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从“凝视”的角度入手,通过对宁肯《黑雀儿》的文本细读,结合《城与年》系列小说的风格特点,探求在凝视行为背后植根于独特地域北京的“城与年”的追求,以及从文章影视片段式叙事手法与方言口语运用展现真实性和“顽主”人物的刻画中,塑造北京地域时空记忆,为《黑雀儿》作品本身带来更宏观的整体性与意义内涵。
“你凝视过什么就会被什么塑造”,作家宁肯在散文《北京:城与年》中《北京图书馆》的篇章结尾处写下这句话,“凝视”本身作为一种主体发出的行为动作,成为联结“古老城市”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媒介和纽带。这种“凝视”本身带来的作用便是相互的,让人们看清那个时空语境下,城市与顽主的深层关系,也在观察的过程中获得精神层面的重塑与升华,完成对时代与历史的回望与探寻。作者“凝视”过的北京,是充满时代印记却不涉及风俗与物质描绘,只显示粗犷人性的北京,在这片地域之上,留存的关于时代与人的记忆构成最具色彩的画卷,被“凝视”的胡同里的人们,在反抗中回应这片土地的时空记忆,人、城、年三者的故事在似梦般的叙事中被娓娓道来。
一、“城”与“年”——特定时代中的地域风格
在《城与年》系列小说进入大众视野之前,宁肯就在他的散文集《北京:城与年》中对特定时代下的北京地域进行过细致入微的描绘,在他的笔下,北京不仅仅是一个物质层面的城市载体,更加上升为具有灵魂与生命的存在,他将自身的成长经历与回忆倾注在对“北京”世界的描绘中,赋予这座城市以美好精妙的细节,同时,也见证城市的变迁与发展。中篇小说《黑雀儿》作为《城与年》系列小说的全新之作,将视线聚焦在以黑雀儿为主人公的胡同底层家庭中,通过展现底层“顽主”的独特反抗精神,展现出属于那个年代北京的风土人情与地域风格。
谈及“城与年”的意义内涵,所谓“城”,顾名思义就是小说发生的地域——北京城,小说描绘的城市并非侧重于繁华街巷的亮丽之景,更多是充满岁月痕迹的“胡同小巷”;而“年”则与时代相连,其聚焦作家少年时期的年代,那个年代,是北京与胡同极具审美意味与不可多得的时代。埃利亚斯·卡内蒂曾为真正的作家开列三个条件:首先,他需要融入自己的时代,成为其谦卑的奴仆;其次,他应该具有一种去把握他时代的严肃意志,追求渊博性;最后,他要挺身反抗他的时代,不是反抗时代的某个方面,而是反抗整个时代。在包括《黑雀儿》在内的系列小说中,作家对时代的把握精妙至极,反映时代特征的同时,也凸显了“城与年”的主题。
“城与年”的结合展现的是一种“回望式”的视角,带领读者走入真实的胡同街巷,甚至是同深处其中的人们进行互动与交流。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将两者的哪一项提取出来,都无法得到小说中所达到的真实自然的审美效果,这也更说明“城与年”的组合模式在跨越回忆的长河的同时,也带来独特、新奇的审美体验。
二、“真实”——影视片段式与方言口语化的北京时空
宁肯擅于运用一种知识分子的理性去探寻历史与现实大背景下深埋的文化意蕴,并将其条分缕析阐释以凸显植根现实的丰富与多元。他在写作的过程中,不仅使用“回溯法”的记忆手法,还将复原式的回忆与想象以及创造三者相结合,在想象与创造的基础上进一步还原回忆属于这片土地之上的真实故事。以“黑梦”也就是叙述者“我”为例,作者总是让这个天生侏儒的可怜人去充当受害者,以这个虚构人物的虚幻性去渲染世界的真实。“也许是昨天太疯狂了,黑梦一觉醒来好像在重新看世界,比起疯狂,安静原来这么好,虽然一切如旧。”总是处于梦境中迷离的黑梦,从其个体的层面看,是从底层生长出來的虚构人物,但从更大的层面以及整个故事结构框架看,他的存在使小说中的其他人物得以“生存”,更凸显出故事本身的真实性。“虚构的真实”本身便具有艺术层面上的张力,不是一味地去呈现扁平化的现实,而是通过这些虚构的色彩装点现实,以期达到另一种真实。在小说《黑雀儿》中,虚构的色彩不仅体现在黑梦这个古怪且有些分裂意味的叙述者,也存在于主人公黑雀儿的行动与反抗中。
