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昨晚抓到一只萤火虫,今早死了,现在是中午,死了几个小时了,还在发光。米粒儿问我,为什么萤火虫死了还会发光呢?
我说,因为它不舍得熄灭。
萤火虫,所有人都看出它的虚弱,只有我,能辨别出它天性里的倔强。因为在我的意识里,我就是这样一只萤火虫。每一天不能发出太多的光,医生说,熬夜写作会掏空你的身体,你要懂得节制,所以,我要在每晚十点之前,准时熄灭自己。
若某一天,我躺在病床上,我会对哭泣的米粒儿说:“宝贝,别伤心,萤火虫不舍得死去,也不会熄灭,它只是节约用电而已。”
我是个矛盾体,一边喝咖啡提神,抵抗睡意,一边吃安眠药,让自己回到自己体内;一边期待月光朗朗,一边期待下一场酣畅淋漓的雨;一边启动思想的开关,一边又迅速摁灭身体里的闪电。
此刻,我在夜里寻找出口。我想进入梦乡,可是两杯咖啡让我找不到梦的入口。坐的时间久了,我就会离开书桌,换一种方式,比如站着读书,比如趴在床上写笔记。
文字是我的信仰,是我发出的光,即便微弱,也倔强得不肯熄灭。我的一生,反复抒写着远方,从此刻开始,我终于可以把远方从心头卸下。
能随口唱出的,都不算赞歌。真正的赞美,必有泪水的浸泡。
一口烈酒,半盏月光,够我写出二十四行动情的诗章。二十四行诗,里面洞藏玄机——如果一首诗是一具身体,那么每一行诗就都是一根肋骨。正好二十四根肋骨,那是怎样旺盛的火炬!
爱过我的人,轻视过我的人,都在我的诗行里,我从不厚此薄彼,爱我的给我以血液,轻视我的给我以冷水,这些都是可以蘸着用来书写的墨汁。
我写起诗歌时的状态,如同义无反顾的雪,从天界飞落的精灵,卸掉翅膀,爱上人间。
远方很远,而且冰凉,我却用心缠住,不舍得松开。
我对于意象的过分迷恋,就好比年轻时对词语的过分追逐,如同蝶恋花、蜂逐香,这其实都是一种醉态。饮酒的人乐在其中,我们把自己的情态展示给世人看,任由评说。我们只想一吐为快,宣泄快感,这就是抒情。
一种是生活的选择,一种是灵魂的安排。
中年之后的人生露出了灵魂的马脚。我们是模样、大小都一样的水滴,可就是无法融入彼此。一层透明且坚硬的东西横亘在我们之间,学者们叫它“玻璃”,诗人们叫它“命运”,我叫它“信仰的背离”。初心若是更改,即便亲密如发小,也无法再回到同一个轨道。所以,曾经拥有同心圆的友人,离去便离去吧,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剩余的日子,尽量做到不被日常琐事烦扰,听从内心。如果可以许愿,我并不奢求所有的荒芜里都生出绿色,也不奢求所有的贫瘠里都能长出丰盈,而是在那荒芜和贫瘠里埋下种子,并靠着它自己的力量,把绿色和丰盈蔓延开去。
我不能丟下的,就是文字的种子。信仰如此神奇,你坚信什么,世界就会为你长出什么。
一只萤火虫死去,另一只萤火虫亮起,它们生生不息,从不会熄灭,就像我在夜里搬来搬去的那一盏小台灯。
时节流转,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别忘了带上爱,你再贫寒,也要带着善良,它们都是我们身上最初的萤火,暖身,暖心。
最初的萤火,即为信仰。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它是不灭的。灰烬里,取出唯一的亮,那是我烧不化的一块骨头。如果我是佛,那便是我的舍利。
编辑 曹宏萍 271828661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