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风景

龚天羽

·01·

八月下旬，残存的暑气在声声蝉鸣中逐渐消退。周五，南阳中学篮球队的马教练带着球员们坐上了大巴。今晚，他们要在五卅路体育馆里进行小组赛。

五卅路位于苏州老城区的中心，名字是为了纪念“五卅运动”而起，意在提醒人们永远不要忘记那些勇敢坚定的先行者。路两旁的步道上栽满了梧桐树，每棵都亭亭玉立，为过往的行人撑起阴凉。

杨淘对这座体育馆并不陌生。小学时，他曾多次随校队来这里参加比赛，还荣获过全市小学生六年级组“得分王”的称号。刚一迈进这座由玻璃幕墙围建而成的场馆，往昔的记忆似乎在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这让杨淘忍不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双臂。

“嘿，你干什么呢？”胖子冯满用力一拍杨淘的肩膀，之后又有些担心地说，“淘哥，咱们今天打赢了，妥妥地进循环赛；可要是输了，就得进复活赛通道了。”

“真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杨淘摸了摸额头。虽然“久经沙场”，但第一次代表南阳中学打市级比赛，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馆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杨淘走进来后，看到淞浦中学的球员们已经开始热身了。他们神情专注地起速、接球、上篮，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娴熟。杨淘看得入了神，直到马教练吹响哨子才缓过神儿来。

“淞浦中学已经连续十年是市里的争冠球队……”马教练把队员们聚到一起，清了清喉咙说，“不过，咱们现在的水平还是可以与之一战的。大家跑跑步，先热下身吧！”

队长李明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声对旁边的杨淘说：“要不是今年新来了诸葛宇、钱锋和你，咱们南阳中学的篮球成绩还在区里倒数呢！”

杨淘听完队长的话，紧张又多了几分。他拿起篮球，开始热身。球在队员们的手里旋转着、跳跃着，仿佛在热切期盼着即将到来的比赛。

·02·

很快，比赛的时间到了。裁判员拍了两下球，觉得没问题后，示意两边的球员做好准备。

球被裁判员高高抛起。双方球员都绷紧了神经，准备抢夺第一次进攻机会。

淞浦中学的球员一马当先，首先触球，然后像猎豹般迅猛冲锋，撞开钱锋和诸葛宇，突破到篮下率先得分。

马教练一看这架势，坐不住了，忙跃到场边，把手拢在嘴边大喊：“杨淘，拉开单打！”

杨淘听到马教练的指挥后，迈开步子跑向禁区。可对方也非泛泛之辈，两位更高更壮的内线球员像两座铁塔般立在了籃下，杨淘在他们的围堵下十分艰难地把球投了进去。

淞浦队到底是冠军层次的球队，他们全场紧盯加联防，形成了层次分明的几道封锁线，南阳队连出手的机会都找不到。要不是靠着杨淘外线的精准投射，比分根本没法紧紧咬住。

就在比赛接近尾声，双方比分僵持不下时，淞浦中学的13号球员突发“冷箭”，投出了一个三分球——只见那球越过众人头顶，画出一道弧线后，准准地进了篮筐，将比分改写为75比73。现场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淞浦队的球员们热血沸腾，激动地挥舞着拳头。

马教练从椅子上弹起来，连忙做出暂停的手势。南阳队场上的球员全部聚拢到了教练身边。此时，大家的体能都已接近极限。杨淘手撑膝盖，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滑落。他抬头看了一眼计时器，距离比赛结束还有13秒。

经验丰富的马教练在战术板上画了一个经典的挡拆加传切的配合示意图，分配了任务，杨淘还是主攻。

裁判的哨声响起，比赛继续。很快，杨淘遭到双人包夹，动弹不得。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高高跳起，将球投出——飞速后旋的篮球直奔篮筐，可惜打到边缘后弹了出来。与此同时，比赛计时器发出了结束的声音。

