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改编自短篇小说《七月与安生》的同名电影,凭借优秀的口碑和不错的票房成为网络小说改编的经典案例。该片在延续小说基础设定的同时,构建错位的性格多样性;精准捕捉小说中的“双姝”特色,在寥寥数笔中汲取可供主题发散的内容;将原本爱情主题回归成长母题,打破青春片的固定模式;抛弃伤感落幕下的疼痛青春,以三重结局下的交换人生,实现角色复位的圆满。
关键词:七月与安生;网络小说改编;“双姝”
基金项目:本文系杭州师范大学科研启动经费项目“中国网络小说影视改编的价值构建与转化策略”(RWSK20210416)研究成果。
短篇小说的文本改编最大的优势在于为改编者提供了较大的创作空间。《七月与安生》是庆山(安妮宝贝)早期创作的小说,后与《暖暖》《七年》等短篇小说共同收录于小说集《告别薇安》中。原作是一部仅17000字的短篇小说,主要围绕七月、安生以及苏家明三人展开,讲述了两个女生在成长过程中友情与爱情的故事。电影版在转化过程中承接约翰·M·德斯蒙德、彼得·霍尔斯所提出的交织策略[1],将原小说文本中大部分内容保留,分散在新文本各处,并增加新的文本内容,以扩展到电影所适合的篇幅。电影版将小说中图书出版稍改为连载中的网络小说,保留自白式叙述框架,通过小说章节的更新交代回忆事实与虚构故事,并串联起现实时空。
电影中大致分为六个段落:“初识安生”,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女孩彼此选择,成为好友;“她、她和他”,苏家明的出现使三人陷入复杂的情感关系;“问候家明”,安生远走他乡,两人分别;“长大了,却没好”,家明北上,七月与安生重逢;“无处逃避”,安生与家明偶遇,三人再次置身情感困境;“春天的婚礼”,家明返乡与七月结婚,家明逃婚,七月远走他乡。以上电影呈现的段落,除部分改动外,基本还原了小说中较为关键性的情节。此外,围绕电影文本所要表达的主题,对七月与安生情感的积累、两人分别后的生活状态、重逢后的摩擦对峙等内容进行补充。由此,电影版完成了适于电影媒介的文本建构。虽然从剧情改编上来看,影版与小说所差无几,但进一步解读后会发现,两者在角色设定、情感关系、叙事表达以及价值输出上都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倾注着创作团队对文本的自我理解。
一、两极吸引到错位契合
碍于小说篇幅,原作中七月与安生的角色设置较为单一。小说中的七月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虽不富贵,但却安逸。她一直都是个温和、善良、乖巧的女孩。虽然安生会带着她一起去冒险、去生活,去做一些她自己不会去做的事,但七月甚至连爬树都没有学会。而安生则恰恰相反。母亲为爱,未婚生下了她。她没有父亲,母亲虽然为她提供着优渥的生活,但却长居英国不常回来。家庭环境使得安生对外言辞尖锐、桀骜不驯,对内却孤独落寞、渴求自由。小说中的两个女生完全不同,但又如磁铁两极,莫名契合。这恐怕也只能用少时的情感积累以及冥冥中的羁绊去加以解释了。
电影版则大大增加了角色的多面性。两人不同于小说中的两极相吸,而像是错位的双生子。影片开篇延续小说中的设定,七月安静乖巧,安生活泼奔放。一直到结尾,观众才能看到真正的她们。最明显的悬念就是开头的消防铃。观众一直以为拿石头砸下去的是安生,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原生家庭的不完整使得安生从心底里想要寻求一份安定感。她外表上的乐观快乐仅仅是其内心孤寂的伪装。看似希望浪迹天涯,寻求自由的她,实则饱含着对回归的渴望。如果安生是皮相上的叛逆,那七月就是骨子里的叛逆。电影中七月从小就被习惯着塑造成一个乖巧的形象。学习、工作、结婚,按部就班地完成着自己的人生。她羡慕自由的生活,但却害怕会失去现在的一切。
