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晚年对意识形态理论的批判性建构及启示

2022-05-27 20:18肖唤元于洋
理论导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唯物史观恩格斯

肖唤元 于洋

摘 要:马克思恩格斯从“虚假的观念体系”“占统治地位的思想”“思想和观念上层建筑”三个维度实现了对意识形态理论的开创性建构,这是恩格斯晚年对意识形态理论新阐释的思想前提。针对资产阶级“思想家”和“青年派”对马克思主义以及唯物史观的各种曲解和诋毁,为有效指导无产阶级的革命斗争,恩格斯晚年通过对旧意识形态虚假本质的批判、澄明意识形态的社会作用、还原意识形态独立性的相对性、阐释政治上层建筑作为经济基础与意识形态的“中间环节”等,实现了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的批判性建构,极大丰富和发展了唯物史观。恩格斯晚年的意识形态理论对新时代党的意识形态建设具有深刻的现实启示,必须深刻把握蕴含其中的思想精髓和时代价值。

关键词:恩格斯;意识形态理论;批判性建构;唯物史观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2)05-0091-07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指导地位建构路径研究”(20AZD013)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肖唤元(1988-),男,辽宁阜新人,大连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于洋(1998-),女,黑龙江五大连池人,大连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恩格斯意识形态思想。

恩格斯晚年时期一般是指1883年至1895年。此时,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日益成为维护资产阶级统治地位及镇压无产阶级反抗的精神武器,无产阶级迫切需要科学意识形态理论指导现实的反抗斗争。晚年时期的恩格斯面对错综复杂的舆论环境,以科学继承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精髓为根本,深刻认识到构建科学意识形态的重要意义。在1890年至1894年期间,他陆续给康·施密特、约瑟夫·布洛赫、弗兰茨·梅林、瓦尔特·博尔吉乌斯写了五封书信,在书信中深入全面地阐释了意识形态问题,正面回击了资产阶级思想家对马克思主义的污蔑和歪曲,以批判性的理论逻辑建构起以唯物史观为根本的意识形态理论。为新时代牢牢掌握意识形态工作话语权、审慎处理经济建设与意识形态工作的辩证关系、不断提升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凝聚力和引领力提供了理论依据和现实观照。

一、马克思恩格斯对意识形态理论的开创性建构及其思想特质

恩格斯晚年对意识形态理论的新诠释,是在对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科学继承基础上实现的,回顾二人早期意识形态理论的核心要义,是深刻把握恩格斯晚年意识形态理论的逻辑必然。马克思关于意识形态的观点散见于其诸多著作之中,需要从不同历史背景、不同理论语境分析其内涵和意蕴,马克思恩格斯从虚假性、阶级性、中立性三大视角建构起意识形态理论的基本框架。

(一)批判以“德意志意识形态”为代表的唯心主义的虚假性特质

马克思关于意识形态理论的建构是在批判德国古典哲学及以往一切唯心主义的观点中诞生的,尤其是针对以施蒂纳、鲍威尔、费尔巴哈等青年黑格尔派为代表的旧意识形态理论家。马克思对旧意识形态理论“虚假性”特质的批判,归根到底是对资产阶级软弱性的揭露,戳穿青年黑格尔派企图用所谓的意识形态理论遮掩为小资产阶级谋取利益的真实目的。一方面,马克思认为旧意识形态理论以唯心主义认识论为根本,用虚幻的方式理解和把握世界。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提到思想家们大肆宣扬德国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彻底清洗,但“据说这一切都是在纯粹的思想领域中发生的”[1]513。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德国的唯心主义与以往民族的意識形态并无本质区别,以“思想和概念是决定性的本原”[1]253为根基,将思想当作唯独被哲学家领悟的秘密武器。显然,这与唯物史观背道而驰。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又一次指出德意志原则以思辨为表征,“这种原则通过把‘批判本身变为某种超验的力量来作自己的最后一次尝试”[1]253。不难看出,旧意识形态的“虚假性”在于它从思想领域出发,认为观念决定存在,将客观现实当作思想观念的附属品。这种“从观念到物”的认识逻辑,完全颠倒和掩盖了存在和观念、现实和意识的辩证关系,甚至模糊了思想观念和客观现实的界限,它以唯心主义认识论为起点,带有极强的虚假性和欺骗性。另一方面,在取代旧的统治阶级后,在整个社会范畴内,每个新阶级将本阶级思想掩饰为一般性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1]552,以实现维护阶级利益、价值取向及行动准则的现实目的。当这个新阶级取得全部权利后,其虚假性、欺骗性就会暴露出来,因而,意识形态是“有意识的幻想和有目的的虚伪”[2]331。马克思强调:“如果在全部意识形态中,人们和他们的关系就像在照相机中一样是倒立成像的,那么这种现象也是从人们生活的历史过程中产生的。”[1]525这与他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将宗教看作“颠倒的世界意识”的观点相一致。实际上,人们在头脑中颠覆现实以遮蔽现实关系的真实本质,“是由他们狭隘的物质活动方式以及由此而来的他们狭隘的社会关系造成的”[1]524。现实中的人们依照物质生产方式构造了相对应的社会关系,人们发展了与此相呼应的原理、观念及范畴,而这种虚假、颠倒的意识形态不过是扭曲了的客观现实在人们头脑的反映。

