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正义—权力正义”视域下元宇宙的价值意涵和实践向度

谢程远 马彩慧

摘 要：元宇宙是人类借助技术融合而形成的一种镜像的人造世界，作为现实世界的“孪生兄弟”，走向正义同样是元宇宙的发展趋向。其中，执掌权威的技术、走向精密的权力、人类全面自由发展的目标是促使元宇宙走向正义的关键要素。从这三个要素出发，元宇宙具备了技术理性的不断扩散、阶层距离的持续缩减、人为约束的极大消解的价值意涵，以及人类伦理的镜像化调试、人类身份的全息式重构、人类活动的时空观淡化的实践向度。然而，元宇宙也存在出现“楚门效应”的可能性。目前，元宇宙存在是否会引发人类在虚拟世界中的迷失及是否存在摆脱人类操纵的可能两个备受关注的问题。元宇宙的建设之路依旧漫长且曲折。

关键词：元宇宙;技术正义;权力正义;“楚门效应”

中图分类号：F4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2）05-0069-07

基金項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政治安全视阈下的网络边疆治理研究”（16AZZ008）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谢程远（1997-），男，杭州人，南京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技术创新理论;马彩慧（1997-），女，山东临沂人，南京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技术创新理论。

一、元宇宙的内涵和发展趋向

如果说虚拟世界是人类开拓的全新生活场域，那么元宇宙便是人类希望对其作出解释的一种新的尝试。2021年被称为“元宇宙元年”，各大科技巨头和资本巨头都纷纷入场，开启对元宇宙的探索之旅：微软、耐克等企业宣布开启在元宇宙的市场布局，国际社交公司Facebook更是将其改名为“Meta”（元）。除此之外，2021年3月，元宇宙第一股的罗布乐思（Roblox）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正式上市;巴巴多斯将在元宇宙设立全球首个大使馆[1];2021年12月21日，百度发布的首个国产元宇宙产品“希壤”正式开放定向内测[2]。至此，科技、金融、政治等领域都已投入了对“元宇宙”的研究，学术界自然也需观察“元宇宙”的理论内涵，分析“元宇宙”的价值和取向，以为进一步相应的实践活动提供指引和方向。

（一）元宇宙的内涵

作为一个概念，“元宇宙”并非这一时代的新生儿。早在1992年的国外科幻作品《雪崩》中，就已提及“metaverse”（元宇宙）和“Avatar”（化身）这两个概念，即人类能够拥有多个化身，这些化身聚居、显形在“元宇宙”之中。然而，本存在于科幻小说中的情节，却在技术、制度等条件的催生下成为现实。例如，从互联网10、20，再到30，人类交流与合作场域的变迁印证了互联网技术从一种信息的传输工具，逐渐变成了人类生存的“第二空间”[3]。除此之外，诸多文字生成技术和影像技术的升级也进一步将“元宇宙”这一抽象的概念描绘成一幅精彩纷呈、栩栩如生的现实画卷，元宇宙也因此从理念的高度，下沉到一种可供想象和改造的“人造”世界。譬如，诸多游戏都将“贴近现实”“高仿真”作为一种营销的噱头，通过塑造一个游戏中的虚拟世界，承载玩家的意识和行动，使得他们成为游戏世界中的一员，而这种游戏世界，也正是元宇宙在构建过程中的一个分支[4]。2020年，新冠疫情更是促进了非接触式文化的形成，致使人类在2020年到达了虚拟化的临界点[5]，成为元宇宙形成的重要加速器。

围绕元宇宙的发展历程，学界对元宇宙内涵的阐释大多分为以下几类：第一，技术说，元宇宙是一种囊括多种技术，并将其进行协调与重构，进而达到有机统一的理想状态;第二，层级说，元宇宙是一种置于现实宇宙之上，并在更宏大的层次中具备不同性质的事物[6];第三，价值说，元宇宙是能够破除人类生存束缚，实现人类价值最大化的场域[7];第四，联系说，元宇宙能够实现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的连接革命，进而成为超越现实世界的、更高维度的新型世界[8]。通过对元宇宙的内涵构建理路，并综合上述观点进行分析，本文认为：元宇宙是人类扎根于现实世界、借助技术融合而形成的一种镜像的人造世界，具有高度的精密性、可塑性、真实性。

