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研究生忍耐心理及其与抑郁症状关系的调查研究

邓俊豪 肖蓉

南方医科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心理学系（广州 510515）

医学研究生是一个高学历的特殊群体，相对于其他专业而言，医学专业学制更长，理论知识学习和临床技能实践难度更大［1］。作为我国未来医疗体系的中坚力量，医学研究生一方面充当着学生角色，面临学业及科研的压力，另一方面他们还需兼顾临床工作，应对处理医疗卫生相关事务。医学院和医院的实习生活是研究生心理问题和情绪困扰的重要来源［2］，多种角色的堆叠容易对研究生的心理造成冲击，大量研究表明，医科学生比普通人群和其他医务人员更有可能出现抑郁症状［3］，一项覆盖43 个国家的研究报告称，医学生的抑郁症状患病率为27.7%［4］，关注医学研究生的心理健康发展显得尤为重要［5］。

根据素质—压力模型，抑郁情绪的产生是外界环境事件与个人内在素质交互作用的结果［6］，据此，在多重压力源的刺激下，医学研究生的内在素质对抑郁的产生有重要影响。就文化独特性而言，“忍耐”是中国文化下相当特殊且普遍的概念［7］，随着文化心理学的兴起，传统文化中的“忍耐”也受到了关注，它被界定为一种心理素质，指个体能经受欲望诱惑、能承受挫折与压力，为长远利益和目标暂时忍受一时的不快或屈辱，暂避锋芒、躲避冲突，进而调控自己的情绪、态度和行为［8］。针对中国佛教文化下的忍耐研究显示，忍耐是一种积极的心理特征，和个体的幸福感呈正相关［9］。而国外研究也发现，长期的忍耐可以减少抑郁症的发病倾向，保护个体的心理健康，而短期的忍耐更有利于提高幸福感［10］。但有学者提出与上述结论相反的观点：既然忍耐具有自抑性，其必然会伴随着苦痛与不悦感［11］，还有研究者认为，忍耐是消极的应对方式，会增加抑郁和焦虑的风险［12］。

过往研究结论的矛盾冲突揭示出忍耐心理的复杂性，作为个体的一种心理素质，忍耐既有平和、坚毅和精进的积极面，也有软弱、屈从、压抑的消极面。心理学研究中，被试之间的心理特征往往差异有统计学意义，因此应重视以被试为中心的分析方法［13］。近年来，基于个体指向视角的潜在类别分析（latent class analysis，LCA）逐渐受到关注和应用［14-16］，LCA 能够根据被试的作答模式对其进行分类［17］，识别出代表不同心理行为特征的类别，从而有助于针对不同类别人群的进一步研究［18］。因此本研究将借助该分析方法对医学研究生的忍耐心理进行剖析，展示其潜在结构，进而考查不同忍耐心理特点研究生的抑郁状况，为医学研究生心理健康和心理调适提供新的思路。

1 资料与方法

1.1 资料来源 采用便利取样的方法，对某医科大学在校全日制非定向医学专业研究生进行调查，被试培养类型均为专业型硕士研究生。共发放问卷729 份，剔除作答不规范的问卷，最终收集有效问卷687 份，回收率为94.2%。其中，括男265 人（39.3%），女410 人（60.7%），年龄23 ～39 岁，平均（24.9±2.0）岁。

1.2 方法

1.2.1 9 项患者健康问卷（patient health questionnaire-9，PHQ-9） SPITZER 等［19］于1999年根据美国精神疾病诊断标准（DSM-IV）中关于抑郁障碍的9 项症状制定，用于筛查或辅助诊断抑郁症及评估抑郁症状的严重程度。其包含9 个条目，按0 ～3 分采用四级计分，各个条目均采用正向计分，总分越高表明抑郁症状越严重其中，0 ～4 分，无抑郁症状；5 ～9 分，轻度抑郁症状；10 ～14 分，中度抑郁症状；15 分以上，重度抑郁症状。根据以往研究，以10 分为分界点时，具有较高的灵敏度和特异度，可作为筛查抑郁的临界值［20］。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 α 系数为0.87。

