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
说石榴是小镇说的是它的镇政府所在地,即石榴村。一条牛旧线自镇西南通过,一条乡村公路自西南朝东北连接着建设中的石榴泉景区,构成一个“丁”字形的骨架,这就是石榴镇全部的街道,清清楚楚简简单单。站在这个“丁”字形骨架的三岔路口,街上全部的景致都一览无遗,又像石榴人的性格,明明白白坦坦荡荡。
在这么样一个小镇,你沿着这两条“丁”字形的道路走上一遭,就可以尽览小镇的风光了。你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来结识这座小镇,认清它的容貌,熟悉它的禀性。而且在镇上找人还容易,你顶多在街上散步一个来回,就可以找到你要找的熟人了。可以这里喝上一杯茶,那里点上一支烟(如果抽烟的话);可以这里说说苹果枣的行情,那里话话彩票的走势。顺便两三个人合资几元买上一注,没中笑一笑,中了乐滋滋地喝上几杯小酒。也可以拐进哪一条短而窄的小巷,那里面肯定有一口古老的水井,光滑的石井栏就像掉光牙的龈。也可以再拐上哪一条狭窄而幽深的小巷,那一片片黑白瓦片就是小镇的底片。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繁华,小镇有小镇的精致。你还可以到旧城区的那些庞大的土楼里,面对着一截截断壁残垣,揣测着发生在这里的陈年旧事,感怀那一段段残破的历史;也可以到镇西南的新农贸市场附近,那里灯火通明,夜色灿烂。在一个个月圆的夜晚,小镇熟睡了,皓月当空,大街如洗,你还可以一人(或和你的爱人,或和一知己朋友,总之人不宜多)静静地独享皎洁的月色。不像大城市,大城市有的只是夜色,没有月色。
你还可以沿牛旧线,往小镇的西北方向踱去。就在那小镇的西北角,有一座小桥。太阳已经下去了,桥上人影模糊,包括你。暮色在小河里漫延,芦苇们昏昏欲睡,水鸟早杳无踪影。只有桥下的流水是清醒的,它们会浑身是劲地奔跑到天亮。这座小桥、这条小河还是原生态的。
论面积(含乡村),石榴则是个大镇。它的面积是漳浦最大的,汽车在山峦之间穿行,在河谷里奔驰,纵横可以行驶上三十公里,几乎和东山县相当。因此石榴镇虽小,石榴人却觉得自己很大,因为他们的心中装着那些山峦和河谷。他们说:我们小镇也有大块头。
论历史,石榴镇得名于石榴坂。石榴坂因当地地势平坦,有大片野生石榴而得名,汉朝时隶属蒲葵关,宋朝时属常乐乡的塘田里。石榴镇西北部还有象牙庄,宋代官府鼓励百姓猎象,商家曾在此设庄购买象牙。可见宋朝时石榴尚有大批野象,以致象牙庄就因象牙交易而闻名。石榴镇的历史够悠久。
在人们的印象中,石榴境内多山。其实为外人所不知的是,石榴镇境内除了多山,它还多平原,多山间盆地,多宽广的河谷。再加上充沛的雨量、鹿溪及其众多的支流,优越的地理条件,尤其适合种植水稻,这使它成为漳浦的粮仓。而沿海人多以捕鱼为业,稻米是粮食,鱼虾却不能当饭吃,于是旧时出现了海产品相对稻米价格极其低贱的现象。当时不乏有搬运海产品到石榴镇去挨家叫卖的沿海人,或鱼虾或牡蛎或螃蟹,或肩挑或手提或用自行车装载,低声下气,好言好语,为的是能从石榴人那里换得那么一点可怜的大米。石榴人则横挑竖捡,这一尾鱼小了,那一只螃蟹瘦了,那一道道挑剔的目光,尽显了石榴人的优越感。后来改革开放了,人们已经不再满足于只填饱肚子,转而开始追求一日三餐的美味可口,于是海产品的身价提高了,粮食的价格却下跌了。沿海人的腰包鼓了,反过来就称呼石榴人“山里仔”,更刻薄的甚至直称“山里猴”。石榴人一副不屑的神气:“牛什么?谁谁谁没阔过?”然后摆出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气势:你富自你富,我贫自我贫,你们过得得意风光,我们不也活得潇洒自在?很快石榴人搞起水果栽培,然后木材的价格也上涨了,石榴人更加超然了:比什么贫富?沿海内地,都是祖国的一分子。
这是石榴人的洒脱。
