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门高考

2022-05-27 04:39唐黎标
参花·青春文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老大娘文山李老师

最后一门高考是英语,英语是安文山的长项,他睡了个小午觉,然后沿着文四路不疾不徐地向考点走去。

安文山家在城东郊区,他考试的考点在城西小学,顺着这条文四路先走十几分钟,然后抄近拐进一个老巷子,约莫十来分钟就可以踏上西门街,再走二百米就是城西小学大门了。

母親不止一次地叫安文山坐出租车,说为了高考花点儿钱不怕的,别舍不得,免得来回走累得慌,影响考试。安文山说晓得,每次出门,口袋里都揣些钱。可嘴上说晓得其实是哄母亲的,他一回也没坐过车。安文山的确是舍不得那几个打车钱。而且高考期间坐车的人多,司机沿途还要顺道带人,七拐八拐,时间也省不了多少。不如走。

文四路因为修建时间不长,路两边的树都没长起来。车辆倒不少,大车和农用车不让从城里过,都被交警逼到这条路上来了,总感觉乱糟糟的。安文山喜欢接下来要走的那条巷子,尽管有些弯曲,而且不怎么宽敞,但行人少,清静,还能看看两边的老房子。那些房子或许比母亲的年龄都大,却像母亲一样,自始至终这么守着,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安文山喜欢这种古老、朴素、宁静的风格。

想到这儿,安文山就加快了脚步,他想拐到巷子里再慢下来。可没等他走到巷子口,突然发生在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一个老大娘刚从外侧的一条小岔道上拐进文四路,就被一辆飞驰而来的电瓶车给剐倒了。老大娘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嘴里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哎呦”,看样子摔得不轻。而骑电瓶车的人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留下大娘的惨叫和溅起的灰尘。

安文山第一反应是想喊那骑电瓶车的人,可转眼间,电瓶车就跑远了。第二反应是想走过去,把老大娘扶起来。可一想到媒体上报道的扶人的事,又犹豫了。

老大娘躺在地上呻吟着,试着爬起来,可腿抬不动,只是头翘了几下。路过的行人和车子没有一个停下来,像是没看到路边躺着个人。

安文山不再犹豫,快步走到老大娘旁边,弯下身子轻声喊道:“大娘,您没事吧?”

老大娘微眯着眼睛,脸上显出痛苦的模样。听到安文山的喊声,她吃力地动了动侧卧的身子,嘴里的“哎哟”声忽然大了起来,估计触到了痛处。

“别动!”安文山赶紧用双手去搀扶,不料稍一使劲,老大娘“哎哟”得更厉害,安文山即刻松手不敢动了。老大娘莫不是伤着哪里了?于是轻轻挪动老大娘的胳膊和腿。这一挪,真的发现老大娘压在身子下面的胳膊流血了,而且一只胳膊和一条腿都不能动。安文山估计老大娘是被飞速行驶的电瓶车突然一剐,猝不及防摔倒在地,由于惯性太大,受伤了。

安文山看着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老大娘,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他想一走了之,因为这事与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目击者。而且自己还要赶时间去考试,在这儿耽搁久了,误了考试那就麻烦了。但真要走时安文山又于心不忍,看着躺在地上的老大娘,联想到自己的母亲,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走。要想办法把老大娘送到医院看看,防止她伤势严重,因救治不及时而落下后遗症。

安文山想到通知老大娘的家里人,于是就俯下身子说:“大娘,你可能伤着了,需要送医院看看。你得给家里人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老大娘再一次抬了抬身子,仍旧很痛苦的样子,转脸对安文山说:“麻烦你帮我打吧,谢谢你……”

“好的,号码多少?”

“在包里,纸上……”

安文山翻开摔在地上的布包。他一边翻一边想,这老大娘看起来比自己母亲年龄大不了多少,却不记得家里人的电话号码,还要写在纸上。如果自己有手机,母亲一定能记住的。

找出了号码,安文山又问:“您有手机吗?”