1.2.2 忍耐力量表（patience scale） 量表为于馨淼［8］于2020年编制而成，用于测量个体的忍耐力水平和表现特点。量表包含压抑回避、克制退让、耐心平和、延迟满足、积极认知五个因子，共20 个条目，按1 ～5 分采用五级计分。各条目均为正向计分，总分越高表明个体具有更高的忍耐水平，量表可从认知（积极认知）、行为（压抑回避和克制退让）、动机（延迟满足）和人格（耐心平和）4 个方面来综合体现个体的忍耐力表现特点。本研究中量表Cronbach α 系数为0.89，五个维度的Cronbach α系数分别为0.67、0.74、0.71、0.72、0.80。具有良好的信、效度。

1.3 统计学方法 本研究借助SPSS 21.0 初步整理分析调查数据，对医学研究生忍耐心理及抑郁进行描述性分析以及相关分析，探讨变量之间的相关性。使用Mplus 7.4 软件完成潜在类别分析，在进行分析之前，将忍耐力量表各个项目得分x ＞3 划分为高应答概率，记为1 分；x ≤3 划分为低应答概率，记为0 分［21］。从单一类别开始逐步增加模型中的类别数目，直至确定拟合指标最好的模型。确定忍耐心理的潜在类别后，采用卡方检验、单因素方差分析检验不同忍耐心理类别与抑郁之间的关系。

2 结果

2.1 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采用Harman 单因素检验共同方法偏差以检验共同方法偏差，结果发现特征根大于1 的因子数量为6，且第一公因子的方差解释百分比为25.05%，小于40%的临界值，因此可以认为本研究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问题。

2.2 医学研究生忍耐力、抑郁得分及其性别差异 忍耐力总分为（72.10 ± 9.34），抑郁总分为（7.30 ±4.21）。687 名受试者中，161 例（23.4%）无症状，375 例（54.6%）有轻度抑郁症状，109 例（15.9%）有中度抑郁症状，42 例（6.1%）有重度抑郁症状，抑郁症状总体检出率为22.0%。根据分析结果，男生的忍耐力显著高于女生，而女生的抑郁症状更为明显（P＜0.05）。

表1 医学研究生忍耐、抑郁得分的性别差异Tab.1 Gender differences of patience，depression in medical postgraduate ±s

表1 医学研究生忍耐、抑郁得分的性别差异Tab.1 Gender differences of patience，depression in medical postgraduate ±s

性别男女合计人数283 404 687忍耐73.25±10.77 71.30±8.10 72.10±9.34 t 值2.58 P 值0.01抑郁6.87±4.28 7.59±4.14 7.30±4.21 t 值-2.21 P 值0.03

2.3 医学研究生忍耐心理与抑郁的相关分析 相关分析结果显示，医学研究生忍耐力与抑郁之间存在显著的负相关（r=-0.12，P＜0.01）。忍耐力中的延迟满足、积极认知、耐心平和三个维度与抑郁之间均呈显著负相关（r=-0.18，P＜0.01；r=-0.12，P＜0.01；r=-0.32，P＜0.01）；压抑回避维度与抑郁之间呈正相关（r= 0.19，P＜0.01），克制退让维度与抑郁之间相关不显著，见表2。

表2 抑郁与忍耐力各维度之间的相关性分析Tab.2 Correlation analysis of depression，patience and the dimensions of patience

2.4 研究生忍耐心理的潜在类别分析 按照潜在类别模型拟合度指标（AIC、BIC、aBIC、Entropy、LMR、BLT）确定忍耐心理的潜在类别，其中，AIC、BIC 和aBIC 越小，表明模型拟合越好；Entropy 的值在0～1 之间，Entropy 值越高，表明分类精准性越高，当Entropy ＞0.8 时，模型的分类精准性达到90%；若BLRT 和LMR 对应的P值达到显著水平时（P＜0.05），说明k 个类别的模型优于k-1 个类别的模型［22］。随着类别的增加，拟合指数AIC，BIC和aBIC 逐渐减少；5 分类下的LMR 值不显著（P＞0.05），意味着4 分类的模型拟合最佳；4 分类下Entropy ＞0.80，4 个潜在类别的平均归属概率在0.86 至0.94 之间，表明模型分类精确性良好，模型的结果是可信的。见表3。综上考虑，可将研究生的忍耐心理分为4 个潜在类别。