（二）走向正义：元宇宙的发展趋向

作为人类世界的衍生品，元宇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和场所，为了促使元宇宙的生成更加符合人类的现实需求和发展方向，必须给元宇宙设定一个方向。走向正义，则是最契合元宇宙发展的一个目标。正义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亘古不变的话题。休谟在《道德原则研究》中提及：“公共的效用是正义的唯一起源”[9]，只要人类社会一直存在，就离不开对公共效用的考量。正义的内涵是丰富且深远的，在希腊神话中就可洞悉一二，执掌正义的女神狄刻，便象征着对人间是非善恶的评判和裁决;在中国，正义原则最早见于荀子：“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是俗人者也。”在这里，正义是合乎礼仪的代表。随着中西方哲学思想的发展和碰撞，梭伦、苏格拉底、柏拉图、奥古斯丁、阿奎那等古代思想家、哲学家为正义的思考提供了广泛的视角和理路，诸如宇宙秩序、人类德性、伦理价值等视角丰富了正义理论的内涵。近现代以来，正义理念广泛吸收了过去思想家的思想精华，结合现代社会的情境，演化出了更多、更聚焦的分析方向，其中以罗尔斯、诺奇克的自由主义正义观最为出名，即一种个人权利高于善的正义观念，社群主义、马克思主义者也分别从集体主义、经济制度等角度出发，对正义思想进行了阐述。诚然，人们对正义理论的研究是纷繁复杂甚至有些大相径庭的，但是其中也存在一些共性，正如查士丁尼所说的那样，“正义无外乎是一种不间断的、永恒的，能够让任何人获得其应得的东西的意志”[10]。总的来说，所有人对正义都持有一种正面态度，认为正义本身是一种高尚、杰出的属性。而在正义的作用上，任何思想家、哲学家都对正义抱有极高的期许，在他们看来，正义就是每个人、每个社会都应该为之奋斗和拥护的理想状态，这种状态能催动着人们向着更完备的自我、更优良的社会进发。除开这些抽象的概念，从具象上看，有些学者将其视为一种秩序的化身，抑或是制约自我行径的价值观念，因此正义自然兼具了刚性和柔性两方面的魅力。综合上述观点，正义便能够被视为一种可以指导、评价人的生存状态和实践活动的正面属性。而元宇宙也要将正义视为其最终的目标，将这种“能够指导、评价人的生存状态和实践活动的正面属性”植入元宇宙的构建过程中。

为什么正义是元宇宙理论的发展趋向？首先，元宇宙是人类依据现实世界的样式，镜像形成的一个产物，因此正义在元宇宙中的地位等同于其在现实世界中的地位，正义也同样是人类在元宇宙活动中需要遵守的法则。其次，元宇宙是人类运用复合的技术力量造就的一种“人造宇宙”，尽管技术本身是中立的，但是人类对技术的操纵存在“致使技术成为人类恶行的附庸”的可能，这就要求元宇宙在构建过程中尽可能保持绝对的正义性，防止元宇宙成为少部分人操纵、奴役多数群体的“私人空间”。最后，正义的目的是对人的生存状态和实践活动进行有益的指导，而元宇宙作为技术的集合体，其最终目标也是希望通过提供正面的技术手段，为人类的发展提供指引。综上，从元宇宙与现实世界的镜像关系、元宇宙的技术性质、元宇宙的最终目标来看，将正义视为其最终的发展趋向是有益且合理的。