大娘摇摇头,说:“我哪有手机,就是有也不会打。”

“没手机怎么打?”安文山捏着那张写有号码的纸说道。

“先借你手机用一下,待会儿我儿子来了,我让他给你话费。”老大娘说。

安文山无言,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想说,我没有手机,可老大娘不会相信,一定以为自己小气,因为现在哪个成年人没有手机。小学高年级学生几乎人手一个。可他没手机确是事实,全班就他一个人没有手机。他不是不想买手机,是怕花家里的钱,一个手机要上千块,每月还有话费,母亲一个人辛辛苦苦支撑一个家,一分钱掰成两半儿用,哪有钱给他买手机?母亲倒是说过几回,问他要不要,他每次都说不要,态度很坚决。他不能把母亲的血汗钱花费在手机上,自己没手机不影响学习,家里没钱不能过日子。

情急之下,安文山只好半真半假地说:“大娘,我手机不在身边,我是来参加高考的,考场不允许带手机的。”说着话,还把准考证朝老大娘晃了晃。

“哦……”老大娘似是相信了,又低头“哎哟”起来。

安文山无奈,就想找其他人的手机用一下,于是等着经过的人。可拦了几个人,对方不是说没有就是用狐疑的眼光看着躺在地上的老人,生怕遇上什么麻烦,找个借口就走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愿意掏出手机的,可拨通老人儿子的电话时,对方却处于关机状态。老大娘骂了一句:“准又是酒喝多了,睡成了死猪。”

安文山想说,关机和睡成死猪没有必然的关系。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把老大娘送到医院。于是,就转身拦出租车。自己打车舍不得,为老大娘疗伤这钱必须花。

很快就有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安文山简单说了一下情况,请求司机把老大娘送到医院。安文山说:“我要参加高考,怕时间来不及,就请您帮帮忙吧,这儿有她儿子的电话号码,到时您打她儿子电话,其他事不需要您烦神的。我先把车费给您。”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

听说安文山不去,司机说:“我只给送,其他的事不管,你要不去,我也就走了。这样的事我见多了,别到时出力不讨好,惹一身麻烦……”

安文山听懂了出租车司机的意思,他是怕讹。安文山理解他的谨慎,于是就问:“现在什么时间?”

司机看了一眼驾驶室里的表,回答说:“两点差一刻。”

安文山算了一下,先去医院,然后再去考点应该差不多的,于是就对司机说:“好,我送她去。”

这个时候,医院急诊室没什么人,司机帮着安文山把老大娘安顿在靠墙边的塑料椅子上,对安文山说:“看在你救人的份儿上,车费我也不要了,但我得走,开出租车就指望这几天挣几个……”说着话,转身走了。

安文山本想说声“谢谢”,但见司机急匆匆迈着脚步,就把话咽下去了,然后就去找值班医生。

医生是个中年人,很严肃的样子,他一边问:“怎么了?”一边用手示意安文山把老人扶到室内的病床上躺下。安文山一边照着医生的手势做,一边简要回道:“被电瓶车剐的。”

医生边听边给老人检查,这边拉拉,那边捏捏,直捏得老大娘不住地喊疼。医生心里似乎有数了,对安文山说:“左胳膊和左腿都骨折了,需要住院手术。”

“要住院?”安文山问。

“是的,到前台交钱办手续吧。”医生说。

安文山急了,对医生说:“来不及了,我要去考试……”

医生打断安文山的话,说:“是你考试重要,还是老人的救治重要?你这晚辈是怎么当的?”

安文山知道自己没说清楚,就对医生解释说:“我不是她家的人,我是去参加高考的学生,路上碰到的……”

醫生拿眼审视着安文山,似信非信。这时老大娘插话说:“是的,医生,多亏了他……”

医生犯难了,说:“老大娘的胳膊还在流血,需要包扎,接着就要做手术,你走了怎么办?”

安文山忽然想起来,对医生说:“这儿有她儿子的电话号码。”

医生说:“那怎么不打?让她家里人来啊!”