杨淘筋疲力尽地蹲下身，沮丧地拍打着地板，脸上的汗珠滴落在了这片曾经带给他荣耀的场地上。

“我站在空位啊！”钱锋愤怒地把队友递过来的毛巾甩到地上，扭头走进更衣室。队长李明叹了口气，拍了拍杨淘的肩膀：“谁都不能保证每球都进。”

杨淘抿着嘴唇，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

回程的大巴上，杨淘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埋头使劲揉搓自己的头发。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杨淘抬起头，发现是马教练。

“咋了，输不起？”马教练拧开保温杯，平静地喝了口茶，仿佛完全没把刚才的失利放在心上，“分到淘汰区也没什么不好，如果最后从淘汰区晋级，反而更加惊险刺激，电影大片都这么演。”

杨淘并没有理解马教练的话，他仍在想：这种毫厘之差的失败实在太窝囊了！

一回到家，杨淘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他闭着眼躺在床上，比赛时的一幕幕像过电影般在脑海里浮现。如果最后我把球传出去，可能有赢的机会。是我的一意孤行，导致球队输了比赛……杨淘越想越觉得愧疚。他知道淘汰赛有多残忍，稍有差池，在这三年一度的比赛里，南阳中学就会止步于此了。队长李明马上就要毕业，还有那些初二的学长们，一旦错过，他们可能就没有机会再上场了。

杨淘妈妈见儿子不来吃饭，便问妹妹杨杏：“你哥怎么了？”

“听说今天的球赛很重要，但老哥他们输了。”吃过饭的杨杏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过您放心吧，老哥又不是第一次输球，明天就好了！”

“不论输赢，也得先把饭吃了啊！”爸爸在旁边担心地说。

妈妈忍不住来到房门口，叫杨淘吃饭。这时，爸爸的手机响了，是马教练打来的。原来，马教练怕杨淘心里有疙瘩，才特意给杨淘爸爸打电话说明情况，想一起商量个办法帮助杨淘。

·03·

别看马教练平常抓得很紧，但他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周末不训练。他经常说：“光训练不玩耍，聪明球员也变傻！篮球是体力、智力并重的运动，一堆傻子能打出什么精彩的比赛？”

杨淘爸爸以前一直担心杨淘打球影响学习，并不十分支持他训练，但他觉得马教练能关注球员的身心发展，颇为难得。对马教练的训练理念，他也非常赞同，说这就叫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转眼又是一个周末，爸爸说：“淘儿，明天有一场慈善篮球赛，去不去？这种比赛可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呢！”他边说边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

“不想去！”

“真的吗？”爸爸拿着票在杨淘面前晃了两下。

杨淘瞟了一眼，忍不住接过了球票。见票上印的名字都是当下炙手可热的球星，杨淘立马来了兴趣。可当他看到比赛地点时，差点一头栽倒。这独树体育馆是一家特色体育馆，建在山顶较为平坦、海拔不是很高的若有山上。

“又不是论剑，为什么在山顶举办呢？”杨淘皱了皱眉。

爸爸收回球票，眯着眼睛说：“看这场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杨淘思索了一下，觉得去一次能见到那么多偶像，机会实在难得，便咬咬牙说：“别说是小小的若有山，就算是珠穆朗玛峰我也要爬上去！”

晚上，杨淘兴致勃勃地在电脑前查路线，却意外发现年初时若有山建了登山索道，只要不到十分钟，就能从山下到达山顶。

杨淘立刻迫不及待地冲进了书房：“老爸，明天您就跟着我，保证又快又稳当地把您送到山顶！”

爸爸放下书，抬起头问：“你这狗头军师，又有什么馊主意了？”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杨淘甩下这句话，背着手，洋洋得意地回房去了。

媽妈忍不住笑起来：“你们父子俩真是一样一样的！”

·04·

若有山离市区不算远，但漫山灌木，绿藤缠绕，野趣十足。刚来到山下，父子俩就被这清幽的景色吸引了，仿佛即将进入世外桃源。杨淘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中的烦闷暂时被忘在了脑后。