(二)揭示作为集团利益体征的“占统治地位的思想”的阶级性本质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明确提出:“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1]550,即“占统治地位的思想”是统治阶级在社会上独揽物质资料所有权的同时,获取的思想领域控制权的体现,也是在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的统治阶级,内在地将本阶级政治观念、思想观点上升为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观念体系,是维护本阶级统治与反映本阶级或集团现实利益诉求的思想观念体系。在这里,马克思并没有将被统治阶级的阶级意识归为意识形态范畴,仅仅将它当作“非主流的意识”看待,被统治阶级在生产资料上不占据统治地位,其思想观念不具有支配性,因而“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具有鲜明的阶级性,也必然服务于统治阶级的统治。统治阶级的思想赋予了其所代表的阶级利益以正当性,将它描绘成具有普遍性意义、符合群体利益的价值准则,成为论证统治阶级统治及其存在合法性的思想武器,通过宣传和阐述来实现社会大众认同。因此,“占统治地位的思想”的本质属性是将其上升为统治阶级意识,并实现其根本利益的象征。在此基础上,马克思进一步强调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对全社会以及个人思想意志的决定性影响,如果统治阶级的意志不再起支配作用,是由于“物质存在和个人的生活改变了”,正因如此“个人的意志才发生改变”[2]397。也就是说,意识形态作为影响特定阶级并被其接受认可的思想体系,产生于特定的物质生产方式的同时也具有能动的反作用,它的发生发展直接影响现实的社会生活及个人。此外,“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也成为统治阶级凝聚内部成员思想共识的精神工具,意识形态作为集团性话语及阶级意志的体现,集中表达阶级成员的价值诉求,成为“阶级维护意识”,将这种思想观念体系内化为社会成员的价值选择和行动指南,外化为巩固统治秩序的实践活动,促使他们的思想观念和现实行为符合统治阶级的实际利益。此时“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已经顺利成为在精神层面将统治阶级利益合法化的工具,而这种意识形态的根本旨归在于服务于维护统治阶级的阶级统治。

(三)阐释作为“观念上层建筑”的社会意识形式的描述性意蕴

马克思依据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辩证关系原理,将上层建筑划分为两部分,一是以政治法律制度、国家机器和政治组织等物质形式存在的“政治上层建筑”;二是将政治法律思想、哲学、宗教等社会意识形式纳入“观念上层建筑”范畴。观念上层建筑是现实社会在人的头脑中的反映,它由经济基础决定,并服务于政治上层建筑。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指出,物质交往“在一切时代都构成国家的基础以及任何其他的观念的上层建筑的基础”[1]583,谈及意识形态的产生机制及其内部诸要素问题。他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又将意识形态比作“由各种不同的,表现独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观构成的整个上层建筑”[3]498,“整个上层建筑”是统治阶级在物质条件及与之相适应的社会关系基础上创造出来的,这其中囊括不同类型的社会意识形式。实际上,在马克思的诸多著作中,有时会将“观念上层建筑”与“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意识形态诸形式”等作为同等概念在广义上被使用。例如,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指出,经济结构是“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3]591。同时,作为观念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从来都是建立在社会生产基础之上,并与社会生产方式相适应。在此基础上,马克思剖析了观念上层建筑的变化规律,指出它以经济关系发展为主线并随之波动,不存在脱离经济关系的意识形态,社会生活自始至终都以社会生产为根基,“这种社会生产的关系,我们恰恰就称之为经济关系”[4]139。

