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温州中国国货公司发展探析

王兴文，孙启杭

(1．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2．嘉善高级中学，浙江嘉兴 314100)

20世纪初兴起的国货运动促进了百货行业的发展，为国货销售打开了本土市场。但到20世纪30年代初，由于受到日本局部侵华和世界经济大危机的影响，国货销售步履维艰。1933年2月，为打开国货销售市场，建立国货推销的永久性场所，中华国货产销协会①1932年8月，中国银行总经理张公权联合国货界人士成立了中华国货产销协会。协会以进一步推动国货的生产和销售为宗旨，以指导完成全国国货推销网为业务。成员方液仙等创办了上海中国国货公司。1934年1月，中华国货产销协会又将原来的国货介绍所②1933年3月，中华国货产销协会在上海成立国货介绍总所，并在各地成立分所，先后成立的有重庆、汕头、福州、广州、汉口等5处，以积极推动国货的产销活动。改组为中国国货公司、国货介绍所全国联合办事处，简称“国货联办处”。国货联办处成立后，便以上海中国国货公司为蓝本，在全国各地筹办中国国货公司，推动国货事业的发展。在这样的背景之下，1934年10月，温州中国国货公司应运而生。国货公司作为近代重要的国货团体，学术界却鲜有研究，特别是对温州中国国货公司的研究还是一片空白。本文旨在利用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温州市档案馆所藏相关史料，从企业史的角度出发，使用社会学、经济学等多种学科交叉研究的方法，对温州中国国货公司的成立、发展、组织结构、管理制度、特色活动等方面进行分析，考察公司的社会关系网络，及其对20世纪30年代温州国货推销事业发展的影响。

一、危机背景下公司的成立及发展

自20世纪初国货运动在民族企业家反抗列强经济侵略的斗争中兴起后，抵制洋货，提倡国货的呼声不断高涨。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变爆发，日寇侵占了我国东北三省。“九·一八”事变大大激发了国人的爱国主义情绪，从而把国货运动推向了新的高潮。但同时，东北的沦陷使得洋货充斥着东北市场，国货的销路因此颇受打击。1932年1月28日，“一·二八”事变爆发，中国的经济中心上海又遭到了战争的蹂躏。日寇对上海的大规模入侵，致使很多生产销售国货的民族企业遭遇重大经济损失。为打开国货销路，建立国货推销的永久性平台，上海工商界人士联合出资组建了上海中国国货公司。上海中国国货公司采用产、销、金融相结合的方式推销国货，成功打开了国货的销路。国货联办处成立后，便积极将上海中国国货公司的模式推广到各地，在各大城市筹备国货公司，以促进国货事业的发展。此后，全国各地陆续有几十个城市组建了国货公司。

温州作为东南沿海地区的大型商业城市，市场广阔，组建国货公司已经成为了温州工商界人士的共识。1934年，永嘉县（即今温州市）一批青年组成提倡国货会，开展宣传，呼吁群众购买国货①参见：鹿城文史资料：第2辑[M]．温州：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浙江省温州市鹿城区委员会，1987：100。。温州青年的爱国行为激发了市民购买国货的热情，成立国货公司已经势在必行。同年，温州工商界人士翁来科、黄苗夫、沈壮飞等在中国银行温州分行经理陈庭生的支持下，与上海国货联办处进行接洽，筹备组建温州中国国货公司。1934年10月10日，温州中国国货公司正式开业，地址位于温州市五马街。而后，温州中国国货公司依据民国《公司法》，向实业部呈请登记备案，获取营业执照。实业部在给浙江省建设厅下发的指令中提到：“兹因杨雨农等设立温州国货股份有限公司，呈请所在地主管官署登记，本部查核相符合，依公司法施行法第三十一条发给执照以资凭证。”②参见：温州国货股份有限公司登记卷[Z]．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1935：11。这是当时官方文件中提到的公司获取营业执照的凭证。公司得到营业执照后，在永嘉县政府和中国银行温州分行大力支持下，开始大规模在温州推销国货。

