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痢头

□编著/伊塔洛·卡尔维诺 译/彭倩

从前有一个国王，他没有孩子，为此他感到很悲伤。有一天，他实在受不了这悲伤的折磨，就骑马来到一片森林散心，遇到了一位骑白马的先生。

“要是您想要一个儿子，”先生说，“您得跟我定一个协议，等到这个儿子年满十五岁，您要带他到这片森林里来，把他交给我。”

“只要能有个儿子，”国王说，“什么条件我都愿意接受。”于是他们就这样商定了。不久，国王的儿子便出生了。

男孩长着金色头发。他一天天地长大，个子长高了，也增长了不少见识。在十五岁之前，他就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学业，并精通武艺。还差三天男孩就要满十五岁了。男孩看到父母都在流泪，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说：“儿子呀，现在我要把你带到森林里去，把你交给你的养父。他和我定了一个协议，所以你才得以出生。”

就这样，父亲和儿子沉默不语地骑着马，来到了那片森林。他们听见一阵马蹄声，正是那位先生骑着他的白马来了。男孩骑着马靠近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父亲哭着转过身往回走了。男孩与这位陌生的养父并排骑着马在森林里走着，走过一条他从来没有经过的道路。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宫殿。

每天半夜十二点，养父便骑着白马出门，直到黎明才回来。三个晚上后，当男孩独自在家时，他很好奇那扇养父不许他打开的窗户。于是，他打开了那扇窗户，看到里面烈火熊熊。男孩向火焰中望去，居然看到了他死去的奶奶，奶奶也认出了他，便对他喊道：“孙儿，我的孙儿！是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男孩回答道：“ 是我的养父！”

“不，我的孙儿，”奶奶说，“他不是你的养父，他是可怕的魔法师。快跑吧，孙儿。”一分钟之后，男孩已经骑上那匹叫作拉法内罗的马逃走了。

到了葡萄牙，为了不让别人认出自己来，男孩藏起了自己的金发。他从一个屠夫那里买了一个牛尿泡，把它裹在头上，使自己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瘌痢头。他把拉法内罗留在一片草地上，没有人能把它偷走，因为这匹马可非同一般。

男孩头上裹着牛尿泡，在国王的宫殿前面散步。一个园丁看见了他，得知他正在找活儿干，就让他给自己当伙计。

到了晚上，年轻人悄悄走出小木屋，解开拴住拉法内罗的缰绳。他穿上了父亲送他的红袍，把牛尿泡从头上摘下来，一头金发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骑着拉法内罗，在皇家花园里操练起武艺来。他骑马跃过篱笆和池塘，还练习了各种骑马的技巧。他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手指上分别戴着母亲送给他的三枚金光闪闪的戒指，他把它们抛向空中，然后用剑尖把它们接住。

这时候，葡萄牙国王的女儿正站在窗前，望着月光下的花园。她看到这位满头金发的年轻骑士身着红衣正在练武。“那是谁呢？他怎么进到花园里来的？”她嘟囔着，“我要看看他会从哪边出去。”天亮之前，公主看见他从一道栅栏门走了出去，栅栏外面是一片草地，骑士把马拴在那里。她一直在那儿等着，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一个瘌痢头男孩从刚才的栅栏门中走了进来。原来是园丁的伙计，她怕被人发现，急忙关上了窗户。

第二天晚上，她依然在窗边等着。她又看见那个瘌痢头男孩从木屋里走出来，穿过栅栏，不久之后，一个金发的骑士走了进来，这次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又开始练武。在天亮之前，他出去了，但过了一会儿，那个瘌痢头男孩又回来了。公主开始怀疑，这个瘌痢头是不是跟骑士有什么关系。

第三天晚上，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只是这次骑士穿上了黑色的衣服。公主心想：瘌痢头男孩和骑士肯定就是同一个人。

早晨，她来到花园里，要瘌痢头男孩给她采些花来。瘌痢头摘了三束花：一束大的，一束不大不小的，还有一束小的。他把花放在篮子里送了过去。大的那束花上挂着中指上的戒指，那束中等大小的花上挂着无名指的戒指，那束小的花上挂着小手指上的戒指。公主发现了戒指，给了他满满一篮子金币。

