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蚊子叮了之后

鱼不惑

静谧的夏夜是最好的睡眠时光，如果没有蚊子在你耳边嗡鸣的话。

当我再一次被这恼人的蚊子吵醒时，我发誓：非抓到它不可！但愿我向蚊子发起连续进攻的“炮声”没有打扰到舍友的美梦。

奇怪的是，这只蚊子每次都能躲过我的“炮轰”。于是，我决定拿起枕边一本书，加大我“炮轰”的范围。不料，那蚊子仍十分敏捷，丝毫不惧，竟也没有慌乱地寻找出口。

我不甘誓言落空，继续在不大的空间里对它穷追不舍。在我“炮轰”的间歇，它如同隐身了一般，我寻遍蚊帐的每个角落，都不见它的踪影。突然，我的耳朵传来被叮咬的疼痛感，用手一拍，更痛了！接着，我却听到有人说话。

“我也是不得已的。”

那声音极其细微，仿佛就在我的耳边。是舍友在说梦话吗？

“你能听见我说话了吧？”那声音又道。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我寻找着声音的出处，同时还要提防那只蚊子的偷袭。然而这次，它就这么直晃晃地在我眼前扑腾，没有了嗡嗡声。正欲举手拍打时，一个更大的声音传来 ：“等会儿！”声音的来源确定了——就是眼前这只蚊子！

“你应该能听懂我的话了。”它左右飞舞着道。

蚊子能说话？我肯定是在做梦。既然是梦，也不用怕蚊子叮了。我准备放好书，躺下睡觉。

“我再咬你一口吧。”

我准备放书的手被咬了一下。那刺痛，是真的！那……蚊子说话啦？！

“先停止你的惊讶。我刚准备吃饱再把书带去集会的，哪知道你追我那么久。”我还在惊愕中不能缓过神，她已经说了很多话。“既然如此，你和我一起去，把书带上。你现在可以问我问题，得快，不然赶不上集会了。”她在我眼前盘旋了几圈，很流利地吐出这一串话。

就当这是一场梦吧。

我定了定神，问：“为什么蚊子会说人的话？”

“不是我会说人的话，是我让你能听懂我的话。”她纠正道。

“那你刚说什么集会？”我急忙再问。

“我们的故事集会，去听故事，也可以自己讲故事。”她说。

我想，这意思是去听说书吧。

“那……你说让我带书，什么书？”我问。

“就是你刚拍我的书。”她落在书上，是那本《聊斋志异》，“這次是聊斋专场，刚好这有，我就不必再到处找了。抱上它，走吧。”她补充道。

“最后一个问题：怎么走？”我抱着书问道。

“把书抱稳，闭上眼睛，我说睁开你再睁开。”

我急忙把眼睛闭上，没准是一场奇妙的梦之旅。

“可以了。”

眨眼的瞬间，我的耳边突然吵闹起来。睁开眼后，我发现他们变大了，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我变小了。因为我看到叶子竟比床还要大。同时，我发现每只蚊子头顶上都悬着一本书。而我刚抱着的那本书，已经悬在她的头顶了。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我小声地请求道。

她转过来然后点点头。

“我是人类，等下你们不会把我吃了吧？”我躲在她背后，怯怯地问。

“我们这是故事集会，不是吃人集会。”她笑道，“而且，也有很多蚊子会带他们信任的人过来，我们看得到人，只是你们彼此看不到而已。”她再补充道。

我望着时不时过来吓我一下的其他蚊子，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她把我领到一处坐下。蚊子渐渐多了起来，像三五好友一起聚会一般。而且他们看到我丝毫不觉得惊讶，于是我的胆怯少了一些。待我仔细看悬在他们头顶的书时，发现都是《聊斋志异》，怪不得说“聊斋专场”呢。我不敢再问他们是否有名字，就姑且把他们称作一二三四五吧。一是领我到此的蚊子，她率先讲话。

“先逗大家一乐。有一无赖，与同伴打赌能逗少妇一笑，便在墙头的高粱秸上做吊死状，后果真吊死！逗人笑，自己却死了，真是愚蠢得可笑。”