小说中写道:“她们的友谊是安生选择的结果。”而在电影里,她们的友谊是互相选择的结果。为什么两人能够一拍即合、能够成为彼此成长过程中的好友?两人从外在到内在,构成了一种错位下的性格契合,并彼此给予着对方渴望的东西。在成长的几年里,七月和七月的家庭给予了安生想要的温暖,安生则为七月平淡的日子带来了一丝波澜。如此一来,似乎问题就得到了解释。这样的设计打破了原生家庭与孩子命运之间的顺拐思路,在深入挖掘角色多样性的同时,也大大增加了电影自身的可观性。
二、爱情主题到成长母题
青年初长成,对两性情感尚处于懵懂且憧憬的状态,从《庐山恋》(1980)中纯洁而又含蓄的情感呈现,到《阳光灿烂的日子》(1995)里充满着对异性的悸动和燥热……无可否认,爱情本身就是青春电影中非常重要的部分。2013年,《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的大获成功,带动着以校园爱情为主题的青春电影创作。随着爱情与青年影像结合的愈加密切。青春电影似乎等同于爱情电影。同时,姣好的面容、浪漫的相遇、甜蜜的恋爱、突然的阻挠、完美的结局,搭配激烈的奇情故事,这似乎构成了青春爱情电影中一贯的叙事方式。如此一来,模式化的青春叙述自然显得疲软而又单一。
小说《七月与安生》的故事逻辑相对简单。虽然原作由两条叙事主线串联而成,一条是七月、安生与苏家明三人的情感纠葛,另一条是七月与安生之间的友情故事[2]。但不可否认的是,小说大量笔墨落在对三人故事的描述上,呈现了两个女生同时愛上一个男生的故事逻辑。电影版为了摆脱传统青春片偏重爱情的叙事套路,选择弱化小说中的爱情主线,突出两个女主角的感情纠葛和彼此成长。如同戴锦华教授所言,青春片强调其成长内核,在于表达了青春的痛苦及其中诸多的尴尬和匮乏、挫败和伤痛。“青春片”的主旨是“青春残酷物语”[3]。影版改编便由此回归了青春题材电影的元母题。
影片打造了一种“双姝”的模式,并通过女性视角来聚焦女性成长。角色间互为镜像,借由彼此来完成自身人物的建构。镜像理论由拉康提出,最早用以指出人在婴儿阶段通过“镜中我”来完成自我构建的现象。人类认识世界和自我是需要媒介的。类似于拉康所提出的主体异化过程,人类使用媒介,每一个人之于另一个人就是一面镜子,你传递给我,我反射给你[4],通过屏幕中他人的表达、形象、行为来辨别自我,甚至对个人产生影响。“双姝”模式为角色的镜像构建提供了天然的对照。故事中的七月与安生在错位契合下选择了彼此。七月拥有安生想要的家庭和稳定,安生怀揣七月向往的自由和释放。两人互为对方镜像中的真实投射,形成“他者”与“自我”的缝合。
从剧情上来看,男主角苏家明是七月与安生事件的矛盾点,在故事线中处于双姝关系中的交集点,承担着很重要的作用。然而,“双姝”模式下的改编大大弱化了三角关系中男主角的分量。影片中几乎没有呈现以苏家明为代表的男性视角、男性态度和男性表达。他更像是一个符号,是少女青春懵懂时候必然会经历的情感经验。他与七月相识、相恋,与安生暧昧、纠葛,观众不能明确知晓他对两个女主角的情绪态度,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两者间做出选择的。然而,他的出现触发了两人的矛盾,他的存在伴随着两人的成长,他的离开完成了两人的领悟。那么,当男性作为“双姝”关系中的他者,变成电影叙事中的工具时,他的选择和态度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双姝”其实在原小说中就存在。而电影改编则进一步加固了这种关系。前文已述,小说中的角色叙述较为单面。因而回归表层叙事则形成了一种因果关系。小说中的安生深受原生家庭的影响,养成了自由叛逆、横冲直撞的性格。从少时冒雨寻铁路,逃课一个月,到后来的佛像前告白,与家明剩下孩子,安生一直都未曾改变。七月则在小说中多次出现相似的表达,“七月常常认为自己与安生相比,拥有的太多了,却又不知道能分给她一些什么”。直至两人对峙,七月都是喊出相同的话语。当安生回答“我爱家明,我想和他在一起”,七月重重打了她一个耳光后,居然感受到的是后悔和焦虑。成长母体的实现体现在主人公的转变上。然而,小说中的两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除心境的不同外,几乎没有明显的转变。这种一以贯之的人物特征导致故事走向的局限,自然也就无法完成主人公的成长。
