带曲刊发在《新青年》季刊创刊号上,为这首歌在中国的广泛传唱提供了完整曲谱。

瞿秋白对《国际歌》的中文译本是参照俄文版转译的,他仅采用了法文原版的一、二、六节。瞿秋白在译本说明中提到:“法文原稿,本有六节,然各国通行歌唱的只有三节,中国译文也暂限于此。”

在翻译“Internationale”(国际共产主义)时,瞿秋白遇到了难题。无论是俄文还是法文,国际共产主义这个词在翻译为中文的时候都只能有“国际”两个字,而对应音节却有八个节拍,不仅不好唱,而且影响作品的风格呈现。经过反复推敲,瞿秋白创造性地将该词音译为“英德纳雄纳尔”。这不但使译作在词与曲相互关系的处理上尊重原作,令歌詞顺畅谐和,而且有利于全世界无产者用不同语言歌唱至此时,都能达到异语同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世界大同”景象。

瞿秋白曾向曹靖华解释,“国际”这个词,在西欧各国文字里几乎是同音的,在汉语里用了“英德纳雄纳尔”的音译,不但能唱了,更重要的是,唱时可以和各国的音一致,使中国劳动人民和世界无产者得以同声相应,收到万口同声、情感交融的效果。

他的这一翻译思想在其写的翻译说明中得以体现。此后,虽然中文版的《国际歌》经过多次修订,但这处翻译被普遍认同并保留下来。

传唱开来

《国际歌》传入中国后,频繁出现在北京、武汉等地的工人运动中,工人们高唱《国际歌》等革命歌曲进行游行活动或纪念活动。1923年6月20日,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广州东郊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园举行闭幕式。在瞿秋白教唱、张太雷领唱下,全体代表齐唱《国际歌》。从此,在党的全国代表大会闭幕式上唱《国际歌》成为惯例。

瞿秋白出任上海大学教务长期间,不仅教唱《国际歌》,还在重大纪念日要求师生演唱该作品。1928年,瞿秋白在莫斯科主持中共六大,第二项议程就是高唱《国际歌》。《国际歌》的传唱振奋了群众精神,激发了党的蓬勃朝气,成为革命运动的精神力量。

毛泽东、邓小平等也很重视《国际歌》在中国革命中的政治动员作用,积极主动参与歌曲的宣传。1927年三湾改编后,毛泽东明确提出,举行入党宣誓仪式时要增加演唱《国际歌》的议程。之后,无论是在井冈山革命根据地还是在中央革命根据地,毛泽东都号召全党全军全民同唱《国际歌》,并亲自教红军官兵和群众学唱,或自己领唱。

1929年,邓小平受中央指派赴广西领导百色起义。在广西期间,他提议宣传干事孙醒侬教学生们唱《国际歌》,以此加强起义前的宣传工作。但孙醒侬不会唱《国际歌》,邓小平说:“我来教你,你会唱了再去教他们。”曾任红一军团政治部总务处长的梁必业回忆:“小平同志很关心大家唱歌,他发现机关同志唱起《国际歌》南腔北调,非常不准确,音符也唱错,经常唱走调,他就把大家集中起来,亲自教唱,每个音符、每句歌词都教得非常认真。我和许多同志都是经过小平同志教唱,才算比较准确地唱会了《国际歌》。”

中国共产党人通过报刊、宣传队、学校教育等途径,在苏区革命根据地广泛宣传《国际歌》。在残酷的战争年代,《国际歌》也成为了中国共产党人不屈不挠、英勇战斗的象征。1935年6月18日,在福建长汀被俘的瞿秋白高唱《国际歌》前往刑场,就义于罗汉岭。《大公报》对当时的场景描述道:“……酒半乃言曰:‘人之公余稍憩,为小快乐;夜间安眠,为大快乐;辞世长逝,为真快乐。继而高唱国际歌,以打破沉寂之空气,酒毕徐步赴刑场,前后卫士护送,空间极为严肃……既至刑场,彼自请仰卧受刑,枪声一发,瞿遂长辞人世矣!”

