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青
刘家琨,家琨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始人、主持建筑师。
当代酿酒工艺被用于新建混凝土厂房。新厂房采用清水混凝土和单向梁框架结构,与整个酿酒工艺结合在一起,精准且简单有力。
1.通過入口走廊,整座博物馆以新建筑环抱老建筑的方式回应遗址。他用再生砖、复合竹、瓦板岩这些当代材料来对应青砖、木板、小青瓦等传统材料,融合当代与历史的关系。2.新厂房的屋顶是对老厂房采光口的提炼与组合,以达到与老厂房一致的通风、采光环境,形成适宜窖菌发酵的室内微气候。3.木构架老厂房内部保留了传统酿酒工艺工序。遗址区的区域仍然是最好的酒槽发酵池。4.刘家琨站在新厂房的走廊里,环顾整座建筑,现其已达到最好的状态。
在绿荫掩映的居民街区里,水井坊博物馆谦逊得像一个街心公园。低矮的围墙、流畅重叠往复的坡屋顶、青色的灰砖,以及爬满屋顶的七里香,我们与刘家琨便相约在此。进入其间,低矮的走廊抚慰了人刚刚抵达的陌生与不安。走廊围合的前院是一座开阔的方形院落,隐隐地将最悠远的酒香搁浅在这里,让它慢慢消散于天井院落上方,车水马龙的市井与此仅一墙之隔。
刘家琨很喜欢这里闹中取静的气质,它像街坊邻居的一个寻常院子,恬静地迎着四方来客。水井坊博物馆的改造沿袭了成都的雅与飒,并与周边居民区的城市肌理自然相融。刘家琨认为,这是一种最正常不过的选择:“文化性的建筑一定会尽量跟当地的民俗文脉产生深度的联系。对建筑设计师来说,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除非你故意要做出反差,才会搞一个‘天外飞仙’。”对于建筑师刘家琨来说,建筑的实现过程取决于建造的原始力量,它在很大程度上是人本能的直觉,甚至是非知识性的、一种近乎艺术的无形感悟力。他说成都让人很从容,多年扎根于此也使得他的判断更为准确。一砖一瓦皆是最恰到好处的表达。
水井坊博物馆的改造也和整个保护区的传统建筑有着微妙的关系。刘家琨说“:对于这座建筑,出手要谨慎,既不要仿古,又要和周边的古建筑取得一定的联系,需要在二者之间把握恰当的分寸。”水井坊博物馆的老建筑和始于元朝的酿酒遗址被围合在四方院落的中央,从前厅走廊通过不同的新建筑,我们便来到酿酒遗址和老酒厂里,蒸馏的空气中除了酒的香气,还有时间和空间的交汇。穿越忙碌的老酒坊和展厅,我们重新回到起点,好像走过了600多年的中国传统酿酒工艺历程。每一个空间都像一帧老照片,沿着新建的回形建筑在新旧之间闪回。一切始于此,又终于斯。
诗人欧阳江河曾形容刘家琨有着“极其成熟的青涩”,这体现在他做设计时,仿佛既是擅长实现建筑功能的建筑师,又是总在暗暗努力为建筑里的日常生活写诗的少年。
在刘家琨的设计叙事里,乌托邦与日常是并存的。他从小喜欢绘画,还执笔写过好几年的小说。十几年来,文艺爱好的积累让他拥有一种直觉,对建筑、空间、场所的氛围极其敏感。他可以很职业地处理甲方提出的功能需求,也可以像一个作家那样思考,“对建筑来说,包含故事甚至秘密是很重要的”。西村大院是“社会学”,鹿野苑石刻博物馆是“诗”,水井坊博物馆是“历史故事”。空间里有故事、情节、细节,这样才能让建筑在根植于当地的文化中获得真正的成长。无论何时何地,人们会抗拒一座华丽却冷漠的建筑,却总是愿意沉浸于一个好的故事中。
水井坊博物馆谦逊平和,尺度接近民居,这给人带来一种自然进入的心理体验,削弱了博物馆常见的威严与肃穆。馆内由庭院、天井,蜀文化的载体构成了一个个令人想要阅读的故事。慕名而来的人喜欢这里的酒、建筑,以及从元朝开始的酿造技艺,也喜欢在这里寻找故事。水井坊博物馆成了成都的“城市会客厅”,喜欢酒的人对这里的专情与笃定皆来自那缕从舌尖滑到喉咙里的味道和时空瞬时的交汇。
要让城市里的普通人感到亲和力,不仅靠功能与布局设计,而且在材料与工艺的选择上避免“太较劲,太精致”。刘家琨提炼民间技艺,按照当地的施工水平和工艺特点,制定在地化的审美规则,探索更多材料的可能性。用汶川地震的废墟材料制作而成的环保性再生砖,小心地包裹与维护着混凝土框架结构。水井坊博物馆是刘家琨在城市公共建筑中使用再生砖的第一个项目,它的实验性同样延续了建筑师在现代和传统间取得兼容的建筑信念。如果不是刻意寻找,人们很难发觉这原来是一座博物馆。它似乎成了这里居民生活中的日常场所,夏天人们偶尔路过乘个凉,又或者专程来体验这种精巧设计里面的酒的历史“。润物细无声”的设计改变了传统博物馆的恢宏,它“普通”得很随性。因而成都市以此为例,开始对周边进行更多的延伸性改造。彼时的水井坊博物馆已不再仅仅局限于一种具体建造行为,它开始介入人们日常更广泛的公共空间与生活方式,与这里的居民融为一体,润色整个街区。刘家琨平静地说:“建筑与环境应该是相得益彰的共生关系。”
无论水井坊博物馆、鹿野苑石刻博物馆,还是西村大院,建筑与自然绿植都能够慢慢融合,人可以自由惬意地行走在建筑中,这始终是刘家琨追求的场景。20年后回望2002年落成的鹿野苑石刻博物馆,树木与建筑长在一起,越发耐看,历久弥新。“ 真正能够延续的创意是从建筑所在的周边环境里生长出来的。”刘家琨在西村大院种了30种竹子,让成都人和游客都体验到竹林下的幸福日常:跳舞、运动、唱歌、遛娃、打麻将、吃火锅……他在水井坊博物馆用了石板瓦、青砖、小青瓦等,又给出了“在地建筑如何生根发芽”的最好答案,如刘家琨所说,“有人用就好”。
刘家琨的身上有着中国传统文人的桀骜不驯,他写过一本叫《明月构想》的小说。故事主人公是一个建筑师,他想要通过建造一座新城,创造新的文明和生活方式,重塑人们的灵魂。平时工作中的刘家琨没有写小说时的视角,他更关注当下具体语境里的实践。虽然他说这跟现实的建筑并无关联,但我们看到了一个建筑师藏于内心的真正蓝图。当我们问他,最热爱和恐惧的是什么时,他回答道:“我热爱有创造力的东西,恐惧失去热情。”