瘌痢头把那个装满了金币的篮子还给了园丁。

这天，国王下令：“凡是想娶我大女儿的人，都必须列队让我来检阅。谁能得到她的手帕，谁就能娶她。”

王宫窗户下面排起了好长的队伍。最前面的是王室子弟，接着就是贵族、骑士、炮兵和步兵的儿子们，队伍的最后是瘌痢头。公主把手帕给了他。

国王得知自己的女儿选择了瘌痢头，就把她赶了出去。她只好住进了瘌痢头的木屋。瘌痢头把床让给她，自己睡在炉火旁边的一个草堆上。“瘌痢头不能靠近国王的女儿。”他说。“好吧，他可真的是一个瘌痢头！”公主自言自语道，“天啊，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呀！”她感到十分后悔。

西班牙和葡萄牙开战了，所有的男人都要去打仗。他们对瘌痢头说：“所有人都得上战场，难道你娶了国王的女儿就可以不去吗？”他们已经给他准备了一匹跛脚马，打算让他死在战场上。瘌痢头骑上那匹跛脚马，来到了拴着拉法内罗的那片草地。他穿上一身红色的衣服，披上父亲送给自己的盔甲，骑着拉法内罗上了战场。葡萄牙国王已经被敌军团团围住了，这时一个红衣骑士冲了过去，他击溃了敌人，救了国王的性命。

在战场上，任何敌人都无法阻挡他。他左劈右砍无人能敌，他的战马也让敌人的战马闻风丧胆。就这样，男孩打赢了这场仗。

国王的女儿每天都去王宫打听战争的消息。他们告诉她，一位身着红衣的金发骑士救了国王的性命，打赢了这场仗。她心想：那一定是我的骑士，就是那个我晚上在花园里见到的人！可我居然嫁给了一个瘌痢头！她悲伤地回到木屋里，看到瘌痢头蜷缩在他那件旧斗篷里，靠在火炉边睡着了。公主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天亮了，瘌痢头起身骑上那匹跛脚马，准备上战场。还是跟之前一样，他先去草地，把那匹跛脚马跟拉法内罗调换了，然后，脱下破烂衣裳，换上白色衣服和盔甲，摘下那遮住金发的牛尿泡。这一天，身穿白衣的骑士又取得了胜利。

晚上，国王的女儿听到这些好消息，又看到瘌痢头睡在火炉边，对自己悲惨的命运感到越来越绝望。

第三天，金发骑士穿了一身黑衣出现在战场上。这次，西班牙国王亲自来到了战场，带着他的七个儿子。金发骑士一个人对抗他们七个。他杀了一个，接着又杀了两个，最后他把所有人都打败了，但第七个儿子在死之前用剑刺伤了他的右臂。战争结束后，葡萄牙国王想奖赏骑士，但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跟前几个晚上一样。

国王的女儿知道金发骑士受了伤，感到很难过，因为她一直爱着这个陌生人。她回到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难过，她厌恶地看着蜷缩在火炉边的瘌痢头，忽然发现斗篷下露出一只绑着绷带的胳膊，胳膊上搭着一件珍贵的黑色天鹅绒衣服，牛尿泡下面还掉出了几缕金发。

原来，男孩受了伤，没办法像前几晚那样换装，就累倒在火炉边的地上了。

国王的女儿又惊又喜，差点儿叫出声来。她现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为了不吵醒他，她悄悄地走出木屋，跑到父亲身边：“您来看看是谁帮您打赢这场仗的！您来看看！”

国王身后跟着整个宫廷的人，他们来到了木屋里。“是的，就是他！”国王认出了那个假扮成瘌痢头的骑士。他们叫醒他，本想带着他去庆祝胜利，但国王的女儿叫来医生先为他处理伤口。国王想马上为他们举行婚礼，可男孩说：“ 我得先去告诉我的父亲和母亲，因为我也是国王的儿子。”

男孩的父母赶来了，再次见到了这个他们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儿子。大家一起参加了婚礼。

（摘自《骑马去冒险》，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浪花朵朵 出品，詹卢卡·弗利 图，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