二、“技术正义—权力正义”分析框架的构建

既然元宇宙具备“走向正义”的发展趋向，那么究竟是什么驱动着元宇宙向正义不断靠拢呢？这就需要预设一个分析框架，来回答“有哪些驱使元宇宙走向正义的要素”这一问题。要分析这一问题，首先要关注的一对关系便是“技术—权力”，原因在于，从社会变迁的动力来看，技术长期作用于劳动生产、军事武装、信息传输等重要领域，促进了社会的变迁和发展，元宇宙的降临是技术在加速社会变迁过程中衍生出来的一个新兴事物，它的生成和完善离不开技术力量的升级和革新。同时，传统意义上的社会变迁也聚焦于权力结构的变化[11]，将“权力”视为社会变迁过程中的一个重要“调试器”。在元宇宙的生成过程中，这两种力量都从各自的维度出发，促使着元宇宙走向符合人类需求的“正义”目标。与此同时，正义理论本身也随着社会发展的变迁，逐渐变得充实和丰满，数字正义、算法正义、计算正义等正义理论的异军突起，补充和完善了现代的正义理论内涵。综上，处理好技术正义与权力正义的关系，也同样是数字时代保持正义价值和正义目标的核心策略。而借助前文对正义的抽象理解，技术正义和权力正义可以从技术、权力要素出发，将它们分别定义为“一种可以借助技术指导、评价人的生存状态和实践活动的正面属性”和“一种可以借助权力指导、评价人的生存状态和实践活动的正面属性”。而要研究“驱使元宇宙走向正义”这一问题的分析框架，也需从“技术正义—权力正义”这对关系展开。

（一）技术正义的权力化：执掌权威的技术

技术正义是一种借助技术力量，指导、评价人的生存状态和实践活动的正面属性，在权力正义的浸染下，权力的部分属性和特质就会进入技术正义当中。其一，技术正义产生了“人治”的色彩。技术常常被视为一种中立的力量，在人类的治理活动中往往保持着高度的理性色彩，指引着人类的行为;而权力则是人类社会在社会关系的交互中诞生的，无论是来自血缘、契约，还是个人魅力，权力的产生和运作离不开人的色彩，正因如此，受权力正义影响的技术正义产生了人治的影子。其二，权力的权威性逐渐向技术正义转移。权威是一种被认同的权力，具有权威的权力必须捍卫人类的自由[12]，这与技术正义的概念本身相契合，即有效指导人类的生存状态的正面属性。除此之外，技术正义对权威的渴求也是必然的，因为权威的影响深度和影响范围都将有助于推动技术正义的履行和扩散。综上，在人治的特性和权威的属性共同作用下，技术正义受到权力化的影响，产生一种执掌权威的技术，这种执掌权威的技术能够进一步助力技术正义的实现：当在评价、指导人类社会活动时，技术能够在发挥其精确性、高效性、延展性的基础上，执掌一定的权威，加速其技术功能的实现，进而普及和展开技术正义的理念和作用。

（二）权力正义的技术化：走向精密的权力

权力正义本是一种借助权力指导、评价人的生存状态和实践活动的正面属性，受到技术正义的感染，权力正义逐渐希望借助更精密的技术力量来达成自己的使命。一方面，第三次工业革命以来，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数字技术力量渗入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权力作为维系人类社会运转的重要要素，自然也深切地受到了数字技术的影响。例如，电子政务、数字政府等行政改革规划的提出预示着政治权力已经对数字技术表示了一定的青睐;再如，微博、微信等虚拟社交场所的火热也促使社会权力的作用场域从现实世界延伸到了虚拟世界当中，因此，权力和技术产生交融已然是不可避免的。另一方面，由互联网技术衍生出来的人工智能、5G、区块链等前沿技术手段，向人类展现了技术所具备的发展性和可塑性，而权力正义需要依靠权力来实现正义的价值，社会环境的变迁将导致权力结构和权力内容的调整，这就要依靠前沿的技术力量来感应社会环境变化，指引权力结构和权力内容的调整过程，助力权力正义的实现。最终，在技术化的推动下，一种走向精密的权力逐渐形成，成为权力正义的核心组成部分，与普通的权力相比，这种权力具有鲜明的动态性和精密性，既能保证权力根据环境的变化和技术的指引作出动态地适应，也能让权力借助技术力量获得更精密的控制能力和操纵能力，达到对人类状态和实践的有效掌握和指导。

