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予是另一种得到

叶倾城

年轻的女学生给我写信，说每天都活在孤独里：寝室女生轮流带饭，从来没人给她带;她在不在寝室、是否不舒服，没人发现;她渴望友情，渴望被重视，却不知道如何实现。我回答她：“得到是个伪命题，给予才是真正的得到。”

你渴望友情，那你是否给出友情了呢？你渴望受到重视，你是否很认真地听老师讲课、很郑重地听室友讲话呢？在校园这个小社会，你是否能理解被需要是一个人存在的价值呢？

我行将退休的女友，一想到将不再有人需要她，就心跳加快。此后日子，她将何以寄托？我推荐她看一本书，叫《外婆出租中》。老太太不是任何人的外婆，事实上，她孤身一人，无儿无女。随着她越来越老，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时代抛下。最后她心一横，登广告：外婆出租中。你需要一个嘘寒问暖的外婆吗？你需要一个能对你絮絮叨叨叨的外婆吗？我不是一个很有力量的人，我没有钱、没有智慧、没有特异功能，但我有的，是需要付出的心意。我把我的爱，全都给了你，希望你不要嫌它少。我说：“只要你希望自己有用，愿意其他人需要你，你就可以是所有人的外婆。”

真正的孤独是不被需要，而“不愿意被需要”，才是现代人的自掘坟墓。女友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悟。有一天，她经过图书馆，忽然发现正在招募志愿者。她喜欢图书馆的窗明几净，从来没想过要为之做些什么。于是，她走到前台，问人家：“我什么都不会，我可以当志愿者吗？”

忽然间她就成了学生——要当志愿者得先培训;她有了同事——一共三十位志愿者;她被拉进了工作群——已经很久了，她进的每一个群都是购物群。她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她没有为他们做什么。有一次，有几个年轻学生问长问短，老师让他们写城市的历史，而他们不知道从何开始，只知道到图书馆找资料，但资料是什么？她耐心听完他们的烦恼，带他们去放书的书架。还经常有老人来借书还书，不懂得如何使用自助借还机，她压低声音——图书馆不能太吵，在他们耳边一字一句地教。她不是不能一次性替他们完成，但他们不能次次求人。就这样，她突然发现她的人生又多姿多彩起来。

六十岁的人如此，十六岁的人其实亦如此。

“宅”现在是一个表扬的词汇，许多孩子骄傲地说：“我是宅一族。”有一句话很受推崇：我不给其他人添乱，其他人也别给我添乱。这里有新的价值观：边界感、独善其身。不想被干涉的人，也因此不想干涉他人。或者这里又有隐约的怨气：在我无助的时候，没人帮助我，我为什么要帮助别人？

但其实，帮助人是人的天性。婴儿是最无助的，饿的时候只能大哭，不能自己覓食;大小便了，只能睡在屎尿里。而同时，婴儿也不能帮助其他人，因为他们太弱小了。也因此，当孩子们略微长大一点点，就会很愿意帮助人。蹒跚的小毛头，如果大人说：“来，帮妈妈拿个梳子。”他们会非常高兴地奔过去找梳子，抱着梳子奔回来给妈妈。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小孩不愿意帮助大人，一个都没见过。

这是因为：给予是一种定义方式。

上过初三的孩子都学过化学，会发现“用处”一定会写在物品的定义上。钙令你的骨质健康，铁令你血液里氧气充足。被使用、对社会有益处，对人类来说，就是世界的定义方式。我们最早学到的，永远都是对生活极有用处的事物。

物如此，人也如此。

我们为何爱爸爸妈妈？因为他们一直在给予。而在用“给予”定义他人之前，要不要先来定义自己？你是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吗？你愿意自己对社会有所裨益吗？你是否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像我的女友一样，她每周两次的付出让图书馆更美好。我有理由认为，如果她病了不能去上班，图书馆会立刻发现。她定义自己是“志愿者”。

而那位女学生呢，要不要用认真诚实的给予，定义自己是“很热心、很爱帮助同学的人”呢？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