马克思恩格斯早期的意识形态理论旨在批判旧意识形态的谬误和颠倒,揭示其本质意义上的虚假性,构建起唯物史观视角下带有阶级性、中立性的意识形态范畴,实现了意识形态问题的开创性阐释。此外,马克思还指出,意识形态对整个现实社会,尤其是经济关系,具有能动的反作用。但这种反作用不是绝对的、无限的,即意识形态“没有绝对的独立性”,恩格斯晚年进一步论述和发展了这个观点,还原了意识形态独立性的相对性。

二、恩格斯晚年对意识形态理论的革命性批判与创新性建构

恩格斯晚年围绕意识形态的内涵和外延、地位和作用、相对独立性及其与政治上层建筑的关系等问题,批判了来自资产阶级思想家、“青年派”制造的各种诋毁、诬蔑马克思主义的错误论断,创新性地建构了意识形态基本理论,极大推进了以唯物史观为根本的科学意识形态理论的新发展。

(一)在批判“思想家”制造“虚假的意识”过程中揭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虚假本质

马克思在世时并没有对意识形态的内涵作出明确界定,他对意识形态的提及多数是在批判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时采用具有关联性的词语进行代替。例如,“德意志的”“资产阶级的”或“黑格尔式的”意识诸形式等。恩格斯晚年,面对资产阶级思想家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描绘成“无阶级性”的理性化身、严重误导广大无产阶级反抗阶级压迫的革命斗争的情况,他深感有必要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本质作进一步揭示,科学指导无产阶级正在开展的革命斗争。

1893年7月,恩格斯致信梅林时提到:“意识形态是由所谓的思想家通过意识、但是通过虚假的意识完成的过程。”[5]657这里的“虚假意识”是对马克思批判旧意识形态虚假性的进一步深化。一方面,恩格斯认为意识形态理论是意识形态家群体自觉的精神产物,代表着特定阶级或集团利益;另一方面,恩格斯指出旧意识形态在本质上是“虚假的意识”的表现形式,是由思想家头脑中制造出意识形态与物质生活条件相脱离的假象及由此带来的虚幻性所造成的。然而,意识形态的真正来源就是思想家们从未理解的物质生活条件。意识形态家总是将自觉的精神活动当作一种独立于物质世界的过程。即是說,思想家仅在头脑中研究意识形态本身的发生发展问题,而不去真正挖掘“不从属思维的根源”,抛弃了经济因素及阶级基础的决定性根源,必然导致虚假意识的产生。实际上,恩格斯并非是虚假的、持否定意识形态论者,透过恩格斯晚年的书信、著作,他更多的是从思维和存在的辩证关系角度来阐释意识形态问题。恩格斯指出,思想家总是将经济因素同意识形态诸要素的辩证关系切割开来,忽视了意识形态诸形式之间的相互作用及其对经济因素的反作用,且“思想家”们愚蠢地认为马克思主义否认意识形态对历史发展存在任何影响,而这正是由于他们“把原因和结果非辩证地看做僵硬对立的两极,完全忘记了相互作用”[5]659。1894年1月,恩格斯致信博尔吉乌斯时进一步提到,“政治、法、哲学……等等的发展是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但“它们又都互相作用并对经济基础发生作用”[5]668。因而,经济状况并不是自动地发挥作用,而是在既定的社会历史环境中,人们在经济基础的决定作用下,有意识地在现有关系的基础上创造历史,不同形式的意识形态并非独立存在,而是相互凝聚和制约的。不难发现,恩格斯格外重视对意识形态以及意识形态诸形式相互之间构成的辩证关系复杂性的全面把握。随着恩格斯晚年对唯物史观更加熟练的应用,他更倾向于将意识形态视为受物质生活条件制约的思想观念体系,客观把握意识形态的现实内涵。