（三）技术正义与权力正义的共同终极目标：人类的全面自由发展

在“技术正义—权力正义”这对关系中，技术和权力都是实现正义的手段，尽管两者各有侧重，可最终殊途同归。从马克思对正义的分析理路来看，马克思的正义理论需要在实现人的自由發展基础上，尝试对不平等分配加以调节[13]，只有实现了全面的自由发展，才能达到解放人类的目标[14]。因此，人类的全面自由发展是实现正义的最终目标，也只有实现了人类的自由发展才能真正显示出正义的最高价值。基于这样的思路，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对未来社会作出了美好的设想：“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 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 在那里， 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5]技术正义和权力正义作为正义理论的分支，自然也需要秉持正义理论的根源和最终目标，为了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而不懈努力。

围绕上述分析，本文构建了相应的分析框架（见图1）。技术正义和权力正义这对关系是探析元宇宙的重要起点，权力正义的权力要素促使技术正义权力化，出现执掌权威的技术;技术正义的技术要素促使权力正义技术化，出现走向精密的权力，这两者相互协作，成为加速元宇宙走向正义的全新动力要素。人类全面自由发展的目标是技术正义和权力正义的共同最终目标，也是掌握权威的技术和走向精密的权力作用的最终结果。在这一共同目标的驱动下，元宇宙的发展方面也向正义不断靠拢。综上，执掌权威的技术、走向精密的权力、人类全面自由发展的目标成为元宇宙实现正义的三大要素，引导着元宇宙理论的价值意涵和实践向度。

三、元宇宙的价值意涵

根据当下各个流派对元宇宙的概念界定，元宇宙大多被视为一种新兴的人类活动场域，也可以被当作一种描绘和刻画未来世界的技术手段。尽管社会各界对元宇宙的概念众说纷纭，但是元宇宙的价值意涵必然是探究元宇宙问题时需要关注的首要问题。一方面，元宇宙的价值意涵决定了元宇宙作为一种新兴事物的存在意义，若是其核心价值取向与现代社会的运转发生偏离，那么这种新生事物的诞生就将成为人类的灾难。另一方面，元宇宙的价值意涵决定了这一事物的实际功能，只有元宇宙保持着符合社会发展规律和人类发展规则的价值意涵，才能保证元宇宙在人类的生存和发展过程中发挥出恰当的功能和作用。因此，关注元宇宙的价值意涵是重要且有益的。

（一）技术理性的不断扩散

技术理性的生成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现代公共行政学发展进程中的产物，旨在通过某种技术或程序实现对公共事务的理性化构建与解决[16]，强调以技术的逻辑取代人的逻辑，并将技术标准视为一种社会各界都需遵循的规范[17]。在元宇宙中，执掌权威的技术因其特有的权威性加速了技术理性的不断扩散。一方面，技术理性的适用对象不断扩散。早在数字政府、技术治理阶段，执掌权威的技术就已经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从那时起，技术理性就已开始在人类的活动中起到重要作用。进入元宇宙以来，凭借元宇宙的孪生特性，每个现实世界的人都能在虚拟世界中看到自己的“孪生体”。和传统的技术治理、数字政府等概念相比，元宇宙能够凭借丰富的技术手段，勾连起更为充分的社会关系，极大程度地削减不受技术、数字操纵的数字边缘群体，将所有人都在元宇宙中进行“复刻”。因此，在元宇宙中，执掌权威的技术进一步加速了技术理性控制对象的扩散。另一方面，技术理性的作用领域不断扩散。随着技术的权威性越来越强，技术能够解决的问题也越发多元，而技术携带的技术理性也能植入到对更多问题的解决过程中。因此，越来越多的问题能够从现实世界进入到元宇宙中进行推演，进而根据元宇宙中的推演结果反馈、指导现实生活的实践活动。例如，这些执掌权威的技术能够将更多的经济问题推入元宇宙场域，并通过技术理性将这些经济问题进行高度仿真和重构，最终随着元宇宙中的经济问题越来越多样化，形成了元宇宙特有的经济体系。正如清华大学沈阳所言：“随着元宇宙进一步发展，对整个现实社会的模拟程度加强，我们在元宇宙当中可能不仅仅是在花钱，而且有可能赚钱，这样在虚拟世界里同样形成了一套经济体系。”[18]