公司所营事业为推销衣食住行之一切国产日用物品，并以此为宗旨，采用批发或零售的方式进行推销。公司推销的产品来源较为广泛，合作厂家较多。公司章程第六条中规定：“公司与上海中国国货公司介绍所全国联合办事处各组员工厂合作，工厂订约承销其出品，其办法另以合同规定之。兼销售其他工厂出口品及全国各地物产。”③参见：温州国货股份有限公司登记卷[Z]．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1935：19。但主要的货源还是来自各国货工厂，即“由上海国货联办处介绍各国货工厂，以其产品委托国货公司代销”④参见：鹿城文史资料：第2辑[M]．温州：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浙江省温州市鹿城区委员会，1987：101。。与国货联办处的合作，不仅使公司有了稳定的货源，而且进货渠道也相对固定。因此，国货公司在温州得以站稳脚跟，并迅速发展，成为了能与当时资力雄厚的云章博瓯万物大商场⑤1919年，温州著名商人许漱玉筹资在温州五马街开设“云章绸布店”，后又于1923年在此店的西面开设“博瓯百货商店”，1925年改名为“博瓯百货商场”。1934年，许漱玉又将两店合并，改名为“云章博瓯万物大商场”，引起温州全城轰动。相匹敌的大型百货公司。

公司自开幕之日起，营业额就不断增加。到1935年3月17日召开第一届股东大会时，共计盈余2 450.7元⑥参见：温州中国国货股份有限公司会议录[Z]．温州：温州市档案馆，1935：16。。会上又通过了股东大会主席杨雨农的提案，决定增资二万元⑦参见：温州中国国货股份有限公司会议录[Z]．温州：温州市档案馆，1935：17。。到1935年8月23日，营业总额约计达到27万元，营业余利约计32 400元，收支相抵余利还有4 100元⑧参见：温州国货股份有限公司登记卷[Z]．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1935：34。。可见，公司创办不到一年，便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就。随着经营状况的良性发展，中国国货联营公司①1937年4月，由实业部所属国民经济建设运动委员会出面，联合中华国货产销协会，“国货联办处”等，共同发起成立中国国货联合营业公司（简称联营公司）。投资其二万元，用以支持其发展②参见：温州中国国货股份有限公司会议录[Z]．温州：温州市档案馆，1935：37。。温州中国国货公司在得到联营公司资本注入后，发展更为迅速。一直到1937年“七七事变”前，公司已经积累了大量资本，为之后战争环境中继续生存发展奠定了一定的物质基础。

二、多元互动下公司的组织及管理

20世纪30年代温州中国国货公司的发展离不开其健全的组织结构及管理制度。温州中国国货公司仿效上海中国国货公司，建立了近代股份制企业的组织结构和管理制度。从公司的股本结构、人员构成、利润分配及人事安排上来看，其组织结构和管理制度的形成无不体现出多元互动下的权力博弈。

（一）公司的组织结构

据公司创立会决议录资料显示，1935年8月10日下午3点，温州中国国货公司的创立会在公司三楼会议室召开，到会股东共计40人，享有股本392权。如表1所示，经过投票选举，杨雨农、徐缙卿、翁来科、黄苗夫、吴百亨、赵洛书、夏叔常、金仲友、张德勋当选为董事，汪惺时、沈缉侯当选为监察人。公司董事长为杨雨农，经理为翁来科。从表1中公司董事、监察人的人员构成来看，基本都是温州工商界的巨头。其中，杨雨农是温州著名商绅。《温州商会与海内外温商》中记载：“1919年，他创办东瓯电话股份有限公司。1923年，与吕渭英等接办普华电灯公司，任董事长兼经理，为奠定温州电业基础做出重大贡献。”[1]此外，杨雨农还两任永嘉县商会会长。虽然他以少量股额投资于温州中国国货公司，但是由于他在温州社会和商界的崇高威望，公司董事一致推举他为董事长。另外，从公司的股本结构中可以看出，董事和监察人一共持有股份数181股，而据公司向实业部呈送的登记事项表显示，公司的股份总数为400股①参见：温州国货股份有限公司登记卷[Z]．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1935：13。。可见，董事和监察人占据了公司将近一半的股份。其结果是公司董事和监察人以其自持较多的股份来参与公司的决策，影响公司的运营。从表1中还可以看出，中国实业银行温州分行经理翁来科持有公司股份数为36股，在公司所有股东里，他的股份数最多。这是公司响应中国银行总裁张公权向全国提出“国货产销与金融合作的主张”②参见：鹿城文史资料：第22辑[M]．温州：温州市鹿城区政协学习文史委员会，2010：236。的结果。因此，温州中国国货公司效仿上海中国国货公司，把与金融机构合作作为公司发展的重要一环。基于此，中国实业银行温州分行成为公司重要的合作对象。翁来科也因持有的股份额最多而被推举为公司的经理，负责公司日常运营及与国货联办处接洽。