盘陀镇曾经是石榴镇的一部分,比石榴更多山,更少平原,土地也更贫瘠,也更落后,也和石榴人一樣说着没有后鼻音的闽南语。后来上级政府看到石榴镇确实太大——包含盘陀镇的石榴镇比东山县还大,于是把盘陀分离出来,让它成为一个独立的乡镇。很快盘陀镇依靠有利的交通条件(国道324线斜贯盘陀全境,却没经过石榴),经济飞速发展,甚至反过来把石榴镇抛在后面。盘陀人倒没反过来看不起石榴人,他们到了石榴地界,见到石榴人依然觉得地也亲切,人也亲切,并且说:“我们盘陀人也是石榴人呢!”石榴人笑盈盈地接纳了邻家小弟。既然老石榴的辉煌能由年轻力壮的小弟的继承就由小弟继承吧,他们这当哥哥的也感到开心,他们就默认了薪火相传的这种传承。至于老石榴的传统却还是老石榴的。
这是石榴人的豁达。
石古农场和石榴镇比邻而居,从地图上看,它们紧密地拥抱在一起。在行政区划上,由于石榴镇的块头比石古农场大得多,人们总把石古农场误以为是石榴镇的一部分。石古人倒不反感人们的这种错觉,和盘陀人一样,他们对石榴镇存在着一种莫名的依恋。这也是一种小弟对大哥般的依恋。石古和县城也很近,但他们一直觉得“那(县城)是人家的地”。但对石榴镇,却一直有一种“家”的感觉。他们和石榴人通婚,到石榴镇探亲访友,从老丈人到妹夫到堂兄的小舅子到表哥的表姐夫。他们和石榴人喝着相同的米酒,行着相同的酒令,谈论着相似的社会习俗,讲述着相似的奇闻轶事。这一个乡镇一条狗被汽车轧死了,那一个乡镇全知道了,那一个乡镇一头牛失踪了,这一个乡镇也全知道了,仿佛石古农场是石榴镇石古村。相同相似的太多,石古人自己也犯迷糊:是啊,我们石古也应该是石榴的一部分吧?石榴的特产有石榴填鸭,这石榴填鸭怕有三分之一是石古人填的;石榴的“知名”品牌有“石榴牌”塑料桶、“石榴牌”塑料盆、“石榴牌”水缸盖,这些塑料制品怕有一半是石古制造的。石榴镇先有石榴镇“盘陀村”,现在有石榴镇“石古村”,这是广义的“大石榴镇”。
这是石榴镇的大气。
石榴镇与平和县为邻。沿牛旧线继续往西北走,过象牙庄就到了。石榴镇和平和县一比,又好像沿海了。平和盛产蜜柚,石榴与平和相邻,也栽种蜜柚。一样的山水,一样的柚子,原本品质相当,偏偏人家平和蜜柚是知名品牌,有品牌效应,因此平和蜜柚像是柚子里的贵族。石榴人倒心平气和,谁让咱的柚子不是名牌呢。
这就是石榴小镇,这就是石榴人,他们的性格太温和,他们太不会计较。不过上苍又好像感动于他们的忠厚,石榴镇的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它拥有漳浦甚至福建最典型的温泉——东山温泉和象牙温泉。春夏之交的栖云山和大帽山水气淋漓,云蒸霞蔚,是闽南最美的风景(其附近有玉龙瀑布,因位于栖云山下,又叫做栖云山瀑布)。
它又有风味堪比北京烤鸭的闽南特产——石榴填鸭。
石榴填鸭是清朝乾隆年间宰相蔡新从京城引进的。它既有闽南咸水鸭的特色,又有别于咸水鸭。它的味道清甜可口,肥而不腻。尤其是鸭肝,当地人称之为“粉肝”,可与法国鹅肝相媲美。
石榴填鸭其实是一种肥鸭,而且就像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杨贵妃,以肥为美。现在的人又怕肥胖,因此外地人面对着那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填鸭,总是既害怕不已,又馋涎欲滴,筷子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直至最后架不住美食诱惑,才大吃特吃。作为外地人的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一只填鸭面前,竟也会被逼得走投无路。石榴人看到外地人那种左右为难、爱恨交加的神态,只在心里偷偷地笑。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为反抗国民党暴政,以石榴镇车本村为中心建立的靖和浦革命根据地是漳州最早的革命根据地,被称为闽南的“井冈山”。它频繁遭受国民党反动派“围剿”,红军战士死伤多,战斗惨烈。无数石榴儿女抛头颅,洒热血,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这是石榴人的不屈与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