“打了,没打通。”

“那你现在再打。”

“我没有手机。”

医生在半信半疑中接过安文山手中的纸,看了看,然后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手机拨打起来。

这会儿电话通了,医生对着手机说:“你母亲被电瓶车撞了,受伤需要做手术,现在在医院,请你抓紧时间来。”

医生没急着挂,而是在听对方说话。稍停,他转脸问老人:“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老人说:“叫刘国华。”

医生又说道:“你是不是叫刘国华?”可能对方还是怀疑事情的真实性,医生显得不耐烦,就把手机递给老大娘,跟她说:“你自己说吧。”

老大娘就接过手机,带着疼痛的声音说:“是我……”

安文山见电话打通了,老大娘的儿子马上就要来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就准备走。可医生还是拦住他,说:“等老大娘的儿子来了你再走。”

安文山无奈,他知道医生还是不放心。他抬头看看墙上的电子钟,还没到两点半,于是就耐着性子再等一会儿。

很快,老人的儿子刘国华火烧火燎地来到了医院。这是个满面红光、身材敦实的男人,他一进门,见母亲躺在病床上,先问了一句,“你没事吧?”然后没等老人回话就转身问道:“谁送我母亲来的?”

安文山说:“是我。”

刘国华慢慢转过身来,盯着安文山走到他面前,喷着酒气说:“是你?”

“是我。”安文山说,“你来了就好,我要走了。”

不料,刘国华左手揪住安文山的衣领,右手甩起来就给了安文山一巴掌,吼着嗓门说:“想走?没那么容易,你把我母亲撞了,账还没算呢!”

“哎,你怎么打人?不是我撞的……”安文山忍着火辣辣的痛,挣着身子争辩说。

医生赶忙走过来拉住刘国华,说:“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撞你母亲的人跑了,是这个小伙子救了她,送她来的医院。”

躺在床上的老人也翘起头骂她儿子:“你个死头脑子,怎么把恩人当仇人?多亏他救了我,要不你老娘说不定现在还躺在马路上……”

刘国华愣住了,他疑惑地望着安文山,酒精染红的脸这会儿变成了绛紫色,还横在腰间的右手,提也不是收也不是,下意识地把左手松开。两片厚嘴唇嗫嚅着,不好意思地说道:“是这样啊,那错怪你了,真是对不起啊……”

安文山实在是没时间和他们纠缠了,忍着委屈说了声:“没事的……”转身小跑着冲出了急诊室。

后面的刘国华在喊:“哎,小伙子,你是哪个学校的?”

安文山没有理他,继续朝街上跑着。他也不想理他,这是什么人啊,不问青红皂白就抬手打人,难怪现在没人助人为乐,心都被这些人搞冷了。

安文山来到街上,拦住一辆出租车,急急忙忙钻进去催着司机快走。想省钱也不行了,耽误了最后一门考试,这些年的书就白念了,自己千熬万熬就等着这一天,母亲千盼万盼也是等着这一天,决不能前功尽弃。他看到驾驶室的电子表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两点半,距离限制进考点的时间已不足一刻钟,心急如焚。幸好司机告诉他,这里离城西小学不远,只有七八分钟的路程,才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可偏偏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出租车开到距离城西小学还有二百米的时候,道路被封了。一长溜的人横在了路中间,形成了人墙。

安文山不解地问:“怎么会封路呢?上午还是好端端的。”

司机脚踩刹车,双手扶住方向盘,头朝车窗外探了一下,顺便问了一个过路人,然后回头对安文山说:“走不过去了,考生家长封路。”

“考生家长为什么要封路?”

“你们下午考英语听力吧?家长们怕过往车辆有噪音,影响考试,所以就自发地站到路中间,不让车辆行走。”

安文山哀求司机,说:“您去跟他们说说,就说车上有考生……”

司机说:“他们能听我的?看这阵势,就是领导的车子来了,怕是也不让过的。我看你还是下车走过去吧,有这个时间和他们磨嘴皮,走走也差不多到了。”

安文山恍然大悟,把捏在手里的钱往司机跟前一甩,打开车门就往前跑。司机一边关车门一边提醒他:“注意安全!”

安文山气喘吁吁地跑到城西小学门前,大铁门已经关了。他急促地敲打着门,嘴里喊着:“开门!开门……”

一个穿制服的门卫走过来,制止他说:“别敲,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干什么的?”

安文山说:“我是考生,我要进去。”说着,摇摇手中的准考证。

“考生?”门卫说,“怎么现在才来?时间过了,不准进。”

安文山哀求说:“开考铃声还没响呢,你让我进去吧。”

“英语考试提前十五分钟进场,过了就不让进,这是规定。”说着,门卫亮亮手腕上的表,伸给安文山看,“现在都两点五十了……”

“我就迟到两三分钟,求求你,让我进去吧……”安文山急得要哭。

门卫依旧不开门,往回走两步,边走边说:“这事我们做不了主。”

安文山急得眼泪就要落下来,脸涨得通红。他再次使劲敲着门,喊道:“我要进去!我要进去……”

敲门声惊动了主考室,一个挂着“主考”牌子的中年人快步来到门前,问:“什么事?”