表3 研究生忍耐心理潜在类别分析拟合指标Tab.3 Fit index of latent class analysis of the patience of Postgraduates

4 个潜在类别在20 个项目上的应答概率图如图1 所示，C1 类别共268 例（39.0%），该类别在所有项目上的应答概率整体偏高，表现为高忍耐力水平，命名为尚忍组；C2、C3 类别的平均应答概率分别为0.45、0.48，处于中等水平，但在各个项目上的应答概率浮动较大，其中C2类别209例（30.4%），较C3 类别表现出更高的压抑回避，命名为压抑组；C3 类别129 例（18.8%），较C3 类别表现出更高的延迟满足和耐心平和，命名为自律组；C4 类别共81 例（11.8%），该类别个体在所有项目上的应答概率均较低，表现为低忍耐力水平，命名为冲动组。

图1 忍耐心理的四种潜在类别在20 个项目上的应答概率Fig.1 Response probability of four patience latent categories on 20 items

2.5 不同忍耐类型者的抑郁状况比较 比较不同忍耐类型研究生的抑郁得分和阳性筛查率，结果显示四个组别在抑郁得分上差异有统计学意义（F= 23.60，P＜0.001），抑郁阳性率差异有统计学意义（χ2=49.67，P＜0.001）。多重比较结果显示，压抑组和冲动组的抑郁症状更为严重，阳性筛查率也更高。见表4。

表4 不同忍耐类型研究生的抑郁得分比较Tab.4 Comparison of depression for graduate students with different patience categories ±s

表4 不同忍耐类型研究生的抑郁得分比较Tab.4 Comparison of depression for graduate students with different patience categories ±s

因变量抑郁得分抑郁阳性筛查［例（%）］忍耐类型（images/BZ_15_603_2411_629_2453.png±s）①尚忍组（n=268）6.26±3.84 38（14.2）②压抑组（n=209）9.10±4.25 79（37.8）③自律组（n=129）6.20±3.83 14（10.9）④冲动组（n=81）7.83±4.27 20（24.7）F∕χ2值23.60 49.67 P 值＜0.001＜0.001

3 讨论

3.1 医学研究生抑郁、忍耐心理的总体特征 本研究调查数据显示，医学研究生中的中或重度抑郁症状检出率高达22.0%（PHQ-9 得分≥10），与以往关于研究生群体的调查结果相似［23］。而76.6%的研究生报告有轻微及以上的抑郁情绪（PHQ-9得分≥5），高于以往文献所报告的检出率（66.0%），说明医学研究生群体出现抑郁的风险较高。高强度的工作和学术压力对抑郁情绪及症状的产生有着重大影响，应采取更多举措以加强医学研究生的心理健康教育及干预工作。

医学研究生整体上对于忍耐有着较为积极的态度，倾向于接纳认可忍耐的应对方式。相较于男生，女生的忍耐得分更低，而抑郁得分更高。有学者对大学生情绪调节效力在性别上的差异进行了研究，结果表明，女性对负性情绪的反应更敏锐，而男性则能够更有效地采用自动调节方式以调节情绪［24］，男女两性对自身负性情绪的控制能力不同，这可能是造成忍耐力性别差异的原因。

相关分析结果显示，忍耐力与抑郁之间呈负相关，忍耐水平越高的研究生，其抑郁程度越低。忍耐力的五个维度中，“压抑回避”维度与抑郁呈正相关，过往研究发现，压抑情绪的表达会增强个体的消极情绪体验，经常使用压抑策略的个体会表现出更强的抑郁水平［25］。而忍耐力量表中的“积极认知”、“耐心平和”、“延迟满足”维度与抑郁负相关，对于忍耐持积极态度、善于调节自身情绪、能够为长远的目标控制自身行为的个体，其抑郁水平较低。可见，忍耐心理可能兼具积极和消极效应，因此需要对忍耐心理的表现特点进行细致的划分，才能更好地探究个体忍耐心理中与抑郁相关的风险因素。

