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我常常模仿夜晚,只为学会如何披戴光明
一朵花模仿另一朵花,轻蹙蛾眉,或者意气风发;一棵草模仿另一棵草,对早起的人说“早安”;一棵树模仿另一棵树,在沉默里淬着思想的光;一只喜鹊模仿另一只喜鹊,把好消息衔在嘴里,去博得人间的好感;一朵云模仿另一朵云,把擦过的天空又擦了一遍……
照着一只猫画了一只虎,依着葫芦画了一个瓢。世界充满了模仿,模仿亦是人的本能,与生俱来。多少人都在模仿其他人的生活,有模仿成功的,也有掉入深坑的。有些好的文章创意,或者是某些感悟深刻的句子,经常被嵌入别人的文章里,文风相近的还好,如果风格不符,就显得驴唇不对马嘴,别扭得很。所以,模仿也是有很高的技術含量的。
东施效颦,是关于模仿的最有力的讽刺。当然,很多人为她翻案,认为她敢于模仿,体现出的也是一种勇气。
父亲模仿祖父,我模仿父亲,孩子模仿我,生命的传承之光,在我们的肩膀上也得以闪耀。
模仿里有暖春,也有凉风冷雨。英国作家奈保尔写过一部小说《模仿者》,主人公辛格的一生是在不断的模仿中不断迷失的过程。辛格的童年是在加勒比的伊萨贝拉岛上度过的,那时“贫穷是件令人斯文扫地的事情”,所以在贫穷的父亲与拥有财富的母亲中间,父亲一直是个尴尬的存在。在学校里,他开始隐瞒自己父亲的身份,却在不自觉地模仿母亲和弟弟的行为。他在越来越迷茫和无措中离开了家乡,去伦敦找寻完整的自我。然而在伦敦留学的日子里,他发现现实和想象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开始模仿真正的英国人,却成了别人眼中的辛格,一个花花公子,一个从殖民地来的有钱人。然而在这个过程里,本是为了寻找自我的辛格,发现在这里他变得更加空虚。“生活在借来的文化里的人,不会感到丝毫困惑;然而一旦离开了这种幻境,就会被混乱与悲伤完全笼罩。”所以,最终他还是回到了家乡,带着伦敦来的妻子和见过世面的自我。
再次回到伊萨贝拉岛上的辛格,和自己学生时期的伙伴一起,被推上了政治舞台。然而他们和许多政客一样,在一群人推动下成功了,却马上迎来了虚伪、空洞的政治生活。所有的口号都仅仅是口号,所有的美好都只是想象。作为殖民地的领袖,永远逃不开宗主国的影响。最终的结果要么是虚伪地背叛自己当初的誓言,要么成为一个逃亡海外的失败者。他说:“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在世界中穿行。”这是模仿中失败的例子。
回到我内心的国度。我依然想模仿一朵云,去推动另一朵云。但我的心太过软弱,所以,无论身体多么轻盈,都没有办法飞起来。我想模仿至善之人,让慈悲的河流涌遍人间。至善之人会有一千双助人的手,我模仿其中一只即可。至善之人会收走我的愁容,也会收走我荡漾的春心。我也想模仿星星,是为了向它学习闪烁与隐匿;我模仿月亮,是为了向它学习如何对待缺憾与圆满;我模仿一棵树,让鸟儿落在肩头,让月亮也挂上来,我承受得了重,也承受得了轻。我在自己的胸口,掏一个洞,帮人们藏住一些秘密。然后,安心地扎根,开枝散叶,庇护一方。
再往小了去。回到年少,我在雪地上写“我爱你”的时光。我是个不懂浪漫的人,但我记得与你有关的每一朵花,与你有关的每一场雪。奔跑的雪,落在每一个或奔跑或慢行的人身上。那个人伤了你,那个人走掉,不再回来。我模仿那个人的身形,尾随在你身后,模仿那个人的口气,对你说类似的话。就像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说的那样:“我常常模仿夜晚,只为学会如何披戴光明。”
我模仿一个人的相遇,也模仿一个人的告别;模仿一棵树,战栗与欢欣;模仿一朵云,温柔地覆盖这个世界;模仿一朵花,用香气缠绕你。更多的时候,我模仿我自己,只为了再多一倍地爱你。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