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美国研究型大学的腾飞源于二战之下美国的政治环境、经济实力与实用主义思潮。为战争培养军事人才成为美国研究型大学服务于联邦政府的主体内容,在联邦政府统筹之下进行的军事科研成为美国研究型大学腾飞的主要驱动力。二战带给大学与联邦政府的多重危机使二者能够紧密联合、共同抵御战争,联邦政府加大对研究型大学的人才培养与科研资助是二战成为美国研究型大学腾飞之契机的深层次原因。美国研究型大学在二战期间服务于国家安全与经济发展时展现出的惊人实力使其难以独善其身,自此拥有了肩负国家重任的、带着镣铐与枷锁的自由。
关键词:二战;军事人才培养;军事科研;美国研究型大学
中图分类号:G6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7164(2022)11-0103-04
美国研究型大学在二战后崛起为世界高等教育的领头羊,与其获得二战战胜国的红利密不可分。有学者将二战前美国高等教育发展视为“扩张与转型时期”,将二战后美国高等教育发展视为“繁荣与调整”的“黄金时代”[1];也有学者将二战视为美国研究型大学科研发展的重要历史节点,认为战争对大学发展起到决定性作用[2];可见二战不仅是美国历史的重大转折点,也是美国大学发展的分水岭。学者对二战前后美国大学的发展规律与特点展开研究,而关于美国研究型大学在二战期间如何进行发展变革以适应战争需要的研究较为单薄,这也许是战争的混乱与特殊时期社会发展规律的不确定性所致。那么,为何美国研究型大学在二战后迎来“黄金时代”?美国研究型大学在二战时期如何进行发展变革以适应战争需要?这背后深层次原因是什么?以史为镜,本研究将探究二战成为美国研究型大学腾飞的契机。
一、二战环境成为美国研究型大学腾飞的背景
(一)二战政治环境促成发展变革的契机
二战的胜利成为美国压倒一切的目标,形成一种非常特殊的政治气氛,极大地激发了人们的爱国热情,为赢得战争,科学界在国家资源战时动员中成为积极的参与者[3]。时任哈佛校长詹姆斯·科南特在珍珠港事件第二天发表讲话“美国现在正处于战争之中……我们每个人都准备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确保迅速和彻底的胜利属于我们。为此,我承诺哈佛大学将投入一切资源”[4]。举国参战的热情使得所有大学难逃战争的紊乱,美国研究型大学不得不开始急剧艰辛地调整适应,以帮助国家做好战争准备[5]。联邦政府意识到,要想取得二战胜利务必要借助高等教育的力量,进行军事人才培养与科学研究,设立国防研究委员会,任命万尼瓦尔·布什为国防研究委员会主任,哈佛大学校长詹姆斯·科南特、麻省理工学院院长卡尔·康普頓等为国防研究委员会成员,众多卓越的大学领导人成为联结联邦政府与大学的重要纽带。联邦政府通过这个专门部门将大量资金注入大学与军事相关的科研项目上。二战的政治环境开启联邦政府与大学长期持久、全面合作的关系,促使美国研究型大学抓住发展变革的契机。
(二)经济实力提供发展变革的肥沃土壤
20世纪30年代,美国经济大萧条导致大学捐赠收入急剧下降,降低教师工资和提高学费成为大学内部应对财政危机的重要手段之一,在解决财政危机的同时伴随的却是大学教师教学能力下降和科研水平降低,寻求新的支持以维持大学生存迫在眉睫。美国本土在二战中远离战场,并未遭到战争破坏,相对安稳的国内环境给予美国生产用于英法等二战核心战场的军事物资的机会,这大大刺激了战时美国的经济发展。1939年,美国国民生产总值为913亿美元,1945年,增加到1666亿美元[6]。在此期间大学开始寻求部分来自联邦政府的科研合作项目和资助,二战提高的经济实力为美国大学解决财政问题迎来曙光,为其发展变革提供了雄厚的物质基础。美国经济复苏与高等教育的人才培养和科学研究互为支持,随之提升的经济实力为美国研究型大学的发展变革提供肥沃的土壤。
(三)实用主义思潮指引发展变革的方向
实用主义思潮指引具有美国文化特色的实用主义大学理念的逐渐形成,进而指引美国大学发展变革的方向。20世纪上半叶的美国大学,积极主动地将象牙塔内的知识成果向社会推广,服务于社会,大学教学、科研与服务一体化的办学思想从头到脚都体现着功利主义。实用主义者们主张大学必须适应周围人们的需要,应该寻求政府支持,接受政府资金援助。二战时期的美国联邦政府和广大公众将高等教育发展视作关系国家安危的一个重要因素,这与当时大学内部实用主义者们的主张不谋而合[7]。
赫钦斯说:“典型的学术之府既没有了自由,也没有了独立,因为它们不得不追求资金以支持其各种任务。”[8]这是赫钦斯对于大学失去理性主义而被实用主义主导的不满与抨击,但尽管有诸如以芝加哥大学校长赫钦斯为代表的理性主义者对实用主义思潮的批判与抗争,芝加哥大学依然为取得战争胜利而愿意满足联邦政府的需求,从而迅速进行调整与适应,大学服务于战争需要已成为实用主义思潮指引大学在前进中变革的不争事实。
二、军事人才培养成为美国研究型大学腾飞的主体内容
(一)教育对象范围扩大