门卫抢先说:“这个考生迟到,超过规定的十五分钟,我们不让进,他非要进。”

安文山隔着铁门解释说:“我就迟到一点点……”

主考打量着安文山,很和蔼地说:“迟到一点点也是不能進的,这是规定。”

安文山说:“我不是故意迟到,我有特殊原因的……”

“再特殊的原因也不行,不能因为哪一个人有特殊原因就随便违反规定。”主考态度很坚决。

“我真是有特殊原因……”安文山把自己救人的事说了出来,他不是想表白自己助人为乐做了好事,他是没办法才想用这个特殊原因来感动主考以求得他放行。

主考稍做沉思对安文山说:“如果你说的特殊原因是真的,就很让人敬佩。这样吧,你稍等,我去向市招委请示一下。”

安文山连忙说:“谢谢您。”

过了五六分钟,主考回到门前,面带歉意地说:“不行,市招委也做不了主,说这事得请示省招委。他们也给省招委打了电话,答复是,任何特殊原因都不能违反高考管理规定。看来你只有明年再考了。”

安文山刚刚有的一丝指望瞬间又没了,他尽量控制自己的眼泪不流出来,双手扶着铁门哀求主考说:“老师,我没有父亲,是母亲辛辛苦苦供我念书,就指望我能考上大学给一家带来希望,你让我进去吧……”说着说着,安文山“咕咚”往下一跪,碰得铁门“哐啷”一声。

“哎,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主考被安文山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赶忙制止他。高考考点出现这样的场面要是被媒体知道了,报道出来,影响多不好。

可安文山不起来,继续跪在地上,继续哀求,还使劲拍打着铁门。

这时,开考的铃声响了,那清脆的铃声就像一把利剑扎在安文山的心里。他双脚一软,瘫倒在地。

主考看着这情景,叹了一口气,转身对门卫说:“把他劝走……”

主考走了,安文山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他没等门卫劝说,就自己慢慢地爬起来,两条裤腿上挂满了灰尘也不拍打,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门卫见状,径直走到主考室,对主考报告说:“那个考生自己走了。”

“自己走了?”主考忽地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吧?”

他问门卫:“这考生是哪个学校的?”

“不清楚,没问。”

“嗐,你们怎么不问呢?赶快查查是哪个学校的!”

门卫说:“我们不好查的,这是考务组的事。”

主考意识到自己错了,就对门卫说:“你去吧。”然后快步来到考务组,让他们尽快地查出下午缺考的考生名单。

当班主任李老师心急如焚地找到安文山时,他正在城西小学对面一座因高考暂时停工的半拉子建筑物上。这是一栋沿街的商住楼,刚建到九层,四周有墨绿色的安全网罩着。

是靠近城西小学大门的一个临街卖水果的女摊主告诉李老师的。那女摊主一直在注意着安文山,从他敲击考点大门并被拒绝进考点开始。女摊主不时发出一声叹息,替安文山惋惜,甚至嘴里还咕哝着,说现在念个高中不容易,考大学更不容易,迟那么一点点时间就不让进,太严了,可怜了这孩子。说着说着,女摊主就看见安文山失魂落魄地进了建筑工地,拐个弯儿就不见了。起先女摊主还以为安文山是从建筑工地抄近路回家,建筑工地后面以及后面的后面有许多房子,也许这孩子的家就在那方向。可不多久,她偶尔一抬头,发现安文山蹲在了建筑物的顶上。女摊主下意识地一惊,心想,这孩子该不会想不开吧?她不敢确定,就盯着那楼顶。

正好李老师沿路问来了,女摊主一听情况,估计就是楼顶上那个人,就赶紧指给他看。李老师睁大眼一瞅,像是安文山,于是扯着嗓子就喊:“安文山,快下来!”