（二）阶层距离的持续缩减

权力是连接不同阶层的重要纽带，居于较高阶层的高位者往往能通过各种各样的权力控制低位者。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以元宇宙为代表的虚拟世界，这种以权力为纽带联系起的高位者与低位者之间的关系都一直存在。然而，在元宇宙中，这种阶层之间的距离却因逐渐精密化的权力而受到持续削减。其一，精密化的权力促使不同阶层之间的权力交互类别更加多样化。元宇宙是一个尝试囊括整个人类生活轨迹和人类生活场域的超高级世界，各式各样的权力类别都囊括其中，而高位者对低位者的控制手段也越来越多元，不同领域的高位者能够享有各式各样的权力去操纵不同领域的低位者，形成一种交叉式的权力互动关系。因此，不同类别阶层之间的距离也随着权力的精密化和多样化而不断缩减。其二，在元宇宙中，随着不同阶层的权力交互类别逐渐多元，每个人既会成为相对的低位者，也会成为相对的高位者。也正因如此，每个人都能接触到一部分的权力，这就导致传统的高位者和低位者之间的壁垒逐渐消除。例如，过去高位者往往能掌握足够多的信息资源来控制低位者的活动，现如今，低位者也能够通过技术，实现信息的透明化，打破高位者的信息垄断，消解高位者和低位者之间的信息认知差距。

（三）人为约束的极大消解

人类的全面自由发展是技术正义和权力正义的终极目标，为了在元宇宙的生成和运行过程中达到这个目标，就需要尽可能地消解人为约束。因为在人类的自由发展进程中，自由是一个重要的前提，只有自由语境下的发展才有意义，也只有自由的发展才能尽可能地全面，因此要实现自由全面发展，必须挣脱一系列的人为约束。从元宇宙中的人类活动出发，人为约束的消解包括两方面价值意涵：一方面，确保人类活动性质的可控性。在元宇宙中，人们能够根据自己的需求，围绕扩展现实、区块链、云计算、数字孪生等新技术的具化，实现现实世界中难以完成的活动，也正因技术的可控性，人类也能够对元宇宙中的活动的性质进行有效把控，防止其出现异化。另一方面，明确人类活动范围的可控性。元宇宙的重要特点就是重构了传统的人类生活方式，大量工作和生活都进入元宇宙当中，但是元宇宙作为一种概念化、抽象化的事物，是难以将其范围进行明确界定的。同时，与现实世界的土地、國界等事物相比，元宇宙内的活动场域也是不确定的，每个人都能根据自己的需要划定在元宇宙中的活动范围和活动内容。综上，为了实现人类全面自由发展的终极目标，元宇宙尽可能地消解了人为约束，提高了人类社会活动空间的自由性和可控性。

四、元宇宙的实践向度

一般来说，一个新事物的价值意涵是其进入实践环节的重要根基。因此，在明确了元宇宙的价值意涵之后，就能对元宇宙的实践向度进行进一步的阐述。和元宇宙的价值意涵相比，其实践向度更受到人类的关注和重视，一方面，元宇宙的实践向度更强调其“功能性”，一个新事物的诞生不是为了提出而提出，对人类而言，这种新事物能否发挥相应的功能，给人类发展带来新的福祉才是最重要的;另一方面，元宇宙的实践向度更具“人”的属性，元宇宙的诞生处处都离不开人的影子，从概念生成、形态孵化，再到技术塑形，都是由人类一手操控的。同时，创建元宇宙的目标也是为人类服务。相比于元宇宙，传统宇宙的诞生和运转更需要一种“自然力”，时至今日，人类也在这种“自然力”的影响下生存与活动。最终，元宇宙的功能性和“人”的属性共同铸造了其实践向度，指引其朝着预设、合理的轨迹运转。