(二)从“原始动因”和“第二性的作用”辩证关系中对意识形态社会作用的澄明

恩格斯晚年批判了否认意识形态社会作用的错误言论,突出强调了意识形态的“第二性”作用,这是恩格斯的独特理论贡献。在唯物史观创立之初,马克思恩格斯为突显经济因素的根源性作用,强调“首先是把重点放在从基本经济事实中引出政治的、法的和其它意识形态的观念以及以这些观念为中介的行动”[5]657。由于不断地强调物质决定意识的基本观点,以此批判颠倒的唯心主义观点,因而存在“为了内容方面而忽略了形式方面”[5]657的情况,由此造成了大众对唯物史观的误解,这也成为众多西方学者攻击和歪曲马克思主义的突破口。例如,德国资产阶级学者保尔·巴尔特,在1890年发表的文章中通过诽谤、诋毁的方式将唯物史观基本原理贬损为片面的“经济决定论”,认为马克思主义把社会发展的一切因素都归于经济,而对其他因素的影响全盘否定,进而否认意识形态的社会作用。他还进一步强调政治、意识等独立于经济之外,甚至反过来可以决定经济发展。这样的观点在得到资产阶级学者拥护的同时,部分马克思主义者也表示赞同。例如,一直以来得到恩格斯欣赏的经济学家康·施米特在致信恩格斯时指出,巴尔特深刻证明了“不仅经济单方面决定政治, 而政治也决定经济”,并赞赏巴尔特“勇敢地从历史中找出了证明”[6]。这引起恩格斯的极大重视,认为巴尔特之徒的错误观点已经对马克思主义产生了恶劣影响。恩格斯在1890年8月写给施米特的书信里,严厉批判了巴尔特将唯物史观的基本观点妖魔化为“经济决定论”的错误,揭露了其歪曲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真实意图,更是直截了当地指出意识形态“并且能在某种限度内改变经济基础”[5]598。恩格斯进一步指出,“物质存在方式虽然是始因”,但并不排斥思想领域对“始因”产生“第二性的作用”[5]586。这是恩格斯对巴尔特“经济决定论”直接有力的驳斥,也是对部分马克思主义者错误观点的纠正,强调物质存在方式产生根本性作用的同时,思想意识对它发挥反作用,二者共同作用于社会历史的发展,然而它们的地位和性质并不等同。换言之,意识形态“第二性作用”的发挥要以物质生产实践为前提。1890年10月,恩格斯致信施米特时,进一步剖析了巴尔特们的各类谬论,指出巴尔特本质上是唯心主义者,对辩证法更是知之甚少,他们只能将原因和结果对立起来,看不到事物在发展过程中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且再次强调在这种相对性中经济运动是最本原、最根本的。

恩格斯在有力抨击巴尔特的同时,对以保尔·恩斯特、汗斯·弥勒为代表的 “青年派”展开批判。“青年派”是德国社会民主党内的小资产阶级和半无政府主义者的代表,他们将马克思主义简单化、机械化,对政治、文化、意识等意识形态要素的重要作用予以否认,并以马克思主义者自居,因而更具迷惑性和欺骗性。尤其是“青年派”代表人物恩斯特在《马克思主义的危险》一文中严重扭曲历史唯物主义,一是将历史唯物主义当作固定模式进行套用,用其来剪辑历史事实;二是用孤立、片面的观点看待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将其扭曲为只承认经济的根本性作用。“青年派”否认意识形态的上层建筑功能,企图把无产阶级的政治斗争引向经济斗争,对马克思主义指导工人运动的作用予以否认,对工人阶级的革命斗争产生误导,尤其是为资产阶级思想家攻击、诋毁马克思主义提供“口舌”。基于此,恩格斯致信恩斯特時鲜明地指出,倘若在解析历史时抛弃唯物主义方法,仅仅将其当作绝对公理生搬硬套,“那它就会转变为自己的对立物”[5]583。“青年派”自认为掌握了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但实际上,他们将经济基础及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原理抛诸脑后。恩格斯晚年通过对西方学者及“青年派”的批判,进一步澄明了意识形态的社会作用,捍卫了唯物史观的历史地位。

(三)在“不平衡性”与“历史继承性”中阐释意识形态独立性的相对性

恩格斯认为,资产阶级“思想家”之所以“不从属于思维的根源”的物质生活条件来探讨意识形态问题,究其根源在于他们并未正确认识意识形态的相对独立性。恩格斯从意识形态诸形式与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性以及意识形态本身的历史继承性两个维度阐释了意识形态独立性的相对性,即相对独立性。