卡尔维诺曾言:“动手写作时,这一切在我心中初具轮廓,还处于空白状态,只能在写的过程中,一切事物最终各就各位……我注重给故事一副骨骼,像一套连贯机制良好运行,还有用诗意想象自由组合的血肉。”与卡尔维诺创作的《我们的祖先》三部曲类似,宁肯在创作《城与年》系列小说时,也是在实际写作的过程中,将人物与故事慢慢勾勒出来,“摸着石头过河”,在不断发展中实现人物的塑造和整体环境以及风格的描绘。
与众不同的是,宁肯采用自身惯用的影视片段式的讲述,通过描述兼具板爷儿、疯子、侏儒、顽主的胡同底层家庭的挣扎与求索,更好地呈现当时的北京,那个于人们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北京。在小说《黑雀儿》中,初始的“镜头”聚焦在撅起屁股奋力蹬三轮的黑雀儿爹的身上,随后以跳跃式的方式出现在各个典型人物的身上,并在“土站”的大背景下将故事推向高潮,不断完善对黑雀儿“顽主”形象的塑造。宁肯本人将这种写作方式称为“隔”,这种手法不拘泥于传统的“起承转合”这样的写作方式,在看似无序的片段式讲述中,自有其相互接续的内在逻辑,贯穿全文的“马戏团”与“观众”便是这种隐含逻辑的体现,由于在黑雀儿的抗争之下,其“地位”的不断确立与提高,“马戏团”逐渐结束捡破烂的生活,随之而来的便是“观众”在不断消失或者逐渐掩藏于黑暗之中,但直至小说的末尾,“观众”的逻辑线索依然存在,同时,也是这种“隔”的方法较为显著的体现,所谓“隔”的方法,一方面扩展了写作的空间,增强了跨度感与时代厚度,同时,也形成属于作者,甚或属于这系列小说作品的风格与范式,更进一步构筑了富有特色的北京式结构特点。
在塑造独特、兼具灵与肉的北京的过程中,最不容忽视的便是贯穿整篇文章富有北京地域色彩的方言口语。小说植根于地域,必然被赋予一种文化的腔调,凸显其地域性腔调并承载时代性的便是方言。方言作为一种象征符号,从定义之初便具有文化地域特色与一方人们心理情感的认同,克罗齐在《美学原理》中谈道:“语言是一种创造性的精神活动。”“语言活动并不是思维和逻辑的表现,而是幻想,亦即体现为形象的高度激情的表现。”语言符号作为符号的一种,以约定的语言为前提,是社会的产物。方言作为一种地方性特色语言,其本身也是“形象的高度激情”,这便折射出其背后的人所产生的心理现实和实际生活环境、方式、经历等所谓现实的联系。
在描述特定年代与地域的小说著作中,方言的重要程度可见一斑。“黑雀儿爹那呆滞的样子一看也是认头的”,文章在一开始描述黑雀儿爹“刚果”这个人物形象时,便运用“认头”这个极具特色的北京方言,其不情愿而勉强承受的意思将刚果的人物形象定性,并成为随着故事情节推进也没有获得实质性转变,具有对比性质的人物性格。在文中,与此类似的方言口语还有“佛爷”“学徒工每月才十六块钱,哪够花,但黑雀儿够——有‘佛爷’,俗称吃‘佛爷’。”据《中国隐语行话大辞典》所载,“佛爷”其实是“小偷”“扒手”的另外一种称呼,在语句中运用这个方言词汇,增强了小偷、混混本身的形象色彩,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衬托出黑雀儿身上的流氓气质与作为顽主的倔强,反映出那个时代北京胡同小社会的市井之气与时空之感。
三、“顽主”——北京地域时空中的求索与抗争