爸爸一马当先，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山道向上攀登，一边走还一边吟道：“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杨淘没有这样的雅兴，他正埋头看地图呢。

转过层层青翠的屏障，一座仿古亭子出现在眼前。“缆车售票处！”杨淘兴奋地跑了过去。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顿时泄了气——窗口紧闭，里面还挂了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缆车例行检修维护，停运半天！

“都到这里了才通知有什么用？这不是明摆着让大家白跑一趟嘛！”杨淘把手里的地图揉成一团，气呼呼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那咱们打道回府？”爸爸指了指不远处的曲径，“还是……”

杨淘看了下表，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爬到山顶应该也来得及。于是他咬了咬牙说：“爸，要不咱们爬上去吧，就当晨练了！”爸爸点头表示同意。

若有山上的数百棵枫树，给登山者撑起了一顶顶绿盖。路上的人不多，一部分是游客，一部分是来观看比赛的。父子俩拾级而上，依次路过一线天、飞来石、白云亭、望霞阁等景点。两个人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歇好了再继续走。每过一处景点，爸爸都会向杨淘讲述其中的故事，杨淘听得饶有兴味，还没听够就来到了山顶的望湖台上。

看着远处被阳光晕染的云霞和湖面，杨淘心情大好，放声吟道：“会……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听到声音，杨淘连忙转身，发现竟然是马教练和队友们。

“你们怎么都来了？”杨淘既惊喜又惊讶。

“篮球一个人没法打，球赛一群人看比较爽嘛！”冯满一把把杨淘拉进了队伍。

“陪着爬了半天山，还兼职导游，结果一下子成多余的啦！”杨淘爸爸假装抹了把眼泪，把孩子们逗得哈哈大笑。

“怎么会多余呢！今天我真是长了好多见识！您绝对是行走的文化宝典！”杨淘心情大好，夸张地奉承老爸。

“那如果咱们今天坐缆车上来呢？”爸爸突然发问，让杨淘有些措手不及，不禁低头沉思起来——是啊，如果乘坐缆车上山，不仅错过了一路的风景，更不可能体会抵达山顶后那种征服困难的豪情。

看杨淘若有所思，爸爸欣慰地笑了：“你们的篮球比赛也是如此啊！如果轻轻松松进入决赛，拿到冠军也不过如此；但如果一路走来有很多故事和波折，这些的价值会远远大于一座奖杯，你说呢？”

马教练朝杨淘爸爸点了点头说：“我年轻的时候在职业队打过几年，现在和以前的队友坐在一起，讨论的都是比赛过程中的酸甜苦乐，谁也不记得拿过的奖杯了！”

“不是吧杨淘，你哭了？我咋没听出马教练的话有多煽情？”冯满看杨淘用手揉了揉眼睛，大惊小怪地叫道。

杨淘推了冯满一把说：“一边儿去！谁哭了？是风太大了吹的！再不进场，估计要停止检票了！”

慈善比赛的竞技性不强，双方更着力表现气势如虹的扣篮和蝴蝶穿花般的步法，为观众打造视觉盛宴。看到场上的篮球明星向全场观众高举着拳头挥舞时，杨淘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了姚明的那句名言：第一场已经输了，我们要往前看，更加乐观一些，就将第一场比赛当作热身吧！

看完比赛出来，缆车已经恢复运营。杨淘爸爸想去排队买票，却被杨淘一把拉住了：“爸爸，咱们还是走下去吧！”

“你上来时已经看过了这一路的风景，下山就省点劲儿吧！”

“刚才是上山，现在是下山，换一个角度看，感觉会不一样啊！”说完，杨淘就和队友们一起朝山下走去。

这下轮到爸爸发怔了。他发现，儿子的一些想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这时，马教练过来轻拍杨淘爸爸的胳膊说：“走吧，我们陪孩子们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