表1 温州中国国货公司董事、监察人一览（1935年）

公司章程第二十八条规定：“公司除设经理一人外，还设副经理一人，由中国国货公司介绍所全国联合办事处派任之，设襄理二人，由董事会聘任之，均辅佐或代行经理职务。”③参见：温州国货股份有限公司登记卷[Z]．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1935：21。公司领导层自成立之日起便受到了上海国货联办处势力的渗入。第二十九条又规定：“本公司置营业、会计、审核、总务四部，每部设主任一人，会计部主任由中国银行派任之，其余各部主任由经副襄理争取董事会之同意委用之。”③作为公司核心部门的会计部亦被中国银行所把持。可见，公司的组织结构并不是一元化的模式，而是呈现出多元化的特征。国货公司的上级组织国货联办处以及官方金融机构中国银行都有参与到公司的组织结构中，影响着公司的运营发展。作为国货公司上级组织的国货联办处想要发挥其在全国各地国货公司中的领导地位，就必须将其势力渗入到各地国货公司之中。对于中国银行来说，作为官办金融机构，参与到公司的组织结构中可以在经济上对公司进行管控，把政府提倡国货，推动温州国货运动的意志输送到公司中去。由此，我们可以得出，公司组织结构的形成是多元互动的结果。

（二）公司的管理制度

公司采用近代西方股份制企业的管理制度。从财会制度、人事制度上来看，无不有西方因素的影响。同时，公司也结合自身实际情况进行相应的调整和变化。

1．公司的财会制度

公司章程第三十一条规定：“公司每营业年度终总决算一次，由董事会造具营业报告书、资产负债表、损益计算书、财产目录、公积金及股息红利分配案等各项表册，于股东常会前交监察人审核，加具意见，以备股东会以承认，经承认后，依法分别公告，并呈报主管官署查核。”③参见：温州国货股份有限公司登记卷[Z]．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1935：21。每个营业年度，公司的财务状况都要造册登记，以备核查，这是近代股份制企业最基本的财务管理流程。其中参与公司财务管理的既有公司内部的董事会和股东会，又有外部的主管官署，三方的互动和监督使公司的财务可以得到正常管理及运作。此外，第三十三条规定：“公司每年度决算后，倘再有盈余，提百分之五为中国国货公司介绍所全国联合办事处之基金，百分之十五为该处组员工厂之红利。”④参见：温州国货股份有限公司登记卷[Z]．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1935：22。在每年的盈余分配上，公司把国货联办处及其下属的国货工厂放在突出的位置，上交盈余的百分之二十作为他们的基金或红利。因为与温州其他公司相比，温州中国国货公司一个明显的不同在于公司货源的很大一部分来自国货联办处下属的各国货工厂，也就是说公司为这些国货工厂进行代销。作为中介的国货联办处在整个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让整个国货销售网络得以运作起来。故公司结合自身实际情况，在财会制度上将它们作为盈余优先分配的对象。

2．公司的人事制度

据公司会记录资料显示，在公司的第二次董事会上，关于用人之权，经与会董事一致讨论通过，由公司经理掌理之①参见：温州中国国货股份有限公司会议录[Z]．温州：温州市档案馆，1935：7。。当然，这里的用人之权限于除公司董事以外的其他职员。在对公司经理用人之权的规定上，董事会赋予了经理极大的人事任免权。但是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并非全然如此。对于公司的一些重要职位，经理有时也无法直接任命。如1934年9月19日，公司第三次董事会报告事项中提到：“上海中国银行派来会计主任一人，月薪四十五元，业已前日到温着手办理。又副经理一人，业由国货公司联办处派定姚呈墅，月薪八十元，今尚留沪办处。”②参见：温州中国国货股份有限公司会议录[Z]．温州：温州市档案馆，1935：8。在公司的人事制度上，经理的用人之权始终会受到中国银行和国货联办处的制约。三方关于人事安排互动的结果关系到整个国货销售网的正常运作及温州国货推销事业的发展，公司经理不得不慎重做出选择，吸纳中国银行和国货联办处的人员参与到公司的治理当中，并担任重要职位。不过公司对于此种“渗透”并非毫无节制，关于人事安排也并非丧失了话语权。就在中国银行指派会计主任到温州就职后不久，国货联办处打算推其职员任公司另一会计主任，公司以无此必要而予以拒绝。

由上可知，温州中国国货公司有着较为健全的组织结构和管理制度。公司的组织管理严格遵循了民国《公司法》的相关规定，采用近代股份制企业的运行机制。不过，由于公司是整个国货销售网中的一环，所以与其他各地国货公司一样，必须要吸收国货联办处和中国银行的力量参与到公司的治理之中。这样，公司的组织管理，始终会受到国货联办处和中国银行渗透的影响。在三方的互动下，公司形成了产、销、金融相结合推广国货的新的运营模式，深刻影响了公司的走向及命运。