（一）人类伦理的镜像化调试

工业时代以来，技术和伦理之间的冲突就变得愈发频繁，由技术引发的对人的异化、剥削受到各界的广泛关切，技术对人性的侵蚀也成为人类对技术保持高度警惕的重要原因。进入信息时代以来，个人隐私的缺失、信息壁垒的存在，都是技术和伦理发生冲突的重要产物。因此，在技术理性不断扩散的背景下，元宇宙也对人类伦理进行了镜像化的调试，防止元宇宙成为一个人伦悖乱、毫无底线的灰色地带。其一，元宇宙将现实的人类社会进行了镜像化的处理。镜像化指的是对原有的母体进行复制，进而形成一个独立且相同的新的个体。元宇宙的核心技术包括扩展现实技术、数字孪生技术、区块链技术，这三项技术的主要作用就是尝试在元宇宙中打造一个和现实世界高度仿真的新的场域，而这三种技术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进行极尽真实的重塑，即便是在元宇宙当中，长幼关系、亲疏关系等人类关系也依然成立。例如，2021年12月，在Meta公司开放的元宇宙平台“Horizon Worlds”中被爆出首例元宇宙中的性骚扰问题，这意味着人类已然逐渐将现实世界中的伦理关系和伦理问题，复制、植入到元宇宙当中。其二，元宇宙在一些领域改造了原有的人类伦理。在技术理性不断扩散的背景下，技术在元宇宙中的作用也越来越大，这些技术对元宇宙中的人类伦理进行了相应调试。从元宇宙的创造愿景来看，它试图为人类打造一个自由、开放的新空间，使之成为一个人人触手可及的现实“伊甸园”，尽可能缓解人类在现实宇宙中遇到的、由于生产资料分配不合理以及历史原因导致的伦理问题。

（二）人类身份的全息式重构

阶层往往被视为每个人身份的一种象征[19]。在元宇宙中，随着阶层距离的不断缩减，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份似乎不能直接搬运、复制到元宇宙的环境中，这就需要对元宇宙中的人类身份进行进一步的重塑。一方面，在元宇宙中，重构人类的身份。元宇宙与未来资产研究智库MetaZ创始人陈序表示，身份是元宇宙区别于其他互联网的主要标志，原因在于，元宇宙中的身份虽然不一定能完全描绘个人，但是是对个人最真实的描绘，无论是一个头像还是一个录像，都是对个人性格最贴切的写照。另一方面，运用全息式的手段。全息式是一种光学概念，试图借助对光能的控制，将相应的对象进行多维描绘。因此，人类身份的全息式重构实际上是在人的身份进入元宇宙的基础上，围绕多个维度对这一身份进行重新构造。这种人类身份的全息式重构具有多种表现形式。例如，人类可以在元宇宙中塑造各种各样的角色，这些角色具有多样的表现类型，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对其进行多个维度的改造和重塑，使其符合自己的需要，包括审美上、职能上。这些人类角色的多样性也预示着人类身份的多样性，但是这些角色的本質依旧代表了本人的意识和判断。就好像虚拟游戏中，老人可以打扮成小孩，男性可以改变成女性，这些身份的差异致使角色在元宇宙中起到不一样的作用，当然这些作用本身还是需要角色的操纵者，也就是本人的意志才能实现。通过对不同角色的操纵和控制，最终可以形成对特定人的全方位认知，即达到一种“全息式”的状态。