意识形态与社会物质生活发展存在不完全同步性,意识形态诸形式具有强大的反作用,且在历史发展中与经济社会发展之间存在不平衡性。根据马克思提出的意识形态“没有绝对的独立性”观点,1890年10月恩格斯在致信施米特时,第一次较为明确地还原了意识形态独立性的相对性,即意识形态总体伴随生产而运动,“然而由于它本身具有的、即它一经获得便逐渐向前发展的相对独立性”[5]596。换言之,思维发展是以社会的物质生活条件来衡量的,一般随着社会生活条件的发展而发展,但并不完全与社会经济发展相适应,有时超越社会存在,有时滞后于社会存在。1894 年1月,在致信博尔吉乌斯时,恩格斯再次强调并不是只有经济因素才是积极的,“其余一切都不过是消极的结果”[5]668。意识形态以整体形式存在,其内部诸要素在相互作用的同时对经济及社会发展具有反作用,即对社会发展起推动或阻碍作用;如果否认历史进程中这些要素的相互交织,无视其社会作用,就会使马克思主义陷入片面、机械的泥潭中。即是说,意识形态诸要素以经济因素为基础对社会历史产生作用。恩格斯通过哲学还原了意识形态独立性的相对性,认为不同时代的哲学都从属于众多社会分工之下的一个特定领域,把以往的思维资料作为先决条件,而思维自身存在相对独立性,即思想发展与社会发展状况也并不完全保持一致,意识形态诸形式与社会发展存在不平衡性,“经济上落后的国家在哲学上仍然能够演奏第一小提琴”[5]599。在经济发展中滞后的国家仍能产生先进哲学,并以法国、德国等国家的哲学发展状况为例予以证明。正如恩格斯指出的,某种历史因素一旦由经济原因造成,那么它对社会环境“甚至对产生它的原因发生反作用”[5]659。但意识形态的这种独立性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无论是哪个国家,哲学与其他上层建筑一样,都是由经济基础所决定的。

恩格斯将宗教、哲学等看作“悬浮于空中的意识形态的领域”,而且它们“都有一种被历史时期所发现和接受的史前的东西”[5]598-599。恩格斯的这一判断揭示了意识形态的历史继承性,不同时代的意识形态虽然在内容上有所区别,但在本质上都体现了从前人那里继承下来的思想特质。恩格斯揭示了“思想家”只能通过虚假、表面的动力来论述意识形态的内容和形式,这种纯粹的思维过程往往来自“思想家”自己的思维或是先辈的思维,而“思想家”们从不曾研究产生思维的背后根源,将思维当作产生一切的基础和中介。实际上,每一领域特定的思想材料,都是“从以前的各代人的思维中独立形成的”,并在人们的头脑中“经过了自己的独立的发展道路”[5]658。这说明各个时代思想家必须借鉴、加工前人的思维材料,经由思想家们的头脑,经由一定的思维方式,最终形成新的意识形态的独立发展途径,创造独立发展的历史。正如黑格尔、康德、卢梭、孟德斯鸠等思想家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哲学、政治学的发展,但“它表现为这些思维领域历史中的一个阶段,完全不越出思维领域”[5]658。这种不越出思维界限、处于物质生产实践之外的发展,是还原意识形态独立性的相对性的重要表现。在恩格斯看来,意识形态的形成发展虽受经济基础的决定和制约,但它们仍有属于自己的形成发展规律,这是恩格斯晚年对意识形态理论的一大突破,而这也为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的后续发展奠定了基调。

(四)以辩证思维揭示政治上层建筑作为经济基础与意识形态的“中间环节”

恩格斯晚年进一步诠释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以更广泛的视野、更多维的角度从国家政治生活各个方面明确意识形态的重要地位。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是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而如果把它扭曲为只有经济才是唯一的影响性因素,那么基本原理就会成为空洞、荒谬的“单向度”观点。在1890年10月致信施密特以及1893年7月致信梅林时,恩格斯批判了资产阶级思想家在把握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关系问题上的形而上学错误,深刻地指出他们“所缺少的东西就是辩证法”[5]601,将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非辩证地对立起来,“完全忘记了相互作用”[5]659。资产阶级思想家只看到了经济基础的社会效应,而没有看到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内在反映,人为地割裂了二者的互动关系,将它们视为相互对立的两极。恩格斯将辩证法引入社会生活领域,坚持辩证思维考量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在强调经济起根源性作用的同时,看到了“我们称之为意识形态观点的那种东西——又对经济发生反作用”[5]598。恩格斯透过复杂的社会历史现象,以辩证思维把握经济、政治、思想的关系,在强调经济因素作为“原因”的同时,揭示了意识形态等观念上层建筑作为“结果”的必然性,彻底纠正了在二者关系问题上的形而上学取向,科学把握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精髓。