三、国货运动下公司营业活动的开展及特色

20世纪30年代国货运动的浪潮席卷了整个中华大地，给国货推销事业带来了极大的契机。充斥着洋货的温州毫无疑问成为了国货运动的重要策源地之一，无论是政府还是民间都掀起了一股提倡国货的风气。永嘉县民众提倡国货会专门在温州主流官方报刊《温州新报》上开辟了国货周刊专栏，以引导温州市民抵制洋货，购买国货。随即，《温州新报》上出现了很多刊登提倡国货的广告，进行国货宣传。温州中国国货公司利用这一契机，与国货运动相呼应，积极进行国货宣传，逐渐形成了以下几种富有特色的营业活动。

（一）具有爱国主义色彩的国货宣传活动

公司以专营国货为营业方向，以中国人要用中国货为宣传标语，提出“中国国货公司是国货的总库”[2]。公司在开展以国货为中心宣传的同时，也将爱国主义深深植入公司的肌体之中，极大影响了公司的营业活动。如公司在《温州新报》上刊登的题为“请想法子抵抗”的宣传广告，“外辱日亟，暴力相加，凡我国民，应速团结一致，力御外来侵略，保我疆土，护我同胞。凉秋已去，寒冬猝来，我人应如保护体温防外来寒威之侵袭？请各位赶快想法子抵抗风寒！”[3]公司形象地将抵抗外来侵略与营销策略相结合。又如题为“抗日”的宣传广告，“张伞是抗日，戴草帽是抗日，夏天穿白衣服亦是抗日！敝公司各种布伞，美丽纸伞，男子草帽，女郎草帽，新廉美观，社会同声赞许。在此烈日威迫时期，愿大家速各购备此国货抗日工具！”[4]这样以一语双关的宣传方式推销公司商品，更贴近当时民众的心理，极大刺激了消费者的爱国主义情绪和购买欲，成为公司营业宣传的一大特色。

（二）特定时间的大斩价活动

公司为推销其国货产品，常常会利用季节的变化或者纪念日等特定的时间来举办一些大斩价活动。如公司在《温州新报》上刊登的夏季大斩价活动，“自七月一日起至十四日止集全国千万种最新最时出品之精华！备衣食饮食居住旅行娱乐学习工作交际之翘楚！作无敌斩价之大贱卖”[5]。又如秋季大斩价活动，“兹因时转秋凉，敝公司为供应各界人士之采购用物而获得价廉物美之国货出品，定于国历九月念二日起，（即古历八月念五日）大廉价一个月”[6]。季节性的大斩价活动时间较长，涉及国货产品种类之多，又面向不同职业及年龄段的消费者，因而得到了广大消费者的青睐。除季节性大斩价外，公司在一些重要的纪念日也会举办大斩价活动。如在国货宣传周这天，公司在《温州新报》上刊登了一则题为“为庆祝提倡国货宣传周特将二千余家工厂之最新出品一律破格削价斩价大贱卖”[7]的广告。可见，这些大斩价活动已经成为公司经营的常态。

（三）特定主题的国货展览活动

除了在特定时间进行大斩价外，公司还会不定期地举办各种特定主题的国货展览活动。如在国际儿童节来临之际，公司在三楼特开儿童用物展览大会，以推销国货儿童产品。公司为了能够成功举办这场活动，特地在《温州新报》上刊登了这场活动的宣传广告，“敦请各界人士携带子女惠临参观，使知国货之多，国货之美，养成其从小爱用国货之心理”[8]。公司将国货推销与儿童消费相结合，试图影响儿童的消费心理，让消费者从小养成使用国货的习惯。这种特定主题的国货展览活动以一种更加鲜明的方式使爱用国货的价值观念深入人心，激发各种消费群体使用国货的热情。

从上述公司的营业活动中，可以看到在国货运动的背景下，公司积极凸显其商品的国家属性，并把购买国货与爱国联系起来。这样就使得消费者在选择商品时，除了考虑商品的价格和质量外，还多了一层是否爱国的考量。

四、结 语

温州中国国货公司的成立及发展，对于温州地方社会在爱国主义思潮的背景下形成抵制洋货、提倡国货的社会环境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一方面其仿效上海中国国货公司以产、销、金融相结合的模式推广国货，并通过与国货联办处及中国银行的合作打开了国货在温州的销路。另一方面，通过国货宣传活动，公司成功塑造了商品的国家属性，激发了消费者购买国货的热情。总之，温州中国国货公司不仅促进了温州国货推销事业的发展，而且也为近代温州百货行业带来了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