（三）人类活动的时空观淡化

人为约束的极大消解也进一步加速了人类活动向全面自由发展方向前进，在元宇宙的实践活动中，人类活动突破了预设的时空束缚，时空观逐渐淡化。例如，在空间上，元宇宙能够打造多元的端口，让所有人都能通过各式各样的端口进入到元宇宙当中，而不需要通过特定的手机、电脑等设备和元宇宙建立起相应的联系，进而达到“允许每个用户进行内容生产和编辑”的效果。在时间上，元宇宙具有及时性的特征，每个人只要想进入元宇宙中进行工作、学习、娱乐，就无需选择特定的时间，元宇宙的大门随时为其敞开。中国社会科学院信息化研究中心秘书长左鹏飞曾提出，元宇宙的出现极大程度地提高了人类生产生活的效率，进一步重构传统的生活方式，并催生了一系列新的业态。例如，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能够随时聚集在元宇宙当中，并通过相应的技术反馈到现实世界，包括人像投影、信息传递等手段，淡化人与人之间的空间感。与此同时，在元宇宙中，有限的生命和无限的时空之间似乎有了共生的可能，即便现实世界的人离不开生老病死，但是随着现实世界的人沉浸到元宇宙当中，这些人可以一直保持年轻、健康的状态。

五、余论：元宇宙是否存在“楚门效应”的可能性

元宇宙已经成为当下备受关注的焦点，人们期盼着通过元宇宙的落地实现人类文明的进一步繁荣。然而，若是元宇宙最终真的能够实现，成为现实世界的另一个“孪生兄弟”，那是否真的能一直保持其正面效应？显然，已有一部分学者提出了质疑，综合目前对元宇宙的消极态度来看，其认为元宇宙作为一个人造的宇宙，存在出现“楚门效应”的可能。

其一，元宇宙是否会引发人类在虚拟世界中的迷失？沉浸式是元宇宙的重要特征，强调人类在元宇宙中能高度仿真现实世界的生活。但是若过于仿真，那么人类是否还能区分清楚虚拟与现实呢？正如楚门所生存的世界那样。当下，互联网技术还未真正极度发达，沉迷网络问题就已经成为世界各国乃至人类各个年龄段都面临的问题，高度仿真自然引发了人们对元宇宙沉浸式特质的担忧：当人类进入到元宇宙阶段，人类所能接触的元宇宙的产品性能和服务质量都远超当下的水平，那是否会造成更多人在元宇宙中迷失，甚至忽略了自己赖以生存的现实世界。对人类的发展而言，脱离元宇宙尚可以在现实世界里生活，但若是脱离现实世界，在虚拟的元宇宙中迷失，人类的存在也将失去其意义。

其二，元宇宙是否存在摆脱人类操纵的可能？从当下人们对元宇宙的认识来看，元宇宙是满足人类需求的一种场所或是技术，智能性是元宇宙最基本的属性。一方面，智能性能够让元宇宙保持与现实世界的高度相似，实现真正的孪生;另一方面，智能性也能让元宇宙保持和现实世界相似且平行的发展轨迹。元宇宙并不是一个停滞的、仅仅只是为了解决特定问题才出现的产品，而是要有足够的警觉性来跟随、指引人类文明前进的。当技术的不断发展让元宇宙的智能性达到甚至超越人类的水平，那么元宇宙中是否有可能出现另一个“楚门”，这个“楚门”也会产生脱离“原生”的元宇宙环境，进入另一个宇宙的念头。如此，人类将面临对元宇宙的失控风险。

总的来说，元宇宙是人类基于技术视角对未来世界进行规划的一个完美的设想，但是要实现元宇宙依旧有很长的路要走：首先，实现元宇宙的技术路线尚不成熟。元宇宙要建立起来，就必须有超脱于传统虚拟世界的特征，这才能让元宇宙的存在更具意义，而这种特征需要相应的技术手段才能实现。其次，规制元宇宙的制度体系仍然是空白的。当前，社会各界都已经开始准备进入元宇宙，尤其是商界的各类精英都将元宇宙视为实现盈利的新一轮话术，针对这种行为，相应的制度手段必须相伴创建，才能有效规制未来可能面对的问题，防止元宇宙的问题在现实世界出现扩散和恶化。最后，人类对元宇宙的价值定位一直是模糊且不清晰的。大多数人对新事物的认识都表示怀疑乃至惶恐，对于汹涌而来的元宇宙更是如此。为此，要实现元宇宙的设想，也需要加强相应的知识普及和价值指引，尽可能消解人们对元宇宙的恐惧。总之，元宇宙的建设依旧漫长曲折，需要对之不断跟进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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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亚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