3.2 医学研究生忍耐类型及其与抑郁的关系 潜在类别分析结果显示，医学研究生的忍耐心理包含多种分类特征，各拟合指标证实了忍耐心理表现可分为尚忍组、压抑组、自律组和冲动组4 种类别。其中，尚忍组和冲动组有明显的应答概率差距，分别表现为高低不同的忍耐力水平，进而影响他们的抑郁症状表现。但压抑组和自律组的项目得分波动较大，曲线图存在交叉，意味着该两组不能仅根据项目总分高低来分析他们的忍耐力表现。抑郁症状的表现不仅受到忍耐力水平高低的影响，还会受到不同忍耐心理反应特点的影响。

压抑组的研究生抑郁症状表现和阳性率最高，尽管他们的忍耐力总分并非最低，但由于在他们的忍耐心理中表现出较高的压抑回避水平，倾向于避免冲突，压抑自己的态度而迁就他人，其忍耐行为可能是迫于形势的违心举动，是被动而不情愿的，容易导致更多的内心冲突，因而更容易出现消极情绪。过往研究表明，当个体更多受到外部动机控制而不是自身的需求和价值观的时候，会产生一系列的消极影响［26］。总是避免与别人竞争、服从团体规则的人，会表现出较高的神经质以及高度的不适应性［27］。压抑自己的真实自我以迁就他人，这种内心与行为强烈的冲突导致他们的抑郁表现更为严重。

冲动组的研究生也具有较高水平的抑郁症状和阳性率，他们的忍耐力水平低，对忍耐持消极的态度，面对人际冲突或生活矛盾倾向于采取以自我为中心的行为，行事少有克制，不善于控制自我，常易冲动行事，因而对自身消极情绪耐受力低，易于出现抑郁情绪。研究发现，高特质冲动的个体会表现出更严重的抑郁症状［28］，他们常常因一时兴起而行动，当这种行动的结果不能满足需求时，便会引起强烈的情绪波动，产生消极情绪［29］。

尚忍组和自律组均具有较低水平的抑郁。尚忍组忍耐力水平最高，他们对于忍耐持积极的态度，能将忍耐内化为个人修养，面对生活冲突时能够隐忍并耐受自身负面情绪，因而抑郁情绪较少。而自律组的压抑回避低于尚忍组，有利于减少因压抑产生的内心冲突而导致的消极情绪，因而使其抑郁水平和阳性率更低。两组之间的共通点是均具有高水平的延迟满足和耐心平和，延迟满足使个体能服从长远利益产生更高的忍耐动机，其忍耐行为更具主动性，而耐心平和的个性特点也有利于个体具有更好的自控能力，能够更为自主地调控自己的行为和情绪。自我决定理论认为，人具有积极的成长和自我调节倾向，这种倾向能够促进人格整合和心理健康［30］。忍耐水平高的人更加具备毅力和善于采取策略主动应对当前问题，在面临压力时有较高的可控制感，缓和负面情绪的产生。

3.3 结语 本研究从实证量化的角度发现了个体的忍耐心理与抑郁具有密切的联系。通过潜在类别分析技术发现了不同忍耐心理类别人群在抑郁表现上的差异。结果表明忍耐对研究生的心理健康兼具正面和负面影响，但具体影响结果要视个体的心理机制而定。如果忍耐仅仅是为了应付眼前的挫折和冲突而采取的被动策略，压抑内心想法和回避问题将会增加研究生的抑郁风险。相反，忍耐心理也能作为一种积极的心理素质，如果个体基于长远利益而主动地调控自身情绪、态度和行为，忍耐则能够降低抑郁风险。医学院校心理健康教育中应关注忍耐心理对研究生的影响，理解其真实内涵，培养有利于医学研究生心理健康发展的忍耐素质。本研究为横断面研究，因此无法确定医学研究生忍耐心理与抑郁症状之间的关联方向。被试样本来仅来源于1 所医科大学，研究结果能否推及至其他人群有待验证。此外，本研究中使用的变量均采用自我报告的方法，这可能会降低结果的可靠性。未来研究可以增加干预实验或纵向追踪来检验忍耐心理对抑郁症状的影响，以提出更有针对性的心理健康预防与干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