电影版在这个部分进行了明显的调整。从人物设定上来看,七月和安生都对苏家明抱有好感,安生并没有如同小说中那样大胆示爱,而是选择压抑自己的情愫。虽然保留了安生信中“问候家明”的桥段,但没有明确展现两人的越界行为,安生更没有为其生下孩子。而七月一改单面的人物性格。她会看到安生带着家明的玉坠而不信任,会因为信中的“问候家明”而心怀芥蒂,当然也会为安生与家明同住而大发脾气。两人从少时相识中收获友谊,到因为家明后出现隔阂,从尖锐对峙里关系破裂,到经历想通后回归释怀。这个带有情节起伏、人物转变的过程向观众展现了主人公自我的成长,从剧情走向上来看,安生一直隐藏着對苏家明的好感,七月虽然知道两人可能存在的情愫,但并未捅破。这种平衡状态一直到七月只身前往北京,撞见了扶着安生的家明后被彻底打破。这个情节点也作为影片的转折处。而后安生回归了家庭,与老赵结婚,七月则在家明“逃婚”后离开了家乡。两人打破了原有的桎梏,开始追寻自己内心所渴求的东西,角色也至此完成了青春的蜕变和成长。
三、伤感落幕到三重结局
影版《七月与安生》大体还原了小说的内容,但对后半部分的结尾做了较大的改动。在小说结尾部分的叙述中,安生与七月对峙后,同房地产公司老板去了加拿大。然而因为安生旧病复发,而且怀了家明的孩子,被老板抛弃。七月得知后决定接安生回家。安生最终在生产中过世。七月与家明共同抚养着安生留下来的孩子,也没有再要自己的孩子。半年后,安生的书出版,书名是《七月与安生》。整个结局呈现出伤感落寞的氛围。安生在经历家庭不幸、社会摧残、爱而不得后草草落幕,而七月在与家明结婚后,过着看似平静安宁的日子。
反观影版,曾国祥团队剧情的结尾设置采用了交换人生的方式,通过交换抚平之前的性格错位,以实现角色成长。相较于小说版,电影版试图给予两个角色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让两人在经历痛苦成长之后,还能够体验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在此基础之上,影版至小说文本到现实空间巧妙编排了三重结局,给予观众充分解读空间的同时,也使影片的意义表达得到升华。第一重结局来自剧中小说里的描述,七月出走漂流,安生回归家庭,两人分别获得了内心渴求的生活状态;第二重结局是安生对家明的叙说,七月生下孩子,交付给安生照顾后,继续追寻着自由的生活;第三重结局是真实呈现,七月失血过多过世,安生抚养孩子,并写下了《七月与安生》的故事。三重结局从理想到现实,从虚构到真实,在逐步提升戏剧张力的过程中表达着成长过程中“残酷青春”的“残缺真实”。
参考文献:
[1]德斯蒙德,霍尔斯.改编的艺术:从文学到电影[M].李升升,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社,2016:179.
[2]张煜.释放中回归:网络小说电影改编策略研究[J].电影文学,2019(24):8-10.
[3]戴锦华.电影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63.
[4]切特罗姆.传播媒介与美国人的思想:从莫尔斯到麦克卢汉[M].曹静生,等译.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1:105.
作者简介:张煜,博士,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媒学院讲师,主要从事研究电影管理、网络媒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