我知道她讲的是《戏缢》，而且，我发现她在讲的时候，悬在她头顶的书会正好翻到那一页，而其他蚊子头顶的书则是合上的。讲完后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他们头顶的书也快速翻动起来。

我和一说，这故事不只可笑，还可怪呢。

其他蚊子便都停下讨论，齐刷刷地看向我，我急忙说：“文中都说了，‘粱干自经，不亦奇哉？”谁知他们竟大笑起来，说：“于人奇怪，于我们可不奇怪。粱秆于我们而言如横梁之木。”我恍然大悟，他们是从自己的角度看这个故事的。

接着悬在二头顶的书停止翻动，她便起来念：“益都李会斗，偶山行，值数人籍地饮。见李至，欢然并起，曳入坐，竞觞之。视其柈馔，杂陈珍错。移时饮甚欢，但酒味薄濇。忽遥有一人来，面狭长，可二三尺许；冠之高细称是。众惊曰：‘山神至矣！即纷纷四去。李亦伏匿坎窞中 ；既而起视，则肴酒一无所有，惟有破陶器贮溲浡，瓦片上盛蜥蜴数枚而已。”

我知道她讲的是《山神》的故事，他们又开始讨论起来：“未见过这样的山神……”“附近的山神可不是这样的。”“我还没见过山神……”悬在他们头顶的书又快速翻动起来。

我小声问道：“真的有山神吗？”

离我最远的五站了起来，说：“万物皆有灵，灵有灵主。山神是一座山的灵主，福泽山中灵物，但从不轻易现身。”

我似懂非懂。我也相信万物皆有灵，不过我更渴望的是她能向我描绘山神其貌。但从他们虔诚的话语中，我知道我不该再多问。他们直说“神奇神奇”，的确是个神奇的故事。《聊斋志异》本就是一本神奇的书。而现在，我在听他们谈《聊斋》，不也十分不可思议吗？

这时三头顶的书停在了《义鼠》这一页，她哭道：“这个故事和我经历的很像。我也曾为了我的妹妹和一个人搏斗过啊……”大家心领神会般一起翻到《义鼠》这一页，气氛突然凝重而尴尬起来。我怕她哭完就对我不利，时刻害怕着。一擦了擦眼泪，对我说：“她不会对你不利的。”我轻呼了一口气。

闲聊间隙，四递给我一杯“水”。我疑惑着，迟迟不敢喝。他笑道：“非溲浡，可饮。”我小抿一口，竟是如此的甘甜，这才放下心来。他问：“你可知道婴宁的住所何在？”我轻笑答：“这是虚构的人物，不存在的。”不料，他却说：“人或许是虚构的，但文中描写的美景或许是存在的。”他们的书又快速翻至《婴宁》这一页。听他轻轻念道：“约三十余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见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堕阶上；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花架满庭中……”我从未仔细关注过《婴宁》里的环境描写，现在听来竟是如此的美妙。“这个地方，真令我向往。”他又笑笑说。“或许真的有，花时间去找，没准能找到呢。”我急忙道。

“可我们没有时间……”

这时一突然对我说：“天快亮了，你得回去了。”然后她把悬在头顶的书抓下来，放在我手上。“这么快吗？”我不解地问。一惊讶地对我说：“我们已经一起度过很久的时间了。”我心想，难道我成了“王质”了？

一继续催促着我。我急忙问：“那我还能再来你们的故事集会吗？”其他蚊子一齐说：“你让我们咬一口就行。”然后他们便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那笑声渐渐变成了熟悉的闹铃声。我睡眼蒙眬地摸寻着手机，才发现昨晚睡前打开的听书软件竟一直放着《聊斋志异》，手机仅余百分之一的电量。而我的右手臂上，赫然鼓着五个蚊子包！

作者说

大三学到明清文学史时，老师交代我们自选一本明清文学细读并做学习汇报，我选了一直很喜欢的《聊斋志异》。平时课忙，便只在睡前细读。奇怪的是，无论我睡前如何仔细确定蚊帐没有缺口，半夜时分仍会有一只蚊子在我耳旁嗡鸣，并且我从未抓到它！当我再一次半夜被它吵醒，看它落在那本《聊斋志异》上，写作灵感便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