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 译
张莉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2021年12月定价:55.00元
近日,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张莉教授出版了新的评论专著《小说风景》,其中收录了她对于百年经典小说的评论,刷新了我对这些经典作品的理解,使我看到了更丰富的小说世界,又或者说,是小说风景。
以《呼兰河传》为例。这一次,我再读《呼兰河传》,发现经典小说的魅力之一是,它们的意义随着读者生命的变化而变化,时间流逝,《呼兰河传》更多的面相呈现在我面前。但似乎还不够。读罢原文再读张莉的《小说风景》,我发现《呼兰河传》其实还有更多未尽之意,也还有很多新的读法。《小说风景》里评论《呼兰河传》的这一章叫“讲故事者和她的‘难以忘却’”。一开头,她就引用本雅明的一句话:“讲故事者是一个让其生命之灯芯同他的故事柔和烛光徐徐燃尽的人。”只这一句,我对《呼兰河传》的阅读印象就生动起来。《呼兰河传》的文本特点和这句引言的契合程度让人惊叹。
张莉的评论从本雅明的“讲故事者”切入,引领我们一起看萧红讲述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她用什么样的声音讲述。第一个问题,我想,《呼兰河传》就讲述了“小团圆媳妇”的故事,讲述了“冯歪嘴子”的故事,还讲述了“王大姑娘”的故事。但是张莉不这么简单地回答,她好像倚在作者萧红身边一样说:“她所写下的并非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事,而只是与个人记忆有关。”正如她所说,那些记忆是呼兰河人的“生存状态”,是人间的“时序轮回”,是“异类和庸常”者的人生。
这时,我意识到,《呼兰河传》写作的独特在于,它用几乎一半的篇幅写了不像是小说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我们以往把它归为自然描写、意象隐喻,张莉则把它们视作人间“生存状态”和“时序轮回”的描写。面对这些人物,张莉认为这是萧红关于“异类和庸常”的书写。在批评家敏锐的洞察下,原本零散的人物构成了体系,或被视为“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受戕害”的人,或被视为兼有“人的无奈、人的苟且”和“人的超拔”的大多数普通人。小说的光亮被打开了。
这种识别和概括对我们理解小说多么重要。只有凭借这种识别,我们才真正意识到《呼兰河传》之所以是经典,萧红之所以是优秀小说家的原因,当然,也才意识到小说的当下意义。那么,“萧红在用什么样的声音讲述”?很多时候我们陷入一种处境,即感受到了文学带来的情感体验,却无法言明小说叙述使情感产生的原因。这时,读一读重要批评家的文字会豁然开朗。《小说风景》注意到萧红写作对自然描写的重视,认为作家擅长“一切景语皆情语”的表达;萧红用“女童的视线和叙述声音”,让小说有了“稚拙”之感;萧红在写作时习惯透过“后花园”来看世界,这使得读者得以看到儿童眼中的世界。另外,她还指出,萧红用“单调而又重复使用的句型”和“无意义的反复”来模拟儿童的声音,作家由此建构了她写作独特的语法结构。正如张莉写的那样,《呼兰河传》独一无二的魅力在于,它“有一种新的叙述声音”,这声音使得小说产生“暧昧的艺术光晕”,于是小说复杂多义,读来既热闹又寂寥,既愉悦又哀伤。
我尤其喜欢张莉对《呼兰河传》结尾的分析,她写道:“几乎一句一段。仿佛不连贯,但也仿佛是感喟,留恋不舍、念念难忘都在这样短而叹息似的文字里了。”这段评论文字让我深怀感动。
其实,不仅仅是《呼兰河传》,这里面对鲁迅《祝福》、沈从文《萧萧》、赵树理《登记》的分析都让人有恍然大悟之感,而且张莉的表达亲切自然,没有晦涩的学术名词,很容易进入。读《小说风景》让我想到,真正的批评家应该是经典作品的知音,他们似乎有着更敏锐的洞察力和更娴熟的笔致。借助他们的解读和文字,那些飘浮于内心深处的思索会最终尘埃落定。有了真切的感觉,才会看到独特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