大规模征兵使美国大学在校生数量骤减,有的大学甚至出现“学生荒”,男生数量下降尤为明显。1941年芝加哥大学有1561名男研究生,1943年这一数量缩减为658人[9]。为解决大学内部财政危机,大学接受联邦政府军事人才培养资助,陆续招收18岁以下不能服役的男青年及妇女入学,大规模培训政府和军队在职人员。由于大批男性参战,妇女要参加工作、进入军队服役,因此,为参加工作和进入军队服役而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数量增多。1942年,为完成国防部资助的战争紧急课程,普林斯顿迎来有史以来的第一批女生。为完成海军的v12项目,同年普林斯顿又迎来第一批黑人大学生。以黑人为主的少数种族为美国赢得战争做出很大贡献,1941年罗斯福总统任命第一个公平就业实施委员会,客观上促使人们在就业上减少种族歧视。数据显示,1944年从事制造、运输和公共事业领域工作的黑人比1940年数量增加一倍,政府部门工作的黑人达到3.3倍[10],就业机会增加和政治地位提高给予更多美国黑人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教育对象范围扩大,为美国研究型大学的腾飞发展培育了大量的人才储备军。
(二)大学成为储备军官的生长基地
1943年秋联邦政府推出战时高等教育计划,与660多所大学签订培训军事人才的合同,180万人被培训为国防急需的技术工人、管理人员和专家[11]。美国大学开始参与三大战时学院训练项目,成为名副其实的储备军官的生长基地。“陆军专业训练项目”利用大学的设备、场地与学术知识培养具有技术技能的初级军官和士兵。
1942年,227所大学与美国陆军签订321份军事教学合同,为美国陆军提供工程学、医学、外语、区域研究、心理学等专业领域的培训和教学课程。“海军学院训练项目”为战争提供后备军官培养,参与此项目的人员毕业后加入海军军官学校成为后备军官或正式军官。
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海军v12计划,约有131所美国大学参与此计划。大学依据所擅长的专业分为牙医单位、医疗单位、技术单位培养军事人才,向海军输送具有专业知识背景的学生。“陆军航空兵学院训练项目”为战争培养大量空军技术人才。芝加哥大学参与“民用飞行员项目”针对军人进行教学,为海军作战飞行员、陆军滑翔机飞行员和陆军飞行教官提供指导。
(三)学生、教师、课程与教学发生变化
大学的学生主体由普通学生变成身穿军装、整齐划一的士兵。生活方式由轻松转变为高度管制,校园活动减少甚至取消,几乎所有学校都更加强调体能训练,早晚各一次跑步、健身操等方式的训练成为主流。“玫瑰碗”是美国一項全国性橄榄球比赛活动,二战期间,学生自愿减少或暂缓参加此类项目,取而代之的是建立在许多海军和陆军训练基地的具有强烈竞争意识的橄榄球班,这是大学与军事之间友好精神的彰显和“大学精神”让位于“战胜精神”的最好体现。
大学中各领域的教授将专业才能与专业知识应用于战时需要,成为战时英雄。可以运用法语、德语、日语、意大利语和俄语阅读与写作的教授对学生开展语言教学;地理和历史教授为政府机构提供多地区和国家的文化、地形、政治以及习俗和语言介绍等[12]。赫钦斯强调“芝大的通识教育和基础研究应集中地和战事联系起来”。普林斯顿大学教务长发给每位教师一张课表,列出所有可能对战争有益处的选修课,让每位教师挑选可以额外教授的课程。
原有大学课程内容与教学计划因战时学院训练项目而改变。对学生进行入学体能测试和智商测试以便更好区分学生类型,分类培养,提升人才培养速度,缩短人才培养周期,尽快输送军事人才。大学纷纷增设与三大战时学院项目相匹配的军事课程,联邦政府拨出大量资金为学生提供贷款,使其在两年内完成工程、物理学、化学、医学、牙科及药剂学等大学课程学习。大学内部的学生、教师以及课程和教学都为满足国家战时需要不断调整与适应,大学成为名副其实的储备军官的生长基地。
三、军事科研成为美国研究型大学腾飞发展的主要驱动力
(一)科技移民奠定军事科研的智力基础
二战期间,大量学者从希特勒统治下的欧洲流亡到美国,进入美国多所大学开展科研与教学。美国公众以亲切友好的方式接受这些学者的到来和融入,这让经历过战争迫害的欧洲学者倍感关切,在美国安定下来。这些学者在某些科研领域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从德国移民美国,就职于普林斯顿大学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从匈牙利移民到美国,遇到就职于芝加哥大学的物理学家利奥·希拉德。在利奥·希拉德等人协助下,爱因斯坦致信罗斯福总统注意核裂变的军事应用,直接促成“曼哈顿工程”。从欧洲移民到美国,就职于芝加哥大学的著名物理学家恩里科·费米主持原子弹研发项目。此时的联邦政府依托于大学军事科研项目不拘一格降人才,流亡学者成为在美国安定下来的科技移民,为大学储备了大量高端人才,成为大学开展军事科研的智力基础。
(二)雷达项目将集中型联邦科研模式付诸实践
