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
1. 你觉察到你与自己的文字彼此塑造共同生长时,它们已变得有血有肉,生趣盎然。它们不是你的孩子,而是你的师友和亲人。
那种在文字里更新生命的感觉,要向内发掘多久,穿过多长的隧道才能获得?你总是告诫自己,别抱怨,稳住在厄运中习得的正面习惯。如果你缺乏其他,总算还有忍耐和坚持的美德。
2. 写作是在沉思中探寻真相的过程。启示时隐时现,辨识出那些草蛇灰线,不仅需要眼力心力还需要意志,趋近真相的同时也趋近了善和美。
自以为是就是坚信你的直觉和可能见到的事物——尽管它尚未出现甚至永不出现,笃信并创造它,像变现其他的祈请一样。这份底气在于,诗人毕竟将匪夷所思的许多事物(爱是明证之一)成功召唤到了身边。
3. 生命有限,爱和喜悦无限。当我想象到,我跟某颗遥远的星辰的联系,一种热恋般的感觉击中了我。与其说它是本初的记忆来源,不如说,我是某种不可知的力量的衍生。
对镜写作的习惯始于何时?你无法看见镜中自己凝思的模样,因为那一刻你的视力专注在文字上,同时也在内心盘桓。美和纯净像磁铁吸引着它——它们滋生、修改、涵容一切。
4. 写作中文字的表意至关重要。诗意是什么?是用文字运思时呈现的真知与力量,爱和喜悦。
从害怕触碰到勇敢面对痛苦,你花费了整整十年。十年间,你重新认识了能指和所指,自己和周遭。
5. 重读自己的诗,如同揽镜自照。有时你感到扭捏害臊:不是因为灵魂的裸裎或爱情的泄露,而是因为述说的傻气和粗陋。急切和幼稚的我们曾说过多少“二气的话”?但也许,正是那些笨拙和简单保全了一个诗人的天真。
6. 从某种意义上讲,进入并沉浸于写作状态的诗人,跟置身催眠的人有几分相似——譬如其间的专注与放松,自由与喜乐。就是接近催眠中的状态,同样也会改变塑造我们的心灵与精神。作为完成状态的诗歌,是写作者经验(或超验)的析出,是考验存留和反复回放的幻境,是化妆的白日梦,是我们祈愿的尚未看见的看见,抑或是,我们暂时无法实现的祈愿之愿的替代。
7. 回忆是迷人的。我喜欢追忆的口吻。在追忆里,物迅捷地找到对应,真切而自然,被细节连带的一切接踵而至,被五官吸附的音声形色川流不息。你甚至不用特别地寻找,只管捡拾那自动到来的一切。
8. 我要坦白从诗歌中获得的利益和力量——阅读写作重塑了我的生命和生活,在此过程中,我得以反刍、观想体察身心的景象际遇。通过看和见,我得以遭遇包括自己在内的她和他们——尤其是她,她的自省自律,隐忍担当,柔韧旷达,幽默笃定,让我对自性的显现葆有信心。她根于他们,深藏于达人身内,这是我们自净的勇气和爱的希望。
9. 对小场景、小事物的敏感和呈现,依旧需要视野与慧眼,以及对语词的精严选择和安放。再小的事物都有可以细分的抽屉。
对细节的抓取及层次感的拿捏,需要果敢巧智,也需要不厌其烦的训练。突发而至的神來之笔,便是对你耐心的报偿。
10. 扎根于自己的东南西北。在最不起眼或隔膜疏离的事物那里找回你的亲缘。万物都是你的前身,是帮助成就你的顺缘或违缘。在一闪即逝的美善那里寻找真知的踪迹。
11. 晨光初临,鸟儿将万籁凝结为一大段高音和低音。它清澈的气度与识见,完美的结构和细节,值得我们效仿。
12. 当你身心放松,新奇的感受会扑面而来。在深呼吸里,你看清了它们精密的肌理。越是深刻的感受在表达上就越是含混不清(梅特林克语)。说出那些隐匿在觉知里的陌生和本质——准确明晰地说,胸有成竹地说。
非说不可的时候,强行按捺不是好的选择,沉默也不是,而是要以少说多。那些有分量有质感的东西在哪个时刻经过你的潜意识,仿佛经过熔炼。
13. 一生里,我们都在做各种练习。练习造句,练习摆渡,练习爱和离别。白天练习生,夜晚练习死。这漫长的经验之流即是诗歌之源。幸运的是,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增长了智慧,也收获了快乐。在这个过程中,帮助了我们的是笨拙和实诚。至诚,远胜机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