在写给博尔吉乌斯的信中,恩格斯进一步阐释了政治、法、哲学、文学等上层建筑诸要素的发展以经济发展为基础,但“它们又都互相作用并对经济基础发生作用”[5]668。恩格斯认为,政治法律观念、宗教哲学观点等意识形态要素与经济基础密切相关,是对经济基础的反映,并指出国家只要成为社会独立的力量,“马上就产生了另外的意识形态”[7]308。在此基础上,恩格斯阐释了政治上层建筑成为关联经济基础与意识形态的“中介”的问题。哲学、宗教以“更高的即更远离物质经济基础的意识形态”形式出现,而观念同物质的关系“越来越被一些中间环节弄模糊了”[7]308。显然,“中间环节”是指政治上层建筑,而经济基础需要通过政治、法律制度等“中间环节”作为纽带,将它作为联系经济基础和意识形态的“中介”,才能对意识形态产生影響。恩格斯认为,政治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都以经济基础为根本,但二者存在很大差别,以政治法律制度、国家机器和政治组织为核心的政治上层建筑距离经济基础更近,更直接受制于经济基础的变化发展;而以哲学、宗教等为主要表现形式的意识形态则高悬于空中,远离经济基础,通过“中间环节”发挥作用,所以与经济基础之间的关系是间接且模糊的。经济基础经过政治、法律等具体物质形态为核心的“中间环节”,对以哲学、宗教、艺术为主要内容的意识形态产生影响。恩格斯以哲学为示例,认为哲学发生在各种经济影响所规定的条件范围内,而这种影响大多也是在以政治为代表的外衣下发挥作用,“经济在这里并不重新创造出任何东西”,对哲学直接发挥影响的“是政治的、法律的和道德的反映”[5]600。恩格斯晚年时期通过剖析唯物史观根本观点、诠释“中间环节”的理论逻辑,更加直截了当地指出经济基础与政治上层建筑、意识形态之间的作用机制,阐明了三者的内在联系,为继续诠释意识形态理论在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奠定理论基础。

三、恩格斯晚年意识形态理论的新时代启示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意识形态工作。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及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必须全面改进和加强意识形态工作。恩格斯晚年意识形态理论在当今时代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启示,是指导新时代党的意识形态建设的重要遵循。

(一)加强对错误思潮的现实批判是掌握意识形态话语权的关键

恩格斯晚年在书信、著作中批判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虚幻性、颠倒性,鲜明地指出资产阶级思想家始终无法认识到意识形态产生的真正根源,片面地制造思想观念剥离物质生活的假象。他还进一步对“青年派”否认意识形态诸形式重要社会作用的错误论调给予强烈反驳,认为意识形态诸要素之间相互交织,澄明了意识形态的重要作用,揭露了资产阶级学者诋毁马克思主义的现实本质是为资产阶级统治做合法性、正当性论证。恩格斯晚年严正批判各类反马克思主义思潮,捍卫、发展了以唯物史观为根本而建立的科学意识形态理论,这为新时代党的意识形态建设提供了实践启示。新时代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依然复杂多变,新自由主义、“普世价值”、民主社会主义、历史虚无主义等错误思潮从经济、政治、文化等不同领域挑战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话语权威,企图制造思想混乱,攻击诋毁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危害国家意识形态安全。随着互联网的迅猛发展,各类错误思潮的渗透方式更具欺骗性、多样性、隐蔽性,具有日常化、具体化、应用化的特点。面对意识形态领域的各种杂音噪音,“我们必须把意识形态工作的领导权、管理权、话语权牢牢掌握在手中,任何时候都不能旁落”[8]。马克思恩格斯深入剖析了“占统治地位思想”的阶级属性,强调实现阶级利益、体现阶级意志,就必须牢牢把握意识形态工作的领导权和主动权。因此,我们必须始终坚持和加强党对意识形态工作的全面领导,以马克思主义为正确导向,坚持人民立场,守正创新,以世界眼光提升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话语权;必须保持理论清醒、坚定政治决心,对反马克思主义的错误思潮主动出击、开展舆论斗争,遏制其扩张蔓延,彻底扭转被动防守局面,净化舆论环境。同时,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价值追求转化为有利于广大人民群众的具体政策,切实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使人们自觉认同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价值主张。