论及北京城市的时空记忆,绕不开的当然是身处其中的“人”,在宁肯《城与年》的话语体系中,人、城、年三者的地位舉重若轻,而“人”作为具有主动性质的活动行为主体,承载更多属于那个时代与城市地域的记忆。“西方现代小说有一个隐含的对话关系,它们或是反抗,或是解构,都有一个面对的对象,有一个具体的文化指向。但宁肯的小说不是,他要……通过一个具体的场景或物件形象地表达。”在散文《北京:城与年》中,人被赋予时代与地域积淀的深邃与宁静,但在以《城与年》为题的系列小说中,则更将人放置在北京的时空话语体系中,突出一种更为显现人性的、真实的力量。
中篇小说《黑雀儿》以主人公黑雀儿的姓名命名,将读者的视角从更宏阔的世界聚焦人物个体之上,通过胡同底层顽主黑雀儿的主观意识与抗争的理性精神,展示其背后核心的,植根于北京地域的时空记忆,《黑雀儿》因而显示出独特性与创新性,这也便是作家宁肯植根于地域,具有个性的文学风格的一种重要体现。
何为“顽主”,在北京方言中,“顽主”指不务正业,拉帮结伙的小混混,或者纨绔子弟。那个时期是“北京顽主”最鼎盛的时期,作为北京地域社会中的独特存在,他们显示出一种独特的精神状态和生存状态,经历了常人无法经历的残酷,也拥有一般人难以拥有的激情。宁肯《城与年》的话语体系植根的正是这一激情动荡的时代,相应的,“顽主”也成为北京地域时空中当之无愧的主角。
小说中的黑雀儿没有想成为顽主而成了顽主,他没有其他亡命徒身上的奸诈与恶习,多的却是对生命的绝望。他不是一时冲动和失控,相反,他非常理性,黑雀儿绝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顽主,作为一个“非典型顽主”,他与顽主的区别绝不仅是显赫的出身,或者其他外在因素,而是源自生命深处的坚毅与决绝。这些“顽主”如同散落断壁残垣上的星光,并不瑰丽浪漫,却以点点星火的方式照亮活下去的希望,《城与年》作为一个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文本,它昭示着蕴藏回忆的“过去”,也在面向底层胡同顽主追求的“未来”。
在这个意义层面上,黑雀儿有些荒诞的反抗举动——“咬”,或许具有一定程度的合理性。小说提到,黑雀儿的“咬”是一种内部的成长,是一种出于理性思考却又不同于动物的坚毅与执拗,非传统的顽主黑雀儿以自己的切身实践,证明了底层小人物对“永恒”的不懈追求,对生命生存本身的求索与抗争。也正因如此,人物在这个层面上成为北京地域时空不可或缺的意义内涵。
四、结语
《北京:城与年》让一部等时长、等分量的北京史地志和个人成长史, 在同样的年代刻度线下和同样的城市空间中, 交叉叠合、同步延展。在这种富有特色的影片片段式的叙事方式下,隐含着特有的内在逻辑,宁肯在小说中倾注了属于二十岁青年的回忆与时光,又赋予岁月积淀过后的更深层次的高度与意义内涵,在个人与历史交织重叠的过程中,勾勒出富有“城与年”特色的地域空间。“凝视”的背后是相互的概念体系下,“人、城、年”互相影响的结果,执着追求生命永恒意义的胡同底层“非典型顽主”,在当时年代的北京土地上的抗争与求索,也正是属于北京地域时空话语体系下最深刻的回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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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译木,女,本科,西南民族大学,研究方向:汉语国际教育、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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