这一喊不要紧,惊动了过往行人,大家纷纷停住脚步往上看,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

李老师一边喊一边冲进建筑工地,四处寻找上楼的楼梯口。楼下聚集的人望见楼顶上蹲着一个人,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窃窃私语,有性急的人说:“赶快打110……”

李老师气喘吁吁地爬上楼顶,见确是安文山耷拉着脑袋蹲在水泥浇筑的楼板上,呆若木鸡。李老师慢慢靠近安文山,用缓缓的语气招呼着:“安文山,你怎么跑到这上面来了?”

听到喊声,安文山似是吓了一跳,他茫然地转过头来,见是李老师,就站起身来,沮丧地说:“是李老师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李老师继续朝前走,边走边说:“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是城西小学考点的主考告诉我的,听说后我就到处找你,怕你想不开……”

安文山说:“没事……”见路边站着不少人,都把头仰着,安文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刚才他只顾盯着远处对面的城西小学看,没注意到脚下的动静,原来这些人把他当成跳楼的了。他转回身迎着李老师走过去,苦笑着,“没事的,让你们担心了。”

李老师靠近他,用手扶住他的肩膀,安慰说:“没事就好,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想开点儿,别给自己压力,就只当今年发挥不好,没考上。”

不说考试则罢,一说到考试,安文山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见着班主任如同见着亲人,安文山嗫嚅着嘴唇,说:“李老师,我就迟到一点点啊,前功尽弃……”

李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上,说:“有些事情就是这样,阴错阳差。我理解你的心情,坚强些。”

安文山忍不住啜泣,嘤嘤地说:“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早知道是这样,打死我也不去管闲事,就剩最后一门……”

李老师摇了摇安文山的肩膀,劝说道:“不能这样说,你虽然缺考了一门,失去了今年上大学的机会,但你的所作所为足以说明你这最后一门考得漂亮,你不比上大学的考生表现差,你以实际行动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那又有什么用?照样不能上大学……”

“机会有的是。”李老师一边扶着安文山往回走,一边接着一开始的话题问,“你怎么跑到这上面来了……”

安文山说:“我实在不甘心就这么空着手早早离开考点。和其他同学一样念了三年高中,高考却不能和其他同学一样坚持到最后,实在是憋屈。再说我要是没等考试结束就回去,还真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说,她身体不好,我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我就跑到这楼顶上来,想等这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然后和那些考生一起回去……”

李老师鼻子一酸,安文山的话让他为之动容。他对安文山说:“当你母亲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后,一定不会怪你,反而还会赞赏你,你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值得大家学习。我会把你的事情和学校说明,建议你下一年到学校复读,免收你的学费。”

安文山叹了一口气,现在谈复读的事似乎还早,自己是不是复读还很难说,家里那么困难,如果复读,即使学费学校免收,生活费和其他的费用也是不少的,他不敢想。

就在安文山和班主任走下楼梯的时候,两个警察匆匆忙忙地来到他们面前,其中一个警察说:“没事吧?”

安文山正在疑惑,李老师忙说:“没事,没事,你们回吧。”说着,拉着安文山快速走下楼去。

有几个邻居坐在家里和母亲聊天,见安文山回来,都关心地问:“考得还不错吧?我们等着喝喜酒呢。”

没等安文山搭话,他母亲就抢着说:“承蒙大伙儿关心,如果接到大学通知书,一定请你们喝喜酒。”

“妈!”安文山连忙打断他们的话,“我今年考不上……”

“你看这孩子多谦虚。平时成绩那么好,这次定能考个名牌大学,喜酒我们是喝定了。”邻居们自然不知道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个劲儿地夸安文山。

安文山想解释,把事情说出来,但看到母亲一脸喜悦,沉浸在邻居们的恭维中,便把话语又咽了回去。他不想在这种场合突然让母亲失望,伤母亲的心。他想找个适当的机会再和母亲说,让母亲在平静中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然而,这一等就更不好开口了。每次走到母亲面前,鼓足勇气想把话说了,可看到母亲期望满满的样子总是不忍心。安文山是真没脸面和母亲说啊,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母亲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供自己念书,家里再忙,活儿再重,母亲都是自己一个人苦撑着,押宝似的把全家人的希望都押在了他的身上。当然,安文山也没辜负母亲的期望,从小学到中学,成绩一直很好,这让母亲心有慰藉。但他知道,虽说这村里今年就自己一个人参加高考,大家暂时还不清楚自己最后一门没考的事,但分数一揭晓,事情就暴露了。到那时怎么办呢?