战争的危机迫使联邦政府决定不再建立属于自己的实验室,而是通过签署合同直接利用现有设施来工作。雷达实验室将这一设想付诸实践,实验室是隶属于国防研究委员会的下属机构,由于被放置在麻省理工学院,故国防研究委员会和麻省理工学院以签订合同的方式开展军事科研,以签订合同的方式对雷达实验室拨款,给予大学工作人员更多的权利自由。许多大学中的科学家被聚集在雷达实验室,罗彻斯特大学系主任、光电研究专家李·杜步瑞基,伊利诺伊大学物理系主任卢米斯,哥伦比亚大学的拉比等都共同参与雷达项目。国防研究委员会将雷达项目实施所需的人、财、物以非常集中高效的形式安置到麻省理工学院的“辐射实验室”,这种集中型联邦科研模式成为战后大学实验室组织模式的先导。
(三)原子弹研制促成政府主导下的多方联合
1942年1月,在联邦政府主导下,原子弹项目在芝加哥大学“冶金实验室”启动,哥伦比亚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劳伦斯实验室也分别进行原子弹核心研究,提供辅助数据的大学有明尼苏达州大学、威斯康星大学、哈佛大学以及康奈尔大学等。将子项目分配在多个大学分别研究、同时进行的分散组织模式注定联邦政府要扮演多方协调、总体把控的角色。1942年6月,战争形势严峻,布什和哈佛校长科南特将原子弹研制的过程开发、工程设计、材料生产、厂址选择任务交给曼哈顿地区陆军工程师军团,由陆军工程师团队对原子弹项目进行协调总控。1945年8月,原子弹“小男孩”和“胖子”投向日本广岛和长崎,标志原子弹大型军事科研项目在联邦政府主导下的大学、军队与工业界实现联合协作。原子弹科研项目使大学、军队与工业界的关系更加密切,其中研究型大学的表现尤为突出,可以说没有研究型大学的核心研究就没有原子弹研制的科学基础,联邦政府主导与协调功能的发挥则为取得军事科研项目成果提供了多重保障。
四、余论
二战的混乱迫使美国大学接受战争的冲击,寻求发展变革的出路。二战带给大学与联邦政府的多重危机使二者紧密联合共同抵御战争,联邦政府加大对研究型大学的人才培养与科研资助,是二战成为美国研究型大学腾飞之契机的深层次原因。在二战中蜕变的美国研究型大学,不仅为美国赢得了荣誉,更为国家安全与经济发展做出贡献。二战期间形成的一些先例和政策遗产对战后建立高效合理的高等教育政策起到重要参考作用,也为美国研究型大学即将迎来发展的黄金时代奠定坚实基础。
二战是美国科学和科学学者的重要转折点,精英科学学者成为科学问题广为人知的发言人,获得公众广泛认可,建立一定话语权。以哈佛大学校长詹姆斯·科南特、麻省理工学院院长卡尔·康普顿、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校长鲍曼、芝加哥大学校长赫钦斯为代表的一代卓越大学校长在面对战争时具备的杰出的战略眼光与果敢的开拓精神,展现出不凡的政治韬略与教育情怀,都为美国研究型大学的腾飞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二战移民美国的科学学者在战争中充分施展才能,开展积极协作,促进多种族文化之间的和平共处,二战进一步丰富美国民主与自由的文化,使美国研究型大学的社会形象更加丰满,更加世俗化和大众化。
美国研究型大学在国家发展中的战略地位进一步提高。二战期间美国研究型大学科研产生的新技术对战争结果产生决定性影响,科研成果的成功应用使政治、军事与科学界的领导人确信研究型大学继续开展军事研究具有重要价值。科学技术有于提高国家军事实力这个认识,使联邦政府意识到不能放任科学自行发展,对研究型大学的先进科研采取管制是必要的。美国研究型大学在参与二战四年的时间里展现出惊人实力与不凡能力,让联邦政府不得不對作为国家科研主体的研究型大学的发展进行统筹调控,让其先进的科研服务于国家建设。
培养满足国家与社会公众需要的高层次人才,为联邦政府解决军事问题与民用问题,成为研究型大学当仁不让的任务。二战导致世界各地人员伤亡,高层次人才培养几乎中断,高科技人才短缺。从联邦政府角度看,缺乏高科技人才既是一个军事问题,也是一个民用问题。二战后,作为高等教育领头羊的研究型大学,毋庸置疑受到联邦政府和社会公众更多关注。自此,大学不再是独立于社会之外的孤岛,也不再独善其身,只能拥有肩负国家重任、带着镣铐与枷锁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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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稿人:李冲,大连理工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院教授)
作者简介:宋丹丹(1995—),女,硕士在读,大连理工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院,研究方向为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