瞿秋白虽然英勇就义,但他翻译的《国际歌》中那些铿锵有力的句子和精神却流传下来,成为他生命的另一种延续。

信念不朽

《国际歌》将抽象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化为通俗易懂的歌词,被称为“歌曲形式的马克思主义”,是国际工人运动和无产阶级革命的象征。它在中国的广泛传播,不仅推动了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宣传、鼓舞了战士们的斗志、推进了革命事业的发展,还直接促进了我国许多革命歌曲的创作,对我国的革命事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由瞿秋白创作的《赤潮曲》是我国最早的原创性工农革命歌曲之一。它与完整词曲中译本的《国际歌》一起,发表在《新青年》季刊创刊号上。《赤潮曲》音调选用昆曲曲牌“新水令”,节奏激昂、情感真挚,运用隐喻、反复等艺术手法,使作品具有强烈的感染力。该曲直接吸收了《国际歌》的表现方式,如同号角、闪电和枪弹,能迅速调动人们的情绪,鼓舞人们的信心。这首歌曲在革命青年中不胫而走,广为传唱,被誉为中国的《国际歌》。

受《国际歌》及其思想内涵的影响,冼星海、聂耳等大批无产阶级革命音乐家用生命谱写着中国革命的伟大诗篇,用直击灵魂深处的声音向人们发出一次又一次战斗的呐喊。在这些革命歌曲中,有些直接借鉴了《国际歌》歌词,如《拥护第三国际》的第一句:“快来,被压迫的奴隶;快来,拥护我们的第三国际”;有些则反映了苏区人民歌唱《国际歌》的情景,如《同庆赤城苏维埃》中唱道:“众人共唱《国际歌》,双双铁臂举起来。”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也受到了《国际歌》的直接影响。1935年,聂耳为电影《风云儿女》的主题歌《义勇军进行曲》谱曲,导演许幸之听了该曲试唱后问聂耳:“你是不是受了《国际歌》和《马赛曲》的一些影响?”聂耳坦言:“是受了它们一些影响的,不过(它)比《国际歌》更明快,比《马赛曲》更激昂。”

对比《国际歌》和《义勇军进行曲》,不难发现两首歌曲在歌词和曲谱上有很多相似之处。如《国际歌》开头的歌词是“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开口就向全世界无产阶级发出战斗的号令;《义勇军进行曲》也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予以回应,号召人民群众站起来,为光明的生活和幸福的明天战斗。此外,二者在诞生背景和运用方式上也有很多相通之处。正如新华社在《人民日报》发文所说:采用《义勇军进行曲》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是为了唤起人民回想祖国创造过程中的艰难忧患,鼓舞人民发扬反抗帝国主义侵略的爱国热情,把革命进行到底。这与苏联人民曾长期以《国际歌》为国歌的作用是一样的。

1938年5月31日,抗敌宣传大会音乐委员会在重庆国泰大剧院开办音乐会,青年诗人光未然用《国际歌》曲调重新配词,谱写歌曲《民族革命战争进行曲》。此歌曲由国民政府乐队伴奏,这是《国际歌》曲调在重庆的首次公开演出。1941年,李凌、赵沨领导的新音乐社出版音乐小册子《苏联音乐》,《国际歌》的四声部合唱谱被收录其中。遗憾的是,为躲避国民政府对图书报刊的审查,歌词部分未得到刊印。

正因为有瞿秋白的词曲译配和无产阶级革命者的努力传播,《国际歌》不仅在我国民族救亡的革命运动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也启发了中国革命歌曲的创作。《国际歌》的歌声充满共产党人的精神追求和理想信念,不论在革命战争时期还是在建设发展年代,这首歌始终激励着一代代中国共产党人为理想而不懈奋斗。

(本文系重庆市教委人文社科规划项目“重庆红色音乐文化及其运用专题研究”〈项目号:21SKGH048〉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编辑/杨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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