(二)审慎处理经济建设与意识形态工作的辩证关系

恩格斯晚年一再强调经济基础对意识形态的决定性作用,以及意识形态能够“对它的环境,甚至对产生它的原因发生反作用”[5]659的基本原理,这是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在理论和实践探索中总结的真理,也是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人民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征程中必须坚持的根本准则。“经济建设是党的中心工作,意识形态工作是党的一项极端重要的工作。”[9]153一方面,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坚持党的基本路线100年不动摇的根本要求,也是解决当代中国一切问题的根本要求”[9]153。经济建设是促进社会发展、丰富物质文明、改善人民大众生活的前提,没有物质基础的保障,精神文明无从谈起。必须大力推动经济建设,保障和改善民生,为意识形态工作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另一方面,“一定的意识形式的解体足以使整个时代覆灭”[4]170,意识形态工作对经济社会发展具有强大的反作用,决不能忽视和否认意识形态的功能和作用。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大众利益格局发生了深刻变化,进而使人们的理想信念、价值取向、行为方式面临严峻挑战,尤其是西方敌对势力意图摧毁人们的思想堡垒,企图通过西方的价值观念扰乱人们的思想,为颠覆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制造思想舆论准备,我们必须高度警惕意识形态领域没有硝烟的斗争。马克思主义是引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不断发展的理论指南,我们必须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正确认识经济建设与意识形态工作的辩证统一关系,进一步把握二者发展规律,协调发挥作用,在审慎处理“经济基础决定作用”及“意识形态反作用”辩证关系的基础上,深刻领会经济建设“中心工作”与意识形态工作“极端重要性”的深刻意涵,做到“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在二者相互协调中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发展。

(三)彰显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凝聚力和引领力

恩格斯晚年时期在强调意识形态总体上由经济发展水平决定的同时,进一步还原了意识形态独立性的相对性。即是说,意识形态与经济社会发展并不完全同步,当意识形态与社会发展方向相符合时,会促进社会进步;反之,则阻碍社会进步。因此,“建设具有强大凝聚力和引领力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是全党特别是宣传思想战线必须担负起的一个战略任务”[10]。一方面,必须通过以唯物史观为根基的科学意识形态理论引领社会大众思想。新时代,中国与世界深度融合,社会进入转型期,经济快速发展,人民物质生活得到显著提升。然而,人们的思想意识尚未实现与经济社会发展同频共进,加之意识形态领域形势错综复杂,各类带有“虚假性”“颠倒性”的错误思潮轮番上场,旨在制造思想混乱,妄图达到“开历史倒车”的险恶目的。因此,必須发挥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强大引领力,加强理想信念、价值理念、道德观念的建设,深入开展21世纪马克思主义、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学习教育,用科学理论武装人们头脑,朝着既定奋斗目标奋勇前进。另一方面,必须充分发挥主流意识形态对社会发展的凝聚作用。伴随社会结构的调整、利益结构的分化,社会差异性思维日益凸显,已经成为阻碍社会共识的凝聚、造成社会撕裂的重要因素。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立足科学的理论建构,能够对现实问题作出深刻阐释并对未来社会进行科学展望,在弥合差异、凝聚共识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新时代,我们在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征程中必然会遇到来自国内外的各种风险挑战、干扰和破坏,对此,必须充分发挥意识形态的社会凝聚功能,整合社会成员的思想和行为,汇聚起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磅礴伟力。

参考文献:

[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洪韵珊.恩格斯晚年思想研究[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305-306.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8]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论述摘编[G].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21.

[9]习近平谈治国理政[M].北京: 外文出版社,2014.

[10]习近平.举旗帜聚民心育新人兴文化展形象 更好完成新形势下宣传思想工作使命任务[N]. 人民日报,2018-08-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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