拖一天是一天吧。安文山想。

就这样熬到了六月二十四号,高考分数下来的日子。这天,母亲早早地就催安文山到隔壁堂婶家打电话查分数,安文山搪塞了几回,看实在抵不过去,就说:“我去网吧上网查。”

查不查都是一回事,安文山清楚,肯定是达不到本科分数线。不过为了给母亲一个交代,他只有查。

这一查,让安文山更加懊恼,前三科考了四百五十三分,距离本科线只差三十五分,也就是说,最后一门英语他只要正常发挥,就能达一本线,就能上一所985或者211大学。安文山第一志愿填的是科技大,这是他一直向往的高等学府。

回家的路上,安文山的心里极其矛盾,他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把事情向母亲说清楚。一路走一路想,似是下了决心要说,可站在母亲面前却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撒了谎。他低着头对母亲说:“没考好,刚达本科线。”

看得出,母亲有些失望,但她没有责怪安文山,还安慰说:“考上就好,考上就好,只要是大学,这些年的书就没白念……”

安文山无地自容,他觉得对母亲撒谎是一种罪过。

到了各个大学寄发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母亲每天总要问个一两句,要么说,怎么还没来呢?要么说,文山你去学校看看。

安文山真的去了。不过他不是去学校,而是去街上的一家打印室。这几天他想好了,准备下一年外出打工,边挣钱边抽时间复习,明年再考。凭自己的功底,应该是没问题的。眼下的问题是先稳住母亲,既然前面的事情已经隐瞒了,后面的谎话也已经说了,干脆就把谎话说到底,走一步算一步,到最適当的时候再和母亲解释。

他是去打一份录取通知书,选了一个民办大学,把自己的名字写上,糊弄母亲。好在母亲不识字,也没见过真正的录取通知书,估计应该识不破的。

安文山有些做贼心虚地回到家,看到母亲坐在门口沉默不语,就说:“妈,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母亲猛地一抬头,盯着他说:“到了?文山,你还在骗我?”

安文山一惊,心想,莫不是母亲晓得了?他小心翼翼地说:“妈,我没骗你。”

母亲忽地站起来,用力指着堂屋的桌子说:“你自己看看去……”

安文山这才注意到桌子上堆了几样东西,像是糕点、水果之类的。旁边还有一张红纸,安文山就走过去,拿起红纸一看,是一封感谢信。安文山快速浏览了一下,原来是那位被电瓶车剐倒的老大娘的儿子写的,他们通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安文山,特地来表示感谢,就在安文山去街上的时候来到了他家,同时,把安文山救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安文山母亲。

见事情瞒不住了,安文山低着头说:“妈,我错了……”

母亲是真的生气了,她说:“文山,你真是让我失望,我这么供着你念书,就指望你能考个大学,找个好工作,可你倒好,关键时候出岔子,结果把自己给废了……”

接下来的几天,安文山一直带着负罪感默默地做着家务,做着农活,还不时地安慰母亲,说到了月尾就去南边打工,挣点儿生活费,下个学期再到学校复读,李老师说了,不收我的补习费。

母亲不言语,只是叹息,这让安文山越发自责。

八月下旬,就在安文山准备外出打工的时候,一天,李老师忽然陪着两个人来到了他家。安文山以为李老师是来劝自己复读的,不料,同来的陌生人却把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递到了他手里。

李老师解释说:“你及时伸出援手救治负伤的老人,这种精神很值得赞誉。科技大学的领导看到《晚报》上你的事迹后,决定破格录取你。”

来人补充道:“我们查看了你平时及会考成绩,都很优秀,高考前三科成绩也很突出,在学校的表现也不错,综合素质评价都是A等。如果最后一门考试正常发挥的话,估计总分应该能达到我们学校录取分数线的。考虑到你的高考第一志愿填的就是我们学校,所以,我们郑重做出这样的决定。”

作者简介:唐黎标,男,1965年生,至今发表各类作品400万字,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短篇小说》等刊物,作品曾多次被《青年文摘》《人民文摘》转